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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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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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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倌

               

村里放羊的羊倌二蛋,又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而且这名气还大的不得了。不过这一次的成名比起第一次来,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但也足以让二蛋再一次成了乡亲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附近村子里知道二蛋情况的,肯定不会忘记二蛋第一次成名的故事。央视记者的一次无意采访,让小小年纪的二蛋一举成名。

看过电视报纸报道二蛋“事迹”的人,经常拿二蛋放羊的事来形容贫困山区老百姓思维僵化、愚昧落后,生活的脚步套在那个贫穷的圈圈里永远转不出来。

世上的事说来也巧。那次央视的记者采风团,正好在二蛋所在的家乡进行贫困山区农村现状采访调研,当他们看到小小年纪的二蛋不上学,却拿着放羊鞭、背着干粮布袋和羊铲铲,赶着一群羊在山坡上放羊。好奇的记者走到二蛋跟前,问二蛋,为啥不去学校上学却在这里放羊?二蛋说:“放羊为了挣钱”。那挣下钱做啥呢?“挣下钱为了娶媳妇”。那娶上媳妇为啥呢?“娶媳妇为了生娃”。生了娃又为啥啊?“生了娃放羊挣钱”。

记者与二蛋的一席对话,让这些见多识广的大记者们惊的目瞪口呆,同时心底里泛出无限的酸楚,问二蛋话的记者抬头闭眼,忍着没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

他们从来就没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大山深处的偏僻山村,那贫困的坚冰就没有迎来一丝丝的春风?在强烈责任心的驱使下,记者没把这个事当笑话看待,而是很快见了报。

记者的报道让二蛋一下子成了那个年代的“网红”。

二蛋小小年纪不上学放羊,为啥啊?我们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原因,二蛋所在的地方穷,二蛋的家里更穷啊。二蛋到了上学的年纪,看着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背着书包去村里的小学上学,吵着也要去上学,二蛋娘看着瘫在炕上的二蛋爹和院子灰土堆里乱爬的二蛋妹妹,狠狠心,把家里的放羊鞭塞到二蛋手里,不顾二蛋声嘶力竭的哭闹,打开家里的羊圈门,让二蛋赶着家里的那十几只羊,随隔壁五十多岁的老羊倌刘大爷上山当了一名小羊倌。

央视记者采访二蛋时,二蛋已经是放了二年多羊的小“老羊倌”了。二蛋用来撵羊的羊鞭,甩的像过年时点燃的鞭炮一样脆响,二蛋喜欢听这鞭梢猛然撕裂空气时发出的这种响声。赶羊上山和回家的路上,一路不停地挥舞鞭竿,让鞭梢一次次炸响,惊的羊群里的头羊频频回头不知所措。和他相随的刘大爷也不说他,只是怜爱的看着他,由他折腾。

羊倌放羊的标配除了赶羊鞭外,还有一个干粮袋,一把撵羊铲。二蛋的撵羊铲是特制的,铲头小,杆短,杆头和杆尾处拴了一截红布条,斜挂着背在后背上,像过去儿童团站岗放哨背的红樱枪一样。二蛋很喜欢这把刘大爷专门给他做的羊铲。一般时候,二蛋的羊铲背在背上不用,当有调皮的羊趁人不注意窜到路边的庄稼地里时,才会把羊铲从背上取下来,在地上铲个土疙瘩,扔到馋嘴偷食庄稼的羊身上。二蛋用他的小羊铲扔出去的土块大都能准确地打在那只调皮捣蛋的羊头上,惹得刘大爷忍不住夸他两句,这小子咋扔这么准呢,当兵打枪估计能当神枪手,然后又摇摇头,叹息到,不是穷,谁小小年纪就遭受这份罪啊。

老话说:身在福中不知福,人不受罪不知苦。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其实,放过羊的人才会知道,放羊的苦并不比那人生三大苦少几分。羊那可是一群长着嘴的活物,像人一样天天要吃要喝才行,吃不饱还不行,掉了膘的羊卖不出好价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下雨下雪天,天天都的赶着羊出去上山坡吃草,去河边饮水,连大年初一都没例外。

放羊的草坡一般都在离村子五里之外的山坡山沟里。每天的中午时分,遛过几个草坡的羊吃饱喝足了,一只只卧在草地上,这时放羊的才把背在背上的干粮口袋解下来,一个玉米面窝头、一块咸菜疙瘩、一罐头瓶子凉开水,便是一个放羊人的中午饭了。熬到秋天,放羊的从家里走时就不用再带干粮了,只带一瓶水和一块咸菜疙瘩就行了。到了中午该吃饭时,随便去哪块地里掰几穗玉米、用羊铲掏几兜山药蛋,在山坡上拣一抱干柴,架起火,把玉米、山药蛋烧的焦黄,就是一顿香喷喷的午饭。村里的人每当看到山坡上冒起了青烟,就说,看放羊的烧山药了,家里也能做饭了。

村里人淳朴,厚道,认为放羊的不管掰了谁家地里的玉米、掏了谁家的山药蛋,都不会计较的,认为那是很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再说放羊的还放着自家的羊呢。

秋天,真正是放羊人和养羊人家最好的季节,田野里到处是丰收的景象,一只只的羊儿吃的膘肥体壮,城里开肉店的和开饭馆的老板时不时的开着车来到村里养羊的人家,看中哪只羊后,摸摸捏捏羊的肥瘦,估摸一下重量,然后捻下几张票子,便将四蹄紧扎的肥羊扔到车斗里拉走了,羊被拉走的第二天,活蹦乱跳的一只羊就会变成城里有钱人嘴里的一块块香喷喷的羊肉和一碗碗馋人的羊杂汤。

每当买羊的城里人看中二蛋放养的某一只羊,要买走时,二蛋都要抱着买主看中的那只羊,呼天喊地的哭骂着不松手,往往弄得买羊的人尴尬无比,最后二蛋架不住妈妈的苦苦央求,羊最后还是让人家牵走了,卖羊换回来的那几张钱,去城里给瘫在炕上的爹买回一兜子药和一些米面油生活用品来,也就所剩无几了。

一个秋天下来,二蛋放的羊,大的羊除了留下母羊做种羊外,一只一只的全卖光了,加上春天才生下的那几只半大不小的羊羔,整群羊的数量基本没变,还是那十几只,而一只只卖羊的钱赶到年底也差不多就花光了。

这样,二蛋辛苦一年,家里还是没啥变化。第二年,二蛋吵闹着不放羊了,说放了一年羊下来,家里还是要甚没甚,还不如我去念书了。最后,还是架不住妈妈好说歹说的眼泪,看着躺在炕上不能动的爹和瘦弱的妹妹,无奈下,只好又拿起放羊鞭。

这年,二蛋快十一岁了,已经放了三年多羊了。除了以前放羊的装备外,每天身上又多了两件和刘大爷一样的家什,一把砍柴的斧镰、一根捆柴的绳子。每天一老一小两个羊倌,把羊赶到山坡上吃草时,便用斧镰在山坡上砍柴,二蛋力气小,只能砍些荆条等灌木,砍下的柴就在山坡上摊开晾晒几天,等晒干了的柴没多少分量了,才捆扎起来背回家,十一岁的二蛋每次也能背一大捆干柴,背回去让妈妈做饭用。

三年了,二蛋一直和刘大爷相随着一起放羊。刚一开始,二蛋妈怕二蛋小,不放心他一个人上山去放羊,便央告着让村里的羊倌刘大爷带着他。三年的时间下来,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刘大爷把二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

刘大爷放着全村人家养的将近二百只羊,全村所有的羊天天从各家羊圈里走出村子外,便和二蛋家的十几只混在一起变成老少爷俩的一群羊了。每天天黑时,羊回到村里,一大群羊都熟门熟路的各回各家的羊圈,从来就没弄错过。二蛋有时候奇怪的问刘大爷,刘大爷说,羊也是牲灵啊,牲灵牲灵,别看不会和人一样说话,其实灵着呢,不会认错家门的。

不难想象,一老一少两个羊倌,天天把羊赶到山上,撵到草坡上,羊吃草去了,人除了做事,空下来总得说点话吧,要不成天和一群哑巴一样的羊在一起会憋闷死。这里我们就不难理解陕北、晋西北等地区为啥盛产民歌和山曲了,这些民歌山曲其实大多是放羊汉在孤独时喊唱出来的,就连星光大道上推出的那些草根明星里不也有几个说不来真假的放羊汉么。

二蛋有次问刘大爷说,咱放羊是为甚了?没念过一天书,钻山沟沟里放了半辈子羊、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刘大爷,脑子里想的事从来就没离开过给别人家放的那一群羊身上,自己除了村里那眼土窑洞和每天回去轮流在羊主家吃的那顿晚外饭,其它就没见他多想过和做过。平时用钱时,便和羊主家预支一点,剩下的到了腊月二十几,家家户户便把年初说好的放羊工钱送到他窑洞里,顺带着给他带点油糕、馍馍、粉条等吃食。大家都知道他一个人,每天早上走了晚上回来,既没时间准备年货,也没心情做这些。这样,每年靠着羊主家送的这些吃食,一个人的刘大爷过得年并不比二蛋家差。

听了二蛋问他放羊是为了甚时,他突然间脑袋一下还没转过弯来。是啊,一年四季风餐露宿的放羊到底为了啥啊?好像自从放上羊就从来没多想过这些,只是觉得自己没啥本事,除了放羊挣点羊工钱不让自己饿肚子,维持了生活就好了。猛然听到二蛋问的这话,他盯着自己眼前的一群羊,想了半天,才和二蛋说,放羊肯定是为了挣钱吧,那挣下钱又做甚呀?二蛋紧接着刘大爷的话头就问,心里肯定一直存着娶媳妇美梦的光棍汉刘大爷,这次想都没想,顺口便说,挣下钱当然是为了娶媳妇吧。那刘大爷你咋不娶媳妇呢?看着整天和自己一起放羊的刘大爷的脸,二蛋又问到,唉,大爷年轻时做梦都想娶媳妇呢,可是家里穷,娶不起啊。这不放了半辈子羊了,还是光棍一个。大爷,那娶媳妇又是为甚了?咳咳,你个苶娃娃,连这也不知道啊,娶上媳妇就是为了生娃娃啊,你不就是你爸娶回你妈来生出来的娃娃啊。那我爸我妈生下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放羊啊。听到这,刘大爷长叹一口气说,唉,谁让咱生在这穷山沟沟里了,除了放羊还能做甚呢。你还这么小,要不是你爹受伤瘫在炕上,你妈一个人顾不过家里的事来,你就该坐在学校的板凳上念书。

当央视记者无意中碰到在山坡上放羊的二蛋时,“放羊、娶媳妇、生娃、再放羊”的这些“圈圈”词便顺嘴从二蛋嘴里说出来了。心情沉重的央视记者本无意拿这件事暴露贫困山区老百姓生活的艰难、沉重。二蛋的际遇和他们见过的许多失学儿童一样,那一双失去明亮光泽的眼和身上那一副本不该无辜的他们承担的重担深深地刺痛了他们。

记者把二蛋的“圈圈话”报道后,出了名二蛋和二蛋家在当地政府、教育部门和社会公益人士的帮助下,已经快十一岁的二蛋终于放下了羊鞭羊铲,和刚够入学年龄的妹妹一起走进了学校的大门,坐在和他妹妹一样大小的孩子中间开始了念书生涯。

二蛋去学校念书了,家里的羊交由刘大爷代放去了,放羊工钱刘大爷象征性地收取了他家一点。瘫在床上多年的二蛋爹也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经过医院的精心治疗,能拄着拐杖下地了,地里的活儿还是妈妈一个人操持着,二蛋每天除照料妹妹和自己一起上学放学外,放学一回家,马上扔下书包,去帮助妈妈忙活地里那永远也忙不完的营生。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二蛋和妹妹一起初中毕业了。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正常读书的话高中都已经毕业了。秋天,二蛋和妹妹就该升高中去县城中学读书了,这次,二蛋死活不去读高中了。和妈妈说,我回家劳动来吧,我岁数大了,书念不进去了,让妹妹好好念吧,我和你把我爹的病看好,帮着把妹妹供出来就行了。看着个头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听着二蛋体贴家里的话,二蛋妈忍不住抱着儿子大声哭出来,妈对不起你啊,害的我娃从小就放羊吃苦受罪,连书都念不成,要不然现在都考大学了,呜呜呜呜......

半路上学又半路辍学回来家里的二蛋,家里的光景在他那次“出名”后,虽然在政府和社会公益人士的帮助下,勉强过得比他放羊上学前好多了。但是日子过的还是有点难,遇到花钱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捉襟见肘。二蛋看着家里那几年了永远不变的十几只羊,想到妹妹马上就要上高中,然后上大学。架着拐杖的爹和常年地里劳作的妈妈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家里的事不用多想,看着就该靠他往起支撑了。

此时的二蛋心里想的仍然是“放羊、挣钱、娶媳妇、生娃、放羊”这个圈圈吗?

当然不是了,虽说二蛋念书念的迟,现在十八九岁了,但也好歹初中毕业了,起码识文断字,一些简单的道理能翻出个一二三来了。当初和文盲光棍汉刘大爷放羊时,那才是真正的啥也不懂。就连当初记者问他的话和他回答的话也是懵懵懂懂的,“放羊、挣钱、娶媳妇、生娃、放羊”,这些词是他八九岁时能弄懂的?估计没人相信那些话是他心里真正所想的。

那时的二蛋还没上过学,啥道理都不懂,脑子里就装的他家里那十几只羊,一门心思全放在每天的放羊和如何让羊吃饱上。至于挣钱呀、娶媳妇呀那些事,既不懂也不是他想的事情和他该想的事情,每天只想着跟着刘大爷把自家那几只羊赶出山坡上吃饱喝足,然后一只不少地赶回来就行了。

现在的二蛋,初中毕业的二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气”在外令人可怜的娃娃了,他已经长成十八九岁的大小伙了。是个可以挑起全家生活重担的大人了。面对着家里父瘫母衰妹幼家贫的光景,这才是他不该想的需要想,该想的更需要使劲去想的时候了。

二蛋决定不上学回来家里的第二天,去了仍然在给全村人揽工放羊的刘大爷家里打了声招呼,便又独自一人赶着家里那十几只羊上山了。

虽说穷人家的光景难过,但一天天的时间并不因为你的穷富而有丝毫的变化。时间就这样在恍惚之间走过去了。眨眼间的功夫,二蛋早出晚归的又过了半年放羊汉的生活。

这年,刚入冬的一天晚上,二蛋放羊回来,把羊赶进羊圈,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回家刚坐到炕沿上,这时推门进来一个人,二蛋抬头一看,是村里的主任银堂。银堂和二蛋家沾点亲戚关系,按辈分排下来,二蛋该叫银堂叔。躺在炕上的二蛋爹看到有人进来,挣扎着坐起身来,招呼道,他银堂叔来了,快坐上炕来。二蛋妈也忙着从碗柜里拿出碗筷,边盛饭边说,没吃饭了吧,二蛋也是刚进门,饭不好,一起吃点哇。银堂摆摆手说,嫂子别忙活了,我家里吃过饭过来的,和二蛋有个事说说,看看你们是啥意见。

二蛋听到村主任有事绕开他爹和他说,猛然间有点不适应。虽说按辈分叫银堂叔,但人家又是村里的村主任,从他和他这说话的口气中,已经把二蛋当成了一家之主来看待了。二蛋拧回头看着他爹,他爹点点头说,你就听你银堂叔说吧,爹瘫着不能动了,你妈又是个女人家,这家从今天开始就你当吧。说完难过地低下了头。二蛋眼红红的,喊了声,爹,你这是说啥了,家还是你当,做啥事你安顿,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银堂一看这阵势,忙说,哥,你这是说啥呢,我过来又不是给你们分家了,就算分家也得等二蛋娶过媳妇成了个家才能了哇。今天是真有事,还是个好事和你们说说了。

银堂接过二蛋妈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说,今天我去乡政府开会,乡里要引进一个扶贫养羊项目,发挥咱村牧坡广、满山遍野生长着小地柏和柏树林的特色优势,准备在咱村弄个柏籽羊养殖基地,由省城的一家公司给咱村的村民采取借羊还羊的方式提供基础种羊,然后按照借公司多少只大羊还多少只小羊的方式由养殖户进行饲养。我觉得这个营生咱二蛋能做,借上公司一百只母羊,一年半载下来,母羊生下的崽羊还回公司去,那大羊便成了咱们的了,以后繁殖长大的羊,公司还按高于市场价格的补贴价进行收购,这可是咱没本钱又想养羊的老百姓的一件大好事啊。

银堂说完,临走时,拍了拍二蛋的肩膀,说,你看你家里的情况就这样了,以后眼看就全靠你了。外出打工家里这情况你走不了,马上妹妹就要上高中,完了读大学,可要费钱了,这个项目养羊不用咱先掏钱买羊,再说掏钱的话咱也掏不起,咱和人家公司签订上个协议,先借上公司一百只羊,几年下来拿小羊羔子还了本,剩下的就是咱的了。用心好好地辛苦上几年,羊变成几百只了,你成家娶媳妇、供妹妹念书、给你爹看病,这不钱就全有了。

考虑到你家的情况,加上咱们两家还是亲戚,乡里开完会我第一个想的就是你家。这样吧,我先回去,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来我家给我个准话,说定了我就帮你报上名。

世上还有这好事?银堂走后,一家人高兴地谈论着这事。二蛋爹说,我看这事能做,做好了咱家用不了几年就能彻底翻身了,给二蛋娶过媳妇,闺女供的念成书,就算我死也能安心闭眼了。

啊哟,你这个人才是了,好好的一件事么,你可非要和死呀活呀的往一起拉扯。给二蛋娶过媳妇,把闺女供的念成书,你才该坐在炕头上享福了哇,咋还想到死了,真是改不了的穷人命。二蛋妈埋怨地叨磨着二蛋爹。

不多久,二蛋向省城富民柏籽羊养殖公司借养的一百只羊和他家原有的十几只羊,圈进了村外山脚下几间村里人家荒废的土窑洞里。

当二蛋和村里其他人家把羊从富民公司借出来后,整个村子里的羊由原先的一百多只,呼啦啦一下变成了好几百只。

每天早晨,全村的羊赶上山后,偌大的山坡上,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树林里,一只只洁白的羊星罗棋布,游走在似绿色绸缎的草坡里。站在山顶上远眺,那些羊就像仙人从天空中撒在草丛里的一朵朵白云。几个放羊汉挥舞着羊鞭,不时用羊铲铲起一块土坷垃,随意地向那一朵朵地上游动的“云朵”扔去,二蛋和远处的一个放羊汉高声地闲聊着,聊到高兴处,一句高亢的信天游便从那个放羊汉粗哑的嗓子里喊出来,惊起草丛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呼喇喇向天空飞去,一只灰色的野兔支棱起一对长耳朵,三跳二蹦的钻到柏树林里去了。

三年后,二蛋靠当初借来的一百只羊起步,滚雪球地变成了现在三百多只的一大群羊了。村里的放羊汉也不再一家一户的单打独斗搞“游击战”了。村民们在借出大羊来的第三年,按照协议归还了富民公司羊羔后,二蛋牵头在村里成立了“奔富路养羊专业合作社”,在大家的推举下,二蛋担任了合作社的理事长。在村外山脚下的一处土崖下,合作社整修新建起了二十几眼土窑洞,每眼土窑洞前面用栅栏隔开,作为羊吃草料和活动的地方。他们把从山沟里流出来的一股泉水引流到羊圈舍旁的一个水池里,用抽水机把水抽到羊圈舍的水槽里供羊饮水。

这就是二蛋专业合作社的养殖基地了。这时的合作社仍然和富民公司签订着购销协议,合作社出栏的羊,由富民公司全部以高于市场价进行收购,经过精加工后高价卖到外地去了。

当年引着他放羊的刘大爷已经快七十岁了,还是光棍一个人过日子,在二蛋借出羊来的那年,又帮着他放了两年羊。现在已经爬不上山,撵不动羊了,村子里给他办了低保、发放了养老金。二蛋一直把他当亲人一般照顾着。二蛋专业合作社成立后,好说歹说要过来给他帮忙,拗不过老汉的热心,二蛋让他来到养殖场,白天给羊添添饲料、饮饮水,晚上和另外几个人看护养殖场地,二蛋每半年给他发一回工资。

有了养羊合作社,再也不用二蛋亲自拿着羊鞭、扛着羊铲钻山沟,上山坡撵着去放羊了。加入合作社的村民,除了隔三差五上山收割羊喜欢吃的地柏叶,捡拾成熟了落地上的柏籽果,混合玉米糁当做精饲料喂养羊外,合作社还流转了几百亩村子里村人外出打工无人耕种的土地,在县畜牧局农业局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全部种上了紫花苜蓿、墨西哥草玉米等喂养羊鲜吃的饲草。同时,与附近村庄的村民签订了收购莜麦秸、玉米秆等过冬草料的合同。

专业合作社在二蛋的精心管理下,一天比一天红火。二蛋爹心红眼热的也在家里坐不住了,天天让二蛋妈用轮椅推着来养羊场溜达一圈,和刘大爷唠嗑一阵,然后才放心地回家抽着高级烟、喝着高级茶“享福”去了。在这期间,二蛋多次参加了畜牧局组织的养羊知识培训班。一般羊的防疫、小病喂药和治疗二蛋都能拿起来,羊饲草的种植、青储,饲料与微量元素的配比技术都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加上自己好几年放羊的经历,二蛋对羊的了解,可以说就像对自己身上某个部位的了解一样,最清楚不过了。

这时的二蛋,真正完成了从一个放羊“小羊倌”到养羊“土专家”转变。

就在这年,二蛋妹妹高中毕业了,考上了大学,妹妹不听众人劝阻,执意填报了省城农业大学的畜牧专业,说要毕业回来帮哥哥搞科学养羊。二蛋拗不过妹妹的执着,只好随她去了。

送过妹妹上大学回来的第二天,乡里通知让二蛋去县里参加脱贫致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会议上二蛋代表全乡的养羊户发了言。会议结束后,二蛋从县政府大楼的会议室出来,坐进自己开来的面包车驾驶室,发动汽车准备回家,车头前边招手边跑来个姑娘,跑到二蛋跟前,看着二蛋发楞的样子,打趣地说:“傻大个,不认识了,我是你初中同学徐丽梅啊。”二蛋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初中时另外一个村子的同学,说,“哦,是你呀,你现在做啥呢。”

“我刚才在会场看到你领奖、发言,我才认出你来,你猜我做啥呢?”徐丽梅调皮地对她说。

“啊,你也是来参加会议了?”二蛋双眼一亮,问道。

“是啊,我替我爸来开会了,我爸昨天有事出门了。”

“你家也是养羊?”

“不,我家养猪。”

哈哈哈,两个年轻人清脆的笑声吸引了一双双好奇的眼光。

二蛋开车把开会时遇到的女同学徐丽梅送到她家村口,互留了电话号码,调转车头回到了家。

四年后,二蛋妹妹大学毕业了,考试招聘到了县畜牧局上班,当了一名技术员。

国庆节这天,二蛋家门口张灯结彩,鞭炮炸响,彩带飞舞。从村外一摆溜进来的几辆小车,停在大门外,西装革履的二蛋从车里抱出徐丽梅,一脸喜气地跨过门口放着的火盆,走进了洞房。

一年后,二蛋家二层楼房的院子里,从县城里请来的照相师傅在摆弄着照相机,镜头前面,满头白发的二蛋爹妈坐在凳子上抱着刚满月的小孙子,后排站着二蛋、丽梅、二蛋妹妹,在照相师傅“茄子”的喊声过后,一张溢满幸福笑脸的全家福,定格在照相机的镜头里,此时的放羊娃二蛋,心里百感交集。

恍惚中,一个个代表着“放羊、挣钱、娶媳妇、生娃、放羊”的圈圈从他的眼前骨碌碌地滚着向着远处一圈一圈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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