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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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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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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时节野菜香

               

星期天,换衣轻装,提篮带铲,呼朋唤友,三五成群,乘坐一辆跑风漏气的面包车,驶出县城的柏油马路,拐进乡村农田的黄土小径。

四月的天,已经很暖和了。荒山秃岭,水田旱地隐隐约约冒出来一层薄薄的鹅黄浅绿。不甘寂寞的灰雀、喜鹊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在蓝天白云下快活地飞来飞去。天空、地面、树枝都是它们快乐的舞台,用不同的歌喉欢唱着拥抱四月的春天。

一行人沿着去年就光临过的机耕小道,层层梯田旋转着逶迤而上,直达山顶。每路过一片田地,都会有一个人急风火燎地跑进地头,蹲下来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一两株野菜便兴奋地大喊大叫一番,引来众人从这边地头走到那边地头,再无一丝苦菜的踪影,众人便数落他大惊小怪的,真是没见过啥世面的城市“土包子”。

朋友的大呼小叫,如同穿越时光隧道的铃音将我的记忆远远地扯回到眼前这一片黄中泛绿的土地上来。

七十年代的农村,已然度过了“大饥荒”饿人的岁月。普通农家虽然饭菜不好,早上铜铃铃(玉米面窝头)、中午红绳绳(高粱面饸饹)、晚上灰糊糊(黑豆面糊糊)。但饿肚子的情况已经大为少见了。

分田到户的时候,我正是十来岁的年纪,在村小学读书。那时的读书不像现在一样,上课、写作业等所有的课业都在学校课堂上就完成了,放学后老师不会布置家庭作业。春夏秋三季放学后和暑假里,我们便成了田地、沟梁、小河里的一个个勤快的“庄稼人”,下河摸鱼、上山砍柴、田地里挑菜。这些事记得就没用大人督促过,每天,几个小伙伴不约而同地在村口大路上集中,相伴着,说说笑笑地向村外的小河和田野里奔去。

下河摸鱼,一般选在夏天和初秋的中午时分,吃过午饭,把饭碗扔到炕上,跳下地,穿上前露趾头后露后跟的鞋子,拿着家里的铁筛和水桶,和早已约好的小伙伴一溜烟地向村边南山脚下的小河跑去。去了河边,身上衣服脱的只剩一条裤衩,找小河的一个洄水湾处,在一处河道较窄的地方,搬来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一道简易的坝,中间留一道小口,小口旁留两人支起铁筛,其他人在坝的上方棍搅脚踩,把小河里藏在石块底下躲太阳晒的小鱼撵出来。顿时,平静的水面上受惊的鱼儿惊慌失措地蹦跳着向下面坝的缺口处挤去,落入出口处布下的铁筛网中。一筛接一筛,短短的一会功夫,水桶里就装满了指头粗细的泥鳅、鲫鱼、鲤鱼等小鱼儿。兴高采烈的小伙伴们抬着装满鱼儿的水桶,在村口一人分一份,拿回家拣大点的让妈妈清洗干净,裹着面粉油炸了吃。剩下的喂了家中养的几只鸡鸭。一夏一秋“鱼食”不断的鸡鸭,下起蛋来分外勤快,妈妈跑村代销点卖鸡鸭蛋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卖鸡鸭蛋的钱换来了家中一年所用的油盐酱醋。

如果说下河摸鱼喂鸡鸭是孩童的我们玩耍娱乐中的一件乐趣事,那么去地里挖野菜喂猪兔就是真正帮家里大人了。当时,农村百姓人家除了每年年底生产队里凭工分分红能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小钱外,再无其他经济收入来源。家有余粮能喂几只鸡鸭猪兔就是好光景的人家。鸡鸭下蛋可换来一家一年的盐酱醋茶钱,而年终宰杀的一口肥猪则可换来一家人的吃穿所用。老人看病吃药、娃娃上学念书、过年时的衣服鞋袜等都要靠家养的猪兔来换取。那时的一口猪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银行“零存整取”的一笔存款。家里人都有义务往这本“存折”里积攒存款。作为孩子的我们,能力有限,捞点小鱼喂鸡,挑点野菜喂猪兔这些事还是能做到的。

每年春季的四月前后,地里鸡兔能吃的野菜只有蒲公英、苦菜、甜苣、荠菜等等几种,这些野菜长在河边的草滩和田野里没有翻过的耕地里,刚刚从冻醒的土地里战战兢兢地露出头来。由于这些野菜刚长出来,瘦弱细小,数量少,这时候挑菜需要用专门的铲子,手里再提个小竹篮就可以了,每次出去半天最多能挑个三五斤,刚够鸡鸭和兔子一顿吃。

到了六月份,庄稼长的差不多半人高,我们这群学校里念书的野孩子也正好放了暑假,地里的苦菜也蓬勃旺盛地生长起来了。此时,农忙时节已经过去,庄稼地该锄的都锄过,该浇的也浇过了。村子里的几头毛驴也闲置了下来,村里队长看到我们几个孩子每天背着一条大麻袋跑好几里路出去挑菜辛苦,便让我们一人牵一头毛驴出去,回来时让毛驴给我们驮菜,唯一的任务就是让我们挑菜时顺便把毛驴在草坡上放牧,让毛驴吃饱喝足,省的队里再出人放牧。这件一举两得的事让我们一群半大不小的野孩子乐不可支。每天,几个小伙伴每人从生产队的驴圈里牵出一头驴,用自带的绳子挽成缰绳套在驴头上,麻袋铺放在驴身上,踩着圈门前的台阶骑在毛驴背上,几个人,几头毛驴一路纵队向村子外面走去,我们骑在毛驴背上昂首挺胸,神气活现,似一支骑兵队伍上战场,碰到村子里的大人,都会叮嘱我们,小心点啊,别从驴身上掉下来摔破头啊。

有了生产队毛驴的助力,我们挑菜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由每日一次变成了上下午各一次。每日骑着毛驴出去地里,用长长的缰绳和木橛把毛驴拴在一片草坡上吃草,我们几个人四散分开,坡梁沟坎、土塄地畔,到处寻找家中猪鸡兔喜欢吃的野菜。苦菜、甜苣、灰菜、打碗碗花、刺蓬等各色野菜长的到处都是,用手一扯就是一把,挑菜铲子没有用武之地了。腾出来的一只手提着麻袋,一只手不住气地往麻袋里面塞着各种野菜,不出半天功夫,三四十斤野菜便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麻袋,几个人连拉带拽,把装满野菜的麻袋拖拽到毛驴吃草的地方,看着天还早,毛驴的肚子还瘪着没吃饱,便顺着草坡头枕胳膊躺下来,七嘴八舌吹牛侃大山。你一言我一语,高声谈笑的声音常常把躲在草丛中的野兔、野鸡惊动出来。于是,几个人大呼小叫的向着野兔野鸡跑的地方追去,累的气喘吁吁一无所获。

重新躺下来,望着蓝天上的白云悠悠的飘,耳旁吹来凉凉的风,不时有几只鸟儿从头顶上划过,累极了的我们在毛驴鼻子里喷出的声音和草丛中不知名的虫儿发出的声音催眠下,汗津津的脸上带着笑容进入甜甜的梦乡......

听到牧羊人晚归的吆喝和羊鞭炸响空气的声音传来,我们一惊而起,七手八脚把装满野菜的麻袋绑在毛驴背上,小心牵引着从山坡上来到大路上,一个个骑上毛驴,迎着落日的余晖,向着飘起炊烟的家中归去。

那时,我们挑回去的野菜,由妈妈漂洗干净,用刀剁碎,掺点谷糠、玉米面,全部喂了猪、鸡、兔,人根本没有吃的欲望。有时,妈妈拣细嫩的野菜煮熟,拌点盐让家人尝,少油没醋的野菜吃在嘴里一股苦涩味。吃过野菜苦头的我们只把它当做喂猪的青饲料来对待,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东西能有登上大雅之堂的一天。

直到参加工作,有一年春天时节,路过农贸市场,看到地上摆着一溜竹篮,竹篮里装着白白嫩嫩的苦菜在卖。大感惊异中,蹲下身来翻了翻篮里的苦菜,卖菜的农村大嫂看我有兴趣,忙从身后拽出一只塑料袋,笑着说:“大兄弟,拿点尝个新鲜稀罕”。我看着篮里白嫩细根上面只顶两片叶芽的苦菜,儿时挑苦菜的记忆泛起了波澜,忙着点头对那位大嫂说,“来二斤吧,回去让孩子忆苦思甜去”。大嫂从篮里往塑料袋里装了足够三斤的苦菜,递给我说:“我一早跑了十多里路去山上挑回来的,卖个零花钱,也没带称,够二斤多,拿回去吃吧”。我递给她10元钱,她说多了多了,给5元就行啦。

苦菜拿回家,在县城长大的妻子看着白白嫩嫩的苦菜也是爱不释手,忙着淘洗干净,下锅煮熟,用细盐、香油、蒜泥、酱油、老陈醋调好,摆在桌上。放学回家的儿子扔下书包直扑饭桌,看到桌上放着那盘绿茵茵白生生的苦菜,抄起筷子吃了一大口,我还正担心他嫌苦吐出来,没想到儿子说,“咦,这是啥菜了,好吃”。我想,可能是油盐醋等调味品把苦菜的苦味遮住了,问儿子,不嫌苦?儿子边吃边歪着头说:“有一丝丝苦,但是能接受,比我生病了喝的那中药汤汤好多了”。

我和妻子听了儿子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在饭桌上我给他们娘俩讲起了我小时候挑苦菜的事,当我讲到骑着毛驴挑野菜喂猪的情节时,上小学的儿子兴奋地说:“毛驴长啥样?和马一样不?我也想骑一回毛驴”。妻子也插嘴到:“这么好吃又有营养的苦菜怎么就喂猪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啊,没有经过我们那个时期缺衣少吃,从小就劳动经历的人,就不会体味到现在生活的美好。我的家乡那个时候虽然贫穷落后,但是凭籍着人口稀少、土地广阔的自然优势,平常一日三餐吃喝虽不好,但没有饿肚子的人;粗衣薄衫穿戴虽简朴,但没有破衣烂衫的人。田地上的丰产保障了家乡人民吃食单调但管饱,家乡辛勤劳作的乡亲一年下来还能分到手一点微薄的现金,用来换取日常生活所需。

苦菜,那个时候在家乡人民眼中,仅仅作为饲养牲畜的一种青饲料来对待。艰苦贫穷饮食单调的饭桌上容不下苦菜苦哈哈的味道。

如今,吃多了大鱼大肉,营养过剩,肥胖成病的人们,开始注重起养生来。过去喂猪、穷人吃的野菜成了眼中的香饽饽。每到春季,野菜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家家户户饭桌上,饭店酒楼里野菜成为一道食客必点的“贵族”菜,而且价格不菲。因苦菜而生出了不少俗话俚语,过去穷人吃苦菜,富人吃鸡鱼,现在则变成了穷人吃肉,富人吃菜。吃多了激素农药附身的肉菜闹出一身病的人们,把眼光盯在了生态、绿色、健康、环保的食品上,生长在山野地畔无农药化肥浸身的苦菜一下子变成了首选,加之苦菜本身具有的清热泻火、降三高、活血化瘀的功效,更是引逗的食客如云。

你看吧,初春的田野上,在农民的犁铧没开始耕耘的田地里,挑苦菜的人成群结队。城里有闲的人利用星期天散落在田地里在挑菜。集贸市场上农村大嫂摆摊叫卖的苦菜,不出半天功夫就让人一抢而空。县城家家饭店门前的老板娘和几位服务员也在挑拣着一堆堆苦菜。

整个春夏季小城里到处飘满了苦菜的清香味,品惯了肥腻味道的味蕾,此时苦菜的苦变得分外甜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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