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终究是有了红绿灯,人们在茶余饭后有时会谈起这个,然后笑逐颜开。仿佛街上有了红绿灯,就进入了现代化。只是红灯亮的时候,行人偶尔会踌躇一下,试探着迈下步,也没见有人吆喝,就紧走快过。还有个别人就显得雄赳赳气昂昂,秉着佛来佛杀、魔来魔灭的原则横冲直撞,尽情挥洒着山里汉子的豪迈,然后眼珠不注意的一转,看看有没有吸引一两个大姑娘小媳妇惊吓或者崇拜的目光。但大多数人,还是波澜不惊,安步当车,顶多车过来的时候立一下,似乎红绿灯只不过是树上多长的一片叶子。那是给开车的安装的,和咱没关系,行人们都这么想。
医院门口的小桥拓宽了边,加了顶,描梁画柱,装扮成了廊桥。可惜梅河风太大,除了炎热夏季里烦闷的夜晚,少有人闲坐。看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太阳下一漾一漾,似乎能唤起小时候的记忆,水大的时候,会在湾处聚成个深潭,有游泳的、有洗澡的,也有摸鱼的。河里多少年没有水了,仿佛是修铁路的时候吧,工人叔叔来了以后不仅抬高了菜价,还抽低了水位,弄得院子里的井不得不露出了干巴巴的底。荒芜的河滩会在西北风的怒吼下,卷起一团团尘土。那时候,岸边的房子还是木头窗户,风停了,家里就是一层厚厚的灰,感觉好久没人住的样子。水深的时候,大海会蓝的发黑,梅河却绿的起油。懈意之余,人们偶尔也会想起自己当初曾经反对把钱大把大把的洒在河滩,觉得环境肯定没吃饭重要,现在想起来,颇为感叹。
住在梅河边,就有幸目睹梅河生态从自然慢慢走向了有序。河里蓄满水,就映着了天,星星和月亮有时会在夜晚偷偷溜下来,悄阅世间情事,品味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诸般无奈。河坝早些是凹凸不平的,修整好以后就成了游园,后来渐渐有了民间文化长廊的趋势,一到晚上,舞蹈、歌曲、戏曲、二胡,一堆堆的人在梅河边上星罗棋布,流连忘返。
而我时常会走神,想起小学时老师让我们去接过不了河的Z同学,每天中午趁父亲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跑到对岸找H玩,还有劳动课下河滩捡鹅卵石,六年级的早晨更是被老师赶在河坝上迎着初春的寒风背课文。河滩的乱石和杂草会静静地陪伴着我们,像陪着一群觅食的小奶狗。只是没想到这辈子兜兜转转终是没转出这里的大山,从梅河边转到杏河边读书,再从杏河边转回梅河边工作。初中时,一位从外省过来的老师说,听说去沁水,一看名字就觉得是个好地方,结果一来,灰不呛呛的。好吧,虽说沁水的水不肥,不过山药蛋派的口头语到学会了,整天红不济济,黑不捏捏的絮叨个不停。
小城的街原先不大,初中毕业后,我常常在街上碰见鱼同学,两人来来回回逛过几遍以后就烦了,又不知道分数够不够高中的线,未来了了无期,不知道在何方,街上的熟面孔会偶尔点点头或者笑笑打个招呼。难道这是混成地皮的节奏么。若说北山是靠山的话,南山就成了挡头,望着这光秃秃灰乎乎的山头,心里压抑着一口气,总觉得在这里难有出息。如今看这山头披绿,生气自然,买房子都要买临水望山的,即是河景房又是山景房,那梅杏的婉约多姿,松柏的浓翠欲滴,道不尽的生机蓬勃。
街道被拓宽了,管线都埋入地下,只是春天来了,回归的燕子落在电线上的画面,却只能放入了记忆深处,和小学课本慢慢重合。头顶的天蓝的有些深邃,晶莹剔透像个琉璃,路边停满了车辆,红绿灯也加了许多。几个楼盘密密麻麻挤满了小城的边边角角,随着建筑的加高,风口好像也上移了。好歹县城周边的几个山头全部规划成了公园,有年夏天的夜晚,热得回不去家,我和妻子跑上北山,发现原来城里的风竟然也上山了。那种突如其来凉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妻子连忙说,回,回,回,冻得,能睡了。
不知啥时候,南北二山缀满了星灯,天将暗就会亮,当天全黑下来的时候,山下已是璀璨一片。记得北山原来是一片寺院遗迹,后来搭了个简易房当做居士林,再后来修成了大殿。似乎旁边还应该有个石崖来着,据说当年日本人在上面架着机关枪,一左一右封锁了山城的东西要道。如今不见踪影,可能是绿植覆盖了吧。南山上的少,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应朋友邀请,那时候寺院还未竣工。如今南北二寺已经成了四方信众祈愿还香的圣地。圣地自然清净,一山松涛一坡花圃,伴以梵音磬鸣,俗心自得消除,气质悠然升华。
隐约间又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旧楼,有个陡峭的楼梯,我是爬着上下。二楼的尽头有个杂物间,还在里面的荆条筐内翻出过苹果。楼梯下有个小门,对面的院子里住着一位姓H的小朋友,后来成了同学。稍大一点后搬到西街的一个小院,院门有点像八字开的衙门,古色古香。等搬到东关的时候,开始上学前班,与一年级同一个教室,学同一本书。有段时间,我和小同桌等老师一出教室就拎起书包往回跑,觉得外面的风儿吹在脸上的感觉想有多欢喜就有多欢喜,整一个少年不知愁滋味。大人们听说后,啼笑皆非。那年过阳历年,学校让拿一个碗,放学后我小心翼翼捧着一碗肉菜回家,头一回觉得学校其实待咱也不错,还发东西,跟爸爸单位似的,哈。
繁华的万象以前是个大坑,中间有个小土丘,土丘上一根电杆孤孤单单,扯着三五根电线。大坑过去第三座房子就是当时租住的地方。房子没有院,对面就是丝织厂的后墙,每到放学回家,母亲都会从车间跑出来趴在墙上张望。我有时也会跑到车间,要上一毛两毛的,在糖酒公司门市部买上一块太谷饼或者一卷大米花,那心情大概有点像成方圆演唱的童年里等待着的放学。
上一年级的时候,才搬到了医院家属院,因为离向阳学校近。不过也就只是近而已,父母不会接送的,不管下多大的雨,多厚的雪,都是自个儿回家。有次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一个人跑到丝织厂找母亲要钥匙,回来路上逆着风,风大的走不动路,我便低着头使劲往前拱。寒冷的西风掀起我的棉袄,拍打着我赤裸裸的肚皮。嗯,我是哭着回来的,不是吹哭的,是气哭得。我从小气性大,母亲说我是怄轴疙瘩,及长又喜欢笑了,现在呢,安静地像只猫。
生活就像梅河的水,表面看着波澜不惊,还挺养眼,其实却是源于一摊废水。一切事物都在变化中,无常实际上是个很奇妙的词语,涵盖了人生的方方面面。有位安徽的朋友说,我们这正是杨絮漂飞的季节,好多的杨树,好多的飞絮,不少人都过敏了。我很自然的想起了以前,那些相似的景色里飞的却是柳絮。现在垂柳大都换成了银杏,春绿秋黄,颜色纯正得令人窒息。不大的小城里竟神奇的抠出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公园,有南方的小桥流水,也有北方树木成林,有漫坡的各色鲜花,也有连接几个山头的步行绿道。小城就像那雨后的荷叶一样,清醒又自然,纯洁而娉婷。就连途径小城的几条河流也被古人分别命名为梅、杏、杨。似乎他们也知道,小城总有一天会变成一城山水半城园模样。
小城的干净是特别的,比如街面,比如空气,还有孩子们的眼睛。雨后起雾时,会笼罩山头,婀娜多姿,行人们多少有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感觉。而我们那些崭新的楼盘,比如梅园、杏园、丁香园,像花朵般的点缀其间,再加上青的山,绿的水,硬是把小城变成了一幅山水画卷。好多外出旅行的人归来,总是不由自主的赞到:哎,还是咱沁水好呀。
许多人都喜欢树,那种粗大旺盛的生机,无形中会感染周边的环境。可惜小城的树还是有点稚嫩,这让我总觉得短点什么,如果有一天小城能半掩在绿荫下就好了。似乎只有这样,才配得起小城千年的历史,才能彰显出小城千年的文化。
又到槐花开放时,小城开始下雨了。
2021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