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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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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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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烟

我从小就讨厌烟味,并对那种呛人的味道格外敏感,它就像狗皮膏药一样,很容易就沾染在人的身上,久久难以散去。

小时候家里总是布满烟味,因为父亲抽烟,时间久了,墙壁和天花板上总是蒙着一层灰色的阴影,那是异于灰尘的烟渍,牢牢扒在冰冷的白灰面壁上,用手稍一触碰就是一道丑陋的黑色印记,很突兀的留在本该光洁的壁上,怎么也不能彻底祛除,让人厌恶极了。

印象中父亲烟瘾很重,却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每天他都会早早起来第一时间清理自己久坐的桌台,并用抹布将不甚遗落的烟灰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那个用了十几年的玻璃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倒掉,再用清水细细洗刷得晶莹透亮,在晨曦中发出耀眼的光,而比那闪着水珠的流光更加明亮的是父亲此刻眼神里满意的光,透过那束光,很难不让人以为那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而不是一个陈旧普通的烟灰缸。

接着,他就会把自己隐在一片青灰色的浓浓的烟雾里——那些在空气里以袅娜的姿态千回百转的升腾起来的烟雾,巧妙的钻入他的发缝,在经过一场丛林的冒险后换上另一副面具重新回到虚空的头顶,向上,不停向上,直到与天花板发生小型的碰撞与摩擦,之后再横向穿梭,似乎即使这样也不愿意轻易缴械投降。于是一场关于烟雾与天花板的漫长拉锯战就此拉开了帷幕。渺小,太过渺小,以至于从未有人注意到这场跨越物种的会战将在什么时候一触即发,又在什么时候鸣金收兵,因为这样的会战每天会发生无数次。

烟雾是好斗的,除此之外,它还会与所能接触的到一切事物宣战,比如一杯静置的白开水,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定会被嚣张而肆意的烟雾入侵,水里那股呛人味道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所有不论材质的衣服,就连皮衣也不能幸免。直至今日我仍然有一种执拗的偏见,那就是父亲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也是烟雾的杰作,它们一定是以一种人类肉眼难以看清的细小过程与日益松弛的肌肤展开了成千上万次的殊死搏斗,并且它们一定是获胜的一方,因为作为手下败将的父亲的脸则以一副肉眼可见的颓然姿态在无情的岁月里摇摇欲坠。

即使如此,父亲仍然日复一日不停的沉浸在这样干燥的雾气里,一支接着一支,一盒接着一盒······小时候每次回家,如果正巧遇到他坐在沙发里吞云吐雾,我就会故意咳嗽几声以示不满,如果他还毫无反应,我就会刻意提高音量引起他的注意,只有这样他才会不情愿的将抽到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我想他大抵是真的热爱香烟所特有的那种味道,而不是单纯的将其作为消愁的工具。不管是心情苦闷的时候,还是开怀大笑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时候,还是和朋友们一起走过巷口的时候,他的手指上永远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和他一起摇曳在故乡的风里。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也开始抽烟——总之是很小的时候,并对烟味没了之前的厌恶。那是一个无聊的午后,黄昏的光隔着斑驳的窗页漏了进来,四下格外幽静,偶有几声鹧鸪悠长的鸣叫回荡在老旧的院落,桑树的枝条伴随着夕阳的余晖微微晃动,整个世界仿佛只我一人,每当这样的时候心里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在发疯似的叫嚣着,翻滚着······出于某种无法名状的强烈欲望,我走进卧房,冷静的从父亲打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接着重新坐回到桑树下大口的抽起来,整个过程快得就像从未发生过。

  现在的我记不清那是什么味道,和之后再抽的所有的烟的味道似乎总有不同,亦或当时的我早就忘记了那一刻嘴里真正的味道。烟雾升腾起来的一瞬间,院里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将空气里的一切都裹挟着吞噬殆尽,周围嘈杂了起来,大片大片的密密麻麻的树叶与风摩擦着在头顶发出巨大轰鸣声,南房没关紧的木门咯吱咯吱的叫了起来,我惊慌的赶快将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踩灭,并快速地将其埋进泥土里毁尸灭迹。

有了这个不大完美的开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仍然隔三差五的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顺走一两支父亲的烟,直到后来出门求学,在外地参加工作,这样荒诞的行径才就此中断。我从未自己买过一包烟,也没有染上抽烟的习惯,更没有在人前摆出过一副熟练的抽烟手势,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在某个万分烦躁的深夜里独自对着窗外的冷风点亮一丝猩红的火焰,那种从喉咙里划过再从鼻腔逃走的气体横冲直撞的把我丢在无尽的孤独与寂静里。于是我试图分析自己是否真的喜爱那种味道或是品尝那种味道时的感觉,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是比起咖啡的苦涩与酒的浓烈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吞云吐雾,尤其是一个人在外的时候,对着泛着冷气的月光偶尔会想起最初的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年少的好奇心,坐在如今距离我无比遥远的桑树下惊慌失措的进行着一项自以为了不起的伟大事业。

直到后来某次回家,我拿着朋友临走时揣给我的香烟一个人坐在树下抽了起来,夜已经深了,月亮高高的挂在头顶的桑树枝上,屋里的家人都已经睡下了,我把从外面世界带来的困苦与煎熬夹着另一种味道的香烟悄悄点燃,看见月光把树叶揉碎了洒在地上,混合着灰白的烟雾轻轻起舞,于是一刹那我松开紧皱的眉头,卸下压在心上千斤重的担子,觉得周围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并不切实际的期盼自己能继续沉湎在这样舒服的夜里,院子还是我走时那样,只是快到菊花开放的季节了,所有草本植物都攒足了劲儿想要一较高下。

  下一秒,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彻底打碎了刚才萦绕在眼前的如泡沫般脆弱的幻想。是父亲!他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去——在我来不及掐灭黑暗中格外清晰明亮的火光时,他说着要找个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嘟嘟囔囔地走进了南房,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从始至终都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在进门的时候嘱咐我早点回屋休息。我惶恐的站了许久,直到感受到手指的温度似乎在升高,那根抽到一半的烟已经在我再次想起它的时候自己燃尽了······

院里重新只剩我一人,我将烟头轻轻摁在一旁的小径的石板上,没有像以往那样把烟蒂埋进泥土里,月光下的桑树随风摆动,或许这些年来从父亲那里偷偷拿烟的幼稚举动早已被洞悉,只有我享受着自大的秘密并沾沾自喜。

我大抵是不爱抽烟的,因为在我心情愉悦的时候从未想过拿一根烟来抽,而让我产生怀疑的是父亲真的喜爱抽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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