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

一

多年以后，当叶子沿着故乡的那条小河，踏着软软的草地慢慢徜徉的时候，她依然会想起与青川的初见，那个写散文的青川，那个冒着大雨趟湿了鞋子跑来见她的青川，那个坚持一定要亲自给她买天然超能皂粉的青川。风是那样的轻，夕阳温和地照着她，就像那个人的脸。

叶子与青川的初见，是在一个秋天，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天。那一年，叶子四十岁，青川四十八岁。

连绵的秋雨就那样不紧不慢、没完没了地下着。大家都说，这天怕是要塌下来了吧，都下了二十多天了，还是没有半点要晴的意思，整个世界都要发霉了。河里的水刷刷地涨，远远地就能听到轰鸣，红色的泥浪波涛汹涌，冲刷着沉淀了好几年的水垢和曾经青草茵茵、野花似繁星、苇丛摇曳的河床。

走在街上，叶子总能听到一些叹息声。“老天爷呀，你这是要灭我们的意思吗？”“老天爷呀，今秋的庄稼怕是毕啦，收不了啦。”“老天爷呀----”

叶子就这样平静地走着。她不埋怨，因为她喜欢秋天，喜欢雨，喜欢这样下着雨的安静的秋天。看着汹涌的河水，她的心有一种别样的安详。

就在她站在河边享受那份别样的安详的时候，她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对于叶子而言，她的手机就和她自己一样安静。很多年了，只有她的孩子她的妈妈常给她打电话，别的电话都是凤毛麟角。叶子有一个闺蜜，偶尔会联系她一下。她几乎很少给人主动打电话。大学毕业二十多年了，叶子还过着学生时代那种三点一线式的生活。她从不参加聚会、社交，所有热闹的事似乎都与她无关。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安静、最不起眼的存在。

会是谁呢？

她打开手机。

“明天去你学校培训，想去看看你，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是青川。那个早在十年前就曾读过彼此文字但直到前阵子才加了她的微信的写散文的青川，在春州小有名气的青川。

叶子稍有迟疑。这个夏天多少有点热闹。叶子写字已经有十多年了。在她博客里有二百多篇文字，有小说，有散文，有诗歌。可她从不投稿，也很少加熟人做朋友。虽然有好几篇文字曾获得过草根、榕树下等网站的精品推荐，可是她身边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在写字。她总是说，博客只不过是她的小书屋而已，文字只不过是她的心情日记，写字只是因为她想为自己找一个释放自己的缺口。她喜欢在自己的小书屋里打坐流年。她常说文字是一个人内心的气质，文字就是除她自己之外最好的知己。

一个偶然的机会，叶子的老师知道了叶子的博客。叶子的老师是一个开朗达观的人。早在两年前他申请了一个文学公众号，他把公众号分享给了所有的人，包括叶子。他希望叶子能把她的文字分享给大家，可是叶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两年了，她竟没有分享过一个字给老师，也不去捧场。

知道叶子在写字的老师以他豁达的心胸包涵了她。

当有一天叶子问候老师节日快乐的时候，老师说：“叶子，你的博客我都看过啦，很喜欢你的那篇《奶奶》，可不可以发给我，让我给大家分享一下？”

叶子觉得再拒绝恐怕就有些太不识抬举啦，她不能辜负老师的好意。于是，发了《奶奶》，然后又发了几首诗歌，算是投稿。

叶子似乎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她在她的文字后面看到了许多人的评语和留言，这其中就有青川。

叶子被拉进了许多与文学有关的微信群。只是叶子统统开了免打扰。因为她对于分享链接、相互吹捧诸如等等毫无兴趣，那些从早到晚没完没了的叮叮咚咚让她觉得心烦，不得安宁。有许多人申请加叶子的微信，叶子也置之不理。因为她是叶子，她只想做地球上那个最安静、最不起眼的存在。

有一天，她在微信好友添加申请里看到了青川的名字。这个人十多年前就曾在她的博客文字后面留言写评论，叶子也曾读过他的文字。印象中，那个人的文字平实而温暖，充满了阳光。读着那些文字，叶子就很想念妈妈的饭菜，妈妈的唠叨。

她想了想，点了同意。

青川偶尔会发个笑脸，或者问句早安。有时候会聊几句，他说他十年前就读过叶子的文字，那篇长篇小说《蓝蜻蜓》让他内心震动。他说她的诗歌温婉清丽，虽然未曾谋面，他知道她是一个在城市的繁华靡丽中始终保持清雅情怀的女子，读她的文字就够了。

叶子的心轻轻地悸动了一下。她回到：“谢谢老师厚爱抬举。最近看到这么一句话：人类应该深邃而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才是人们写诗写作的本质。看了真的很感动。最起码，诗意栖居，是我写字的初衷和目的，也是许多写字的人的想法。愿所有喜欢文字、喜欢写字的人都能够诗意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青川偶尔也会分享他写的散文，叶子读来觉得还是像十年前一样温暖平实，充满阳光。青川也会和叶子谈起周国平、史铁生、海子，不凡的谈吐，叶子觉得他真的是一位好老师好朋友。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说几句。

叶子是不爱和人聊天的，她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尤其是面对一位陌生人。不过，和青川说话，她倒不觉得特别拘束。青川说话平实，又让人回味无穷，让人感觉到一种博大和肃然起敬。他也很懂得及时收场。不像有些人，不管别人忙与闲，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就像是读一篇拖沓冗长的文字，让人累得慌。叶子觉得青川于她就是一位值得尊敬爱戴的好老师，一个让人觉得温暖的好老师。叶子还知道那个青川就在离她一百里地的小镇上工作。

不过，叶子是个没有结识欲望的人。她的闺蜜曾一再地告诉她，有一些朋友读到她的文字，很想见见她。叶子一概都回绝了。

她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太傲气，可是，我只是想安静地生活。对于用文字交流的朋友，有文字就够了。真实的人与文字之间毕竟是有落差的。我不想别人因为这种落差对我失望，也不想对别人失望。如果你听了我的歌儿落了泪，又何必探出头来问我‘你是谁’？”

叶子又说，今生，她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文字而去接近一个人，结果失去了一位好老师好朋友。为此，她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这次是青川，他要来她们学校培训。一方面，他是客，而叶子是主；另一方面，在叶子心里，他是一位可敬的老师。叶子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学生。一位老师要来学生家里看望学生，做学生的怎么能闭门不见呢？

可这又违背了她的用文字交流的人只要有文字就够了的原则。她曾用这句话回绝了所有想要拜访她的人。

这一次，到底该怎么办？

叶子细细回忆了十年前青川的留言和评论，以及十年后与青川交流的点点滴滴，她觉得她不可以拒绝。作为文友，作为好老师，见面坐坐是她可以接受的事，是她作为东道主应该有的礼仪。

于是，她微微一笑，淡淡回到：“好的，有空来坐坐。”

“好，周一报道后找你。”

“欢迎老师！”

二

周一的曙光比叶子醒来得晚。叶子躺在黎明的黑暗里，一想到今天要与一个陌生人见面，她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她像往常一样，上早读上课，然后备课批改作业。偶尔她也会看看手机，手机一如往常的平静。除了妈妈打过一个电话外，并没有更多的信息或者和电话。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下午，一切依然如故。叶子的手机始终静悄悄的。快到放学的时候，叶子的内心又升起一种莫名轻松。她继而又想，不是说好的吗？可为什么青川老师今天一天都没有联系她？是没来培训，还是不好意思打扰她？约好了却没有见她，会不会是因为没有收到叶子的邀请而不好意思造访？毕竟素未谋面。

叶子觉得作为东道主的她有些失仪了。

明知道人家就在你这院子里，而你却连句问候连句客气的话都没有，这像话吗？

叶子打开手机发信：

“老师今天没有来培训？”

“我已到县城，明天来培训。”

“哦，那有空来坐坐吧，课间休息来喝水。”叶子告诉青川自己办公室的地址。

青川回：“我记下了。”

“欢迎老师来坐坐”

“不是老师，不敢叫老师。”

叶子发了个笑脸说自己习惯了这么叫，已经改不了啦。

放学铃响了，叶子走出校门。

一阵秋风一阵凉，叶子的肩膀轻轻一抖。这样的天气，吃一碗热乎乎的饸络该多滋润！她走进店门，落座。不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饸络呈了上来。叶子拿起筷子，慢慢地咀嚼那劲道而有着妈妈味道的家常饸络。喝一口汤，一股暖流吱溜一声一下子就暖进了心窝窝。叶子看了看门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全神贯注地品味着那简单、熟悉而又让人觉得幸福的美味。

手机又轻轻震动了。

是青川。

“六点以后不忙的话，一起出去走走，可以吗？

“老师是要上山转吗？”

在这个拥挤的小县城，一提起转，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城后那座翠屏山。为了响应国家全民健身的号召，这座山上修建了宽阔的马路，装上了明亮的路灯。山上绿树环合，空气新鲜清爽，成了春州人民茶余饭后的健身、散步、游玩的后花园。从早到晚，上山的人络绎不绝。人们散散步，伸伸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轻快了许多。

“嗯，我到时候联系你。”

叶子想了想，也罢。一起散散步比起危襟正坐会让人更轻松些。这样去见一个陌生人，也许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于是回到：

“老师，外面下雨，您带伞了吗？”

“嗯，带啦。七点多联系你。”

又道：“期待和女诗人见面。”

“老师不敢这么说，就只是喜欢文字而已。见面时不要失望就好。”

“内心优雅的女人一定不错。”

“老师我身体不好，脸色很差。”

“我是胖子，臃肿难看。最近还在节食减肥哩。”

“到我们这个年纪，嘿嘿，不说啦，大家都一样。”

青川哈哈大笑。

看看时间，才六点钟。叶子从容地吃完饸络。热乎乎的饸络让她出了些许微汗，再走进那淅淅沥沥的秋雨，她一点也不觉得寒凉。

她撑起伞，慢慢地走着，一边想青川。那个文字温暖平实而又充满阳光的的青川，那个学识渊博说话耐人寻味的的青川，那个自称肥胖臃肿的青川，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手机又震动了。

“叶子，我想了想，这种天气去散步，怕不太合适。雨太大，山上太冷，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好好说说话。”

一个能好好说说话，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的地方？酒吧？饭馆？茶肆？两人商量了许久，终觉有不妥之处。

“不然，去我家？”

喝茶谈心，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自家的客厅当然是最放松的所在。

话说出口，叶子又有些后悔。

转而想想，老师下雨天跑一百里地来到自己家门口，来坐坐又有什么不妥吗？自己难道不该尽尽地主之谊吗？透过文字而结识的人就像是透过音乐结识的伯牙和钟子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叶子替自己感到惭愧。

“会不会太打扰啊？”

“不会啊，我请老师喝茶聊天。”

“好吧，我马上过来。”

一想到家里什么也没有，叶子赶紧去买了些水果。又想，请老师喝茶，用一次性杯子似乎也不太妥帖，于是又顺便给青川买了一个简单的杯子。

一切准备妥当，叶子还是没有收到青川的消息。这么个小小的小县城，步行二十分钟就能量到头的光景需要走这么久吗？叶子暗暗思忖。

半个小时后，叶子的电话铃响了，是青川。

叶子给指了路，然后就去巷子口等。

叶子是永远不会忘记见到青川的第一面。

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打着伞站在雨地里微笑着叫她的名字，他的鞋子湿漉漉的。

然后叶子知道了，青川住在郊区亲戚家里，他是走了六七里地才过来的。叶子看着他那湿漉漉的鞋子，心里充满歉意。她应该去拜访老师才对啊。

进门落座。叶子沏茶。

知道青川最近为了控制体重，下午节食，她又为青川递上水果。明亮的灯光下，叶子听青川讲沈从文，张贤亮，王安忆；讲《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讲《务虚笔记》，讲《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讲《疼痛与抚摸》------哇，那么多人名与书名。书的亮点要点细节无一不清清楚楚。叶子觉得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就像是一本文学大辞典。他的温暖的笑容和丰富的内心在这个秋天的雨夜熠熠生辉。叶子一边换茶一边倾听，听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叶子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初入学堂的小学生。

青川又说，读了那些大家名家的文章，他内心非常纠结，觉得自己太差了，说自己就是一个坐在海边的岩石上永远读着沧海的孩子。叶子觉得他太谦虚啦，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却能认识到别人的高度和自己的不足，叶子心里暗暗钦佩。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可青川在谈到别人时语气是平和的欣赏的，神情是庄重的尊敬的，笑容是诚恳的温暖的。叶子从他的温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片海洋。她想到了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叶子回答说：“老师不用这么想，不是每个人都能登上珠穆朗玛峰，做最好的自己，有方向就会有远方。”

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叶子为自己感到讶异。那个从小在河滩上玩大的叶子，那个和人说话一分钟就想要逃跑的叶子，竟然和青川说了两个小时的话。

青川起身告别。出于歉意和礼貌，叶子决定送送青川。路上，青川说起自己的生活。他说自己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买书读书，家里没别的，就是书多，他自己就是一书痴。叶子回说在这个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年代，像青川这样能够醉心于文学与书籍的书痴，一个能够安于内心静心读书写字的人，真的值得敬佩和学习。

告别。

叶子回家。

青川微信：“路上小心点，感谢你细心招待，我一谈文学就忘乎所以。不妥之处请谅解，到家给我回个信。”

青川又说：其实文人应该是朴素的、自然的、也是真实的，并不像俗世人说的那样，都是疯子。

叶子回：老师您文如其人，安详、平实、温暖、宽阔。

青川说：“对于城市，我只是个匆匆过客。我喜欢乡间的那种安静和邻里之间的亲切。”

叶子回：“一个人一个活法，不管在哪里，开心生活最重要。”

两人依依告别道过晚安。叶子觉得自己在梦中都是微笑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啦。

一夜无梦。

当叶子的闹铃响起的时候，她同时收到了两条短信：

“叶子早上好！”

“昨晚感谢你送我，内心里把你认作亲人一样。”

叶子回说：“您的鞋子都湿了，找双干的换上吧”

叶子一想到青川那湿漉漉的鞋子，就觉得很歉疚。因为青川出门在外，湿了鞋子，没啥换。后悔自己应该去看望老师才对。

两人又说到叶子的诗，叶子的小说《蓝蜻蜓》，叶子的散文，叶子的笔名。青川给叶子发了一段文字：

初识叶子，是在她的博客里，她的个性签名触动了我：‘叶子，大地的一滴眼泪’。

此后，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博客、她的文字。读过叶子好多诗歌。她的诗歌温婉清丽淡雅，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她就像是一个古典女子，走在江南烟雨之中。她用她的诗歌倾诉着流年的感伤感喟。

读她的文字近十年了，却一直没有谋面。我知道，她是一个在城市的繁华靡丽中始终保持着清雅情怀的女子。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终于见到诗人叶子。果然是诗如其人 ，文如其人。零距离接触，她的细腻、清雅，她的朴素温情，深深地感染了我。

在这个落雨潇潇的秋天，结识叶子，走近叶子。她是一滴安静的水，一支清丽的荷，一曲古典的音乐。

她的文字抒写内心、吟唱自然、诉说亲情友情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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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

叶子回：

“老师，叶子深深感谢老师发美文抬爱，可是，我有一个不太合理的请求，如果有人问及叶子，可否请老师帮我挡一挡？我只想是大地上最安静最不起眼的存在。”

青川回：“明白，接受你的请求。不过，读你的诗，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青川说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因，虽然雄心万丈，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生只是小镇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公务员。

叶子回说：

“老师，人这一生平安健康的生活就是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不必太在意。”

青川又说：“读书写作维护着我内心的尊严和优雅。文学是我俗世的灯火。”

叶子回：“老师，还有平静与平衡。”

青川：“你冰雪聪明。”

叶子：“来世愿做糊涂虫。”

青川又说起自己买了几本书，近期马上就要到县城了。原来总托一位朋友帮忙去取快递，最近那位朋友的母亲生病住院了，觉得还在麻烦朋友而感到不安和自责。叶子自告奋勇提出自己帮忙去取。又说起青川的身体。叶子告诉青川，减肥不能只靠节食，不可伤了胃。另外，她告诉青川肥胖与湿气有关，节食的同时要注意除湿。现在是秋天，正是除湿的好时节，可以吃点红豆薏米吃点归脾丸试试。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叶子觉得青川就像是一个老朋友，而青川说叶子就像个亲人。还说知道叶子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希望自己的造访不要给她造成困扰。

叶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安静了，与人交往原来也会很美好。

第三天傍晚，叶子再次收到了青川的信息。

“刚刚见完几个文友。明天培训就要结束了，可否再见一面，向你当面告别，顺便再聊一聊？”

叶子仍旧是在自己的客厅再次见到了青川，还有他湿漉漉的鞋子。

叶子不再像上次那样拘谨，她心里懊悔自己那天让青川穿着湿漉漉的鞋子和自己说了两个小时的话。

于是她取来一双拖鞋和一双新袜子给青川，在青川洗脚的时候，叶子顺手把他的又湿又脏的袜子洗了，又把他的湿鞋子用吹风机给吹干了。叶子又找来一双新鞋垫给他铺上。

然后两人落座，像上次一样边喝茶边聊天。叶子觉得夜好安静，时光真美好。

今天，他们谈起了叶子的小说《蓝蜻蜓》，说到了小说的写作背景。叶子谈起了自己的生活，谈起自己命悬一线的惊险人生，以及自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传奇经历。青川看着叶子的眼神有一种盈盈的光。

一转眼，又该告别啦。青川穿上铺着新鞋垫的干干爽爽的鞋子，起身握了握叶子的手准备告别。

就在手松开的一刹那，青川轻轻地说了句：“我可以抱抱你吗？”叶子来不及回答，已经被青川轻轻地揽在了怀里。

青川在叶子的耳边喃喃道“叶子你知道吗？十年前你的文字就已在我的心里掀起了风暴，你的诗让人看了心疼。”

叶子静静地站着。事后，她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推开青川。叶子就那么站着，听着青川的呢喃。然后她感觉眼睛上又个湿漉漉的吻。那个潮湿而温暖的吻久久地久久地印在了叶子的眼上，也暖进了叶子的心房，她轻轻地环住了青川。

叶子感觉到空气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就像是山崖上那一簇火辣辣的红叶，燃烧在安静而寒凉的深秋。有一股暖流在空气中迅速奔涌，涌进淅淅沥沥的秋雨，涌进安静的夜色，涌进青川的吻里，涌进叶子的心里。

青川的吻火辣辣地落在了叶子的额头上，脸颊上，唇上，耳朵上，脖子上，落在了叶子的每一寸皮肤上。青川紧紧拥着叶子，不停地喃喃：

“叶子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我想了你十年，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我余生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把你拥在我怀里，爱你，吻你，心疼你。你不知道你的诗让我有多心疼、多心疼！”

叶子感到有一座城正在沦陷。

青川一整晚都没好好睡。他时而细细地亲吻叶子的眉，叶子的眼，叶子的一切。时而脉脉的凝视着叶子。时而把叶子紧紧抱在怀里。

只听叶子在那里不停地自言自语：“这是那个和我坐在沙发上说话的男人吗？那个坐在沙发上和我说话的男人现在在我的身体里面吗？”然后又听叶子幽幽地叹气：“有句诗叫什么来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如初见------下半句是啥来着？唉，但愿我不会伤害你，但愿我不会因为这逾越的距离而失去你这位好老师好朋友”

青川说：“你怎么会伤害我呀，你这么善良美丽优雅，你就是个小仙女。”

叶子打趣：“哪里是什么小仙女，分明就是蒲松龄笔下走出来的小狐妖，不对，应该是老狐妖，黑山老妖------”

她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到底没有吐出来。

两人就这么拥在一起，吻着对方的脖子，贴着对方的脸，喃喃低语直到凌晨。天快亮的时候，叶子终于睡着了。青川借着窗外的微光一直一直注视着叶子睡熟的脸，不时地轻吻叶子的脸颊，叶子的眼睛。叶子睡得好香，梦里一直有一簇火红火红的枫叶，火红火红的枫林。

叶子是在青川脉脉的注视里醒来的，他轻轻摸摸叶子的脸颊，掠了掠叶子的头发。

“叶子，你会不会后悔见我？你会不会从此不理我？叶子，我爱了你十年，想了你十年，心疼了你十年。今天把你拥在怀里，你知道我有多么幸福！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让我用后半辈子不多的时光陪在你身边好吗？”

两人起床梳洗，一起去上学。叶子一直不敢看青川的眼睛青川的脸，在不经意对视的那一瞬，她的脸蓦地通红。

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地下。叶子觉得雨好清亮，被雨洗过的叶子、马路好清亮，空气也好清亮。他们一起走过广场，广场角落的檐下有些老人在打太极拳。她觉得那音乐好清亮好清亮，清亮的音符润着她的每一个细胞。她突然想，每天都经过这里，每天都会听到这个音乐，怎么从不知道这个音乐竟如此好听，动人心弦？她觉得自己有点飘飘欲仙。

中午时分，叶子做好了饭等青川。饭做好了，青川左右不来。叶子就纳闷，刚才不是发信说已经下课了吗？二十分钟就该到家了呀？这都过去一个小时啦，咋还不见人影？叶子打电话过去，青川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青川进门，叶子又看见了他湿漉漉的鞋子。他手上拿了一块香皂。

青川轻轻地揽住了叶子，说：“叶子我爱你。”

叶子问：“你买这个干啥，我家有很多香皂啊。”

青川说：“你有是你的，我一定要亲自给你买一块。这样，你每天做完饭洗手时就会想起我。”把香皂拆了放在叶子的香皂盒里，又说：“我还想给你买一袋天然皂粉。我看啦，你那洗衣粉不太好，会伤手的。可惜我看了好几家超市，也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那个牌子。那个牌子的皂粉真的好用，我一直在用，泡一泡，衣服洗得干净还不掉色。最重要的是它不伤手。我一定要亲自买到那种牌子的皂粉给你送来。”

叶子笑着说：“那你告诉我是什么牌子的，我去买就好。”

青川回道：“什么牌子我记不大清楚，反正是周迅做广告的那个。那袋子上有她的头像，我一看就知道。”

叶子想了想，周迅做过什么有关皂粉的广告吗？她想了半天，好像只想起孙俪做代言的超能天然皂粉。

青川一拍额头说：“对对对，叫孙俪。我记不清名字，可是我一看就认识。我一定要亲自给你买一袋。”

叶子开始盛饭，只听青川一直在那里念叨：“这么大的超市怎么就没有呢？我一定要亲自给你买一袋送来。”

叶子看着他，笑着不说话。

吃饭后，再次告别。

青川说：“叶子，我真不想走。我可不可以今天留下来再陪你一天，反正后天就周末啦，我请一天假。”

叶子笑着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一直相信我们能趟过这条河，怎么这么快就掉下去了呢？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城堡这么快就沦陷了，这么多年我真是白修炼了。”

青川说：“你后悔了吗？你在自责吗？可是我已经想了你十年了呢。我一定要给你买一袋天然超能皂粉送来，我还要选一些适合你读的书给你送来。我们那里还有好吃的羊肉泡馍------不对，羊肉泡馍送来就冷啦。你可不可以来看我呀？我想拉着你的手在河边散步，想和你一起去看江南烟雨，想和你一起去吃好吃的。你一定不能忘了我呀！”

叶子笑着说：“你先回去啦，让我缓冲一下好吗？从老师到相好，跨度有点太大太快。我需要时间转个弯。”

青川说：“因为文字，我和你的心早在一起啦。”

青川不情愿地走啦。他在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向叶子使劲挥挥手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一定要亲自买一袋超能天然皂粉给你送来！不要忘了我！”

叶子微笑地看着青川憨憨的温暖的不太年轻的笑容，挥挥手说：“好的，你也多保重。”

傍晚时分，青川打来视频电话，告诉叶子他已经到家了。叶子看见他身后的房间，床头，桌子上，到处都堆满了书。她这才发现青川说他喜欢书不是一般的喜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更多的时候，他们微笑着看着对方，脉脉不语。

青川说：“你能不能把电话放远点，我想看看我拥抱过的那个女人，那个身体。我好想念你，叶子。”

叶子微笑。

夜深了，叶子说：“挂电话睡觉吧。”

青川轻轻吻了荧屏上的叶子，说：“叶子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就在亲你的放在博客里的照片，今天，我亲到了真正的叶子，我好幸福------”

叶子又感到了喉咙里那个哽着的东西，她淡淡一笑说：“不早啦，睡吧。”

叶子一整夜睡得连个身都没翻。天快亮的时候，她梦见自己从故乡的一条小路上走过。突然，有一张好大好大的蜘蛛网横在她的面前。她用手将那蜘蛛网小心摘去，摔在路边的草丛里。拿起手看蜘蛛网甩干净了没有，却发现指尖拈着一只好大的蜘蛛，她惊叫一声。

就在那时，电话铃突然很响很响地响了起来。

三

叶子迷迷糊糊地想那个蜘蛛到底甩掉了没有，它是死了还是活着呀？可是再也不能回到梦里去揭晓答案了。

电话是青川打来的。

“叶子，我想你。好不容易才等到六点，给你打这个电话。一会儿记得吃早点。早安, 叶子!”

叶子看着他温暖的笑容点点头说：“早安!”

青川说：“你说的那句诗的下半句我找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叶子说：“若只有初见，是否就不会有秋风了呀？”

青川傻笑：“你在我眼里是高雅、深沉、飘逸的诗人。”

叶子说：“不过都是心情日记罢了，你不能再这么夸我啦，我的斤两我知道。收获你是个意外，我就是那个冷冰冰，活得一塌糊涂的叶子。不过你是个暖心的人。”

笑脸。

“你不是冷冰冰的叶子，你是我心爱的小妖。”

青川又一次很不情愿地挂了电话。

叶子发了个蜜桃猫飞吻的表情给青川。她好喜欢蜜桃猫那扑棱扑棱抖动的耳朵和那眨巴眨巴的眼睛。

青川给叶子发了首曲子《不染》，说：

“一首美丽的曲子，愿你开心每一天。”

叶子洗漱上班，急匆匆赶往学校。刚刚坐下，手机又震动了。

是青川发的歌曲《红枣树》。

叶子微笑着打开，觉得这个清晨是多么美好，时光是多么美好。一个温婉悠长的女声传来。

家乡那棵红枣树

伴着我曾住过的老屋

有过多少童年的往事

记着我曾走过的路

当初离开家的时候

枣树花香开满枝头

每当我孤独的时候

就想起家乡一草一木

红枣树

家乡的红枣树

儿时我爱过的恋人

现在你身在何处

红枣树

家乡的红枣树

随着那磋砣的岁月

你是否依然花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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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捧着一杯茶，微笑地听着，听着。慢慢地，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那块一直哽在喉咙里的东西随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她慢慢平静了。

她打开手机给青川写信：

“这首歌听来让人流泪。

说句心里话，在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有温暖也有惶惑。有些话我那天晚上想要告诉你的，可是，躺在你的怀里，我说不出来。

在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我也知道那个人今生今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我宁愿守着那份记忆，安安静静地生活。

你那么温暖，对我很深情，我感觉得到。你让我很动心。

从你开始说要来看我那一刻起，我就有点担心。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想见到我，这已经很明显了，我知道你在喜欢我。可是我看到你笑容那么温暖那么安详，而我也愿意相信自己是平静的。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趟过那条河，成为很好的朋友。

一切来得太突然。其实我很恨自己，在和你抱在一起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不仅背叛了所有的人，也背叛了我自己。

那一刻，我心里有温暖有幸福也有怆然，觉得那个人离我又远离一步。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并不是很幸福，也没有太多的温暖，更多的是伤害与疼痛。他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表面上过得骄傲鲜亮繁华，可是我总觉得他的内心是孤独而忧伤的。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对白，可是，我知道我和他的灵魂紧握在地下紧握在云里。我们用只有我们自己才懂得的方式对白。我们每年见不了几次面，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醉了以后才来的。就这样一起走过了五年的时光。可是我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日思夜想。我受不了几个月才见他一次的折磨，于是我狠狠地说了他，从此他就消失了，可是我却再也走不出来。我忘不了他的骄傲而孤独的肩膀。虽然他任性离开了，我却不愿意他只能躲在黑夜的街角哭泣，我想为他留一扇窗。记得有一次深夜，他打来电话说他在高速路上竟然睡着了，差点撞上护栏，让我和他说说话。从此，我晚上睡觉再也不敢关手机，虽然他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一大清早和你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听了你的《红枣树》，我落泪了。”

许久，青川发信过来：

“你在后悔、自责吗？你为什么要活得那么清苦、寂寞、惆怅、寒冷？这个世界是绚丽多彩的，也是温暖深情的，我愿意陪伴在你的身边，让你体会爱的美好甘醇。你需要爱，你的诗歌证明你渴望爱。他不懂爱，虽然他是你的丈夫。你一个人太苦了，我看着心疼。”

叶子：“他不是我的丈夫，是燃尽我所有热情的人。”

“你还在想念他？”

“我也恨自己。可是却没有一天能放下他。”

“我是不是多余了呢？”

“我真的很坏。”叶子嗫嚅。

“你不是。你是在追求真爱。”

“心里有他却能和你躺在一起，我真的很坏。”

“那他现在心里还有你吗？你想过没有？”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里只有他。我就是纳闷，我的堡垒为什么这么容易会被你摧毁，我没料到你的平静的笑容下会隐藏有摧毁一切的万丈波涛。我这么多年都白修炼了。”

“这说明你需要爱。你的城已经沦陷。”青川呲牙。

“可是，心里想着一个人，却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不能够啊！”

“那，我退出，你等他吧。”

紧接着是一曲《满江红》的链接。

两人不再说话。

许久，青川发了一张心脏碎裂的表情。

“我有多么爱你，挚爱深情温暖。因为爱上一个人的文字而爱上一个人这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爱恋。两情相悦，这是世上多么美好的事。”

叶子回：“我知道，我也是因为喜欢上那个人的文字而爱上他的。我错了。我闯祸了。”

青川不说话。

半小时后，他对叶子说：

“但是我喜欢你爱你，我不管。”

叶子不再说话。她要去上课啦。

两个小时后，叶子收到了青川转来的一则关于收快递的信息。他又说：“谢谢。”

叶子说：“我这就给你去取。”

取好快递，给青川回了信息。

青川说，你打开读吧，读完了再给我。

叶子谢过。

又说：“我早上给你说的事是我今生最大的秘密，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今生今世，请你一定替我保密。”

青川说：“这个我知道。”

又说：“你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

“好。”

叶子沿着河边的林荫道走着，看着那奔腾的河水，慢慢地泪流满面。

回到家，她倒在沙发上边流泪边写诗:

掩面不知泪潸然

轻叩柴门向故园

众生熙攘来又往

不见故人恨无端

愿修佛心对忘川

拈花一笑过人间

竹林潇潇烟又起

转身泪已湿青衫

青川有信来：“我想你，我的叶子。”

叶子回：“我在想，我可能真的不能再见你了。面对你我是说不出来的。可是有些事是无法逾越的，哪怕是心灵的亲近，哪怕是身体的亲近。我也恨自己，可是往事就在那里，我怎么都赶他不走啊！

和老公在一起是没办法，已经觉得很不道德。我在他面前尽量全心全意，可是在高潮的那一刻，我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我不怕你笑话告诉你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是是无可救药的。所以，和老公在一起我也尽量不做爱的。我也不过问他的私生活，因为是我对不起他。他应该找自己喜欢的也喜欢他的人在一起。人们常说，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现在才确切地理解。

灵魂与肉体的完整结合，今生只能有一次。

那天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最高潮的那一刻我是流着泪的，只是你不知道。

我是在犯罪，我错了，不该惹你。

如果能放下人世的责任，我宁愿自己已经死去，而不是一具微笑着的行尸走肉，玷污着这个世界，也被这个世界玷污着。”

青川道：“那个男人在你心里就那么圣洁吗？是不是他比我优秀，所以你忘不了他？”

“不，那个男人很不完美，冷酷而又骄傲。”

“我只是个小地方的卑微的文人，也不够年轻，也不够风流倜傥，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可是我真的很爱你。感情世界里，我也是一个孤独而可怜的人。”

“不敢这么说，你是一个温暖的人。”

“我回到家里，打开包，看见你给我带的苹果、牙刷、茶叶，还有你的诗集，穿着你给的袜子，踩着你铺的鞋垫，心里暖暖的满满的都是你。我不管你怎么对我，我爱你，我十年前就爱上你了，我会等你涅槃的那一天。即使你不能涅槃，我也要爱你，我要见你，带着我亲自买的天然超能皂粉和我亲自给你挑选的书，去见我心爱的叶子。”

叶子回：“等我好好整理一下，总得要让我能全心全意对你吧，不然见你都是犯罪。”

“我只看看你，我们可以不做爱，只看看你抱抱你好吗？”

叶子不语。

青川打来视频电话。

叶子不接。

青川不断打来。

叶子终于接起。

于是，青川看到了一双流泪的眼睛。

“我想你，我想看看你。”

叶子不语，俄后她说：“我也想要做个全心全意的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的人。可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视频断了。

青川收到一封长长的信：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不是谁比谁优秀的事，爱与优秀与否没有绝对的关系。只是那个人在我的心里盘踞的太久了，他的点点滴滴已经融入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也宁愿抽身退步，一心一意对待对我好的人。可是我总会想起他的孤独而骄傲的肩膀。如影随形的那个人，猝不及防每每掠过心头的那个人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让我泪流满面。我也很困惑。十年了，我知道那个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我已习惯了等待。

我用十年来等待，或者，再用十年来忘记，不知道够不够？

你是一个温暖的人，我宁愿从前遇到的人是你。只是，生活没有如果。

我有时候也很崩溃。

你肯定是个值得尊敬和爱的人，只是我需要时间走出和忘记。”

青川回：“我不管，我爱你，我会等你。”

叶子不再回答。

“叶子，我想听你说话。”

“叶子，我心爱的女人，我想看看你，看看我想了十年的心爱的女人。”

一整天，青川都在呼唤叶子，叶子一直没有回答。

雨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青川浑浑噩噩地睡着了。第二天一睁开眼睛，他又开始呼唤叶子，叶子依然没有回应。

他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决定去找叶子。

家里没有人，敲门不应。

邻居说她好像回去看妈妈啦。

青川怏怏地走在雨里，任凭雨水打湿了头发、衣服，还有鞋子。

回到家，他开始感冒，发烧。

买了药，请了假，就开始昏昏地睡。他的老母亲用毛巾敷着他的额头，偶尔会听他嘟囔叶子什么的。

青川病情好转一些的时候，他又一次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

家里依然没有人。邻居说好几天没见到叶子啦。

青川又跑到叶子的学校去找叶子，他直接去了叶子的办公室。办公室叶子的桌子上空空如也。叶子的同事告诉他，叶子办理停薪留职了，已经走了好几天啦。问去向，答曰不知。

青川坐在回小镇的汽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茬一茬地滑了过去，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耷拉在了一起。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一页一页翻了过去。青川把屋子里的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座小山一样的书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他也会看看书册里夹着的叶子书签，眼泪会慢慢地流下来。起身沏杯茶，吐个烟圈，打开叶子的博客，依然没有更新过。叶子的博客从她离开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更新过。

青川看了看那句熟悉的个性签名：“大地的一滴眼泪。”始终觉得很温暖很伤感。

关上电脑，屏幕上映出他的稀拉拉的已经泛白的头发。

这一天，叶子的老师的文学平台举办征文颁奖仪式及苍山采风活动。叶子的老师说，苍山下出了许多在省市县都颇具影响力的作家，本次活动之所以设在苍山，就是希望文学后辈们能传承和发扬苍山之下的文学精魂。

青川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了这次活动。他同时作为大家的向导一起去登苍山。

苍山的秋天层林尽染，亮丽多彩的颜色次第错落地涂在绸缎蓝的天空。崖畔，有一簇红叶火焰般怒放。青川忍不住采下一枚，夹在了书册里。

回到办公室，他觉得精疲力竭。倒杯水，点支烟，他坐了下来。

桌子上似乎多了个包裹，厚厚的盒子，不像是书。

这是什么？是谁把包裹拿错啦？

他拿起来仔细打量，收件人端端正正地写着他的名字。

他有些讶异。

打开。

里面是一双新鞋，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谢谢你冒着大雨，趟湿了鞋子来看我。每每想起，心里格外温暖。”

多么熟悉的字迹。

卡片的角上有一块殷红的痕迹，像一片独舞的叶子。

青川瞬间湿了眼圈。

他撕下包裹单奔出门去。

费尽周折，青川总算找到了发货人的电话。他拨通了那个号码。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好。”

青川稍作迟疑：“你好。你寄来的包裹我收到了，谢谢。请问这是叶子让你寄的吗？”

“是的。”

“可否告诉我叶子她在哪儿？我想亲自给她道谢。可否告诉我她的地址或者电话？”

良久的沉默。

“喂------喂------”

“叶子，她已经不在了。她临终前托我把这个寄给你。”

“她不在了？怎么回事呀？”

“叶子患胃癌了。临终前吐了好大一口血。”

青川泪流满面。

他在那张卡片背后题了一首诗：

云水唵喃又逢秋

提笔对酒忆当年

诗未成行句已断

且掷素笺向沈园

从此，这张卡片就成了青川的书签。

               2019.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