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琼林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捏了捏脖子和肩膀,疫情过后身体很容易就感觉到酸痛疲惫,原本有点花的眼睛现在看东西更模糊了。当她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一早上做的讲义,那些超大的黑体的不同颜色的文字,就好像一串明亮的花朵开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她会心地笑了,看看时间也快放学了,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就在那时,梅子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琼林,见到雯雯记得告诉她明天下午五点在上洛大酒店,白主任招呼给他儿子结婚随礼的老师一起吃顿饭。”
琼林的脸莫名其妙地开始红了,连呼吸也局促起来。
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这是她最尴尬的一次随礼。
去年冬天正当新冠管控开放之时,白主任要给儿子结婚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大多数人随礼都是随大流,这一次看看前面大多数人都是二百,琼林也随了二百。
那时候疫情管控刚刚放开,每天都有学生和老师因为核检阳性而回家隔离,朋友圈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晒着“混蛋阳”、刀片喉、水泥鼻、鸡毛嗓。
随完礼的第二天,琼林也高烧躺倒了。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晚饭时分,她接到成君瑶打来的电话“你怎么给白主任随礼二百呀,人家都是五百···”
“怎么可能,我看大家都随礼二百,我就随大流也随了二百呀。”
“都三年了,二百都是老行情了。大家后来都随礼五百了,前面好多人就都去添补成五百了,我看你的还是二百。”
“啊···这···”
琼林的脸突然有些烫,这得多尴尬呀。可现在也晚了呀,人家儿子今天结婚,婚礼早都结束了呀。
三年来,因为疫情,大家一般也都是只随礼不吃饭,虽然尴尬,这事也就到此为止,长长的寒假之后,想必一切都会被淡忘了吧。
如今,新学伊始,人们果然也都慢慢忘记了去年冬天的伤痛,每个人的笑容里还保留着元宵节那晚烟花的温暖和灿烂。
琼林也是。
可是,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让琼林的心情又跌回了去年冬天。这饭要怎么吃啊!去吧,就如同去晒尴尬;不去吧,人家回头单独请你更尴尬。
琼林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无措。
她慌乱不安地锁了门。下到二楼的时候,刚好看见白主任从走廊那边走过来,她飞也似的逃走了。
二
权衡再三,琼林决定还是去赴宴,去了固然尴尬,若不去,等人家单独请的时候会更难堪。
她告诉雯雯在角落里给她留了个位子。趁着人多乱哄哄的时候悄悄过去坐下,饭菜丰盛,很久没有这样聚餐了,大家猜拳行令,其乐融融,只有琼林沉默不语,一顿饭也没说几句话,吃几口菜,总觉得有许多眼睛在看着她窃笑。
一会儿白主任过来给大家敬酒,琼林腆着脸,低着头,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琼林终于吃完了这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顿饭。这往后要怎么面对白主任呀,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看不起他,或者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意见,以后还能请到假不,他会不会给自己穿个小鞋啥的。一想到这些,琼林就觉得更疲惫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琼林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支康乃馨还有一张卡片。
细看之下,每个桌子上都有。打开卡片。
“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每一次派课和额外的工作都能勇敢地接受,认真地完成。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再次感谢长久以来相濡以沫的合作,感谢疫情之后我们还能在此相聚。未来我们继续携手共勉,祝你健康吉祥。”
是白主任亲笔写的,写这么多卡片,他老人家真是辛苦啦。
琼林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她想起白主任种种的好,送自己多次去参加国培省培,请假也从未刁难过自己等等。于是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开始为自己那独树一帜的二百元随礼事件感到内疚。
三
到底是春天了,下过一点雨,空气温润清新,走在河边,迎着淡淡的晚霞,有种入心入脾的惬意。迎面而来的人们不再躲躲闪闪,紧攥了三年的心脏和笑容正在缓缓舒展开来。
琼林沿着河堤慢慢悠悠地走着,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只鸟,就算是那些尚未苏醒的枯枝都是那么的亲切。
“琼林,你也出来散步···”
琼林把眼睛从路边的一只鸽子身上收了回来,竟然是白主任。
互相打过招呼。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琼林喊住了白主任。冤家宜解不宜结,她突然鼓起勇气,想要就那件尴尬的事解释一下。
白主任一脸愕然,“没有啊,我看啦,都是五百呀,真是让大家破费啦···”
又一番寒暄。
空气中突然生出了新的尴尬,两人再次别过。
现在轮到琼林愕然了。
四
琼林带着一千个问号给当时主办这件事的燕云老师打了电话。
“是成君瑶帮你添补成五百了,他没告诉你吗? ”
“啊?”
仔细想想,他那天打电话什么也没说呀。同事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他为什么竟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呀?
“他大概是怕你难堪吧,再说···”
琼林瞬间泪如泉涌。她得把钱还给他,得好好谢谢他才是啊。可是,就在大年初四的晚上,成君瑶他因为突发心梗已经骤然离世了。
琼林在河边伫立良久,尔后去花店买了一束白菊。
夜色渐深,琼林沿着河岸慢慢地走,一边把手中的花一支一支地丢在了河里。
2023.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