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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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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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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风景哪去了

在刘涓看来,妹妹河是岭下平原上最美的河,它能流淌出梦,流淌出诗,流淌出爱情。

妹妹河是以一位北方少数民族大将军的妹妹留名的。

大将军的妹妹也是将军,她率部平定了战乱,又组织军民开发出这片肥原沃土,整治了这条灾害泛行的河,为一方百姓造了福。

妹妹钟爱这里,不听哥哥的严令,执拗地要下嫁一位没有爵位的异族工匠,虽然没有“终成眷属”,死后宁愿葬了在她所倾情的河畔。

流淌了一千多年的妹妹河,虽然并不浩渺,却从未干枯,从未改道,它是岭下平原上的一支血脉,一直律动不息,有时像无缰未训的小马,放纵无羁,但更多的时候,她是踩云而行的少女,凌波微步……

刘涓和男朋友这是在省城开往妹妹河畔的列车上。他们是从北京来的。

刘涓对男朋友讲,姥姥家门前这条河是她生命中最不能割舍的风景。

她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小学都是在村学校读的。

一晃十六七年过去了,刘涓一直没有回来过。

前些年姥姥家的房子一直空着,姥爷姥姥在市里工作,如今都退休了,他们才又回到妹妹河畔的家。你想,谁不留恋这一方连骨连心的水土呢?

这次,刘涓是为完成博士研究生调研课题加上探亲才回来的。

一提起妹妹河,刘涓的话就多起来。

早春,妹妹河最先报告绿色信息的是河边的蒲棒草、三棱草和芦苇,它们是绿色的长剑,一旦刺出泥土,就神速地蹿高,一排排,一蔟蔟,守护着妹妹河的防线。

接着,河畔的草地苏醒了,和风为它拂去白雪,细雨为它洗掉浮尘,氤氲地挥放着酿养了一冬的泥土芳香。再接着,所有的绿色都争先恐后地铺展开来,啊!那可是妹妹河这位少女披在身上最值得骄傲的绿纱。那绿色,谁会形容呢——是嫩绿?翠绿?葱绿?通透的绿?纯净的绿?摄人魂魄的绿?……置身其中,就像喝多了绿色的葡萄酒一样绿醉了,浑然不觉地就融没在这绿色的海洋之中了。

夏季——哦,妹妹河畔似乎没有夏季——河畔上空,吹送着妹妹河水抖擞出的清凉,就连夏日里最先开放的马兰花,也蓝得那么鲜,那么艳,那么灵秀,就像北方的少女,大大方方地把亮丽和清爽展示给你。

当然,碧绿的草海上还飘着更多知名不知名的小花,吊钟花,白菊花,紫绒球,狼毒花,马奶花……

妹妹河畔如此迷人,是因为美都集中在这里了。那红色的蜻蜓,蓝色的蝴蝶,那翻巧斗捷的乳燕,那互应互答的翠鸟,那偶尔惊飞的七彩锦鸡,那穿草过林的灰色野兔,还有偶尔碰到的一窝窝野鸭蛋和一片片黄蘑菇……

提起河畔的花,最应该说的还是忘忧草。忘忧草,这里的人都管它叫黄花菜,它们扎堆儿地生长,黄灿灿地开放,是人们餐桌上的最爱,其美味没有任何一种野菜可比,採撷凉干,与鸡、鱼、肉、蛋配伍烹制,皆是国宴级的佳肴。

那年,市里分配给妹妹河畔这个村子几个下乡知识青年,接待他们的第一顿饭是在姥姥家的院子里,端上的第一盘菜就是黄花菜炒鸡蛋,端菜的姑娘对知青中一位高个子小伙说:“ 吃吧,大哥,它叫忘忧草,吃了它,你就不想家了,说不定你还会喜欢上这儿……”

那个端菜的姑娘就是刘涓的姥姥,那个小伙子就是因为姑娘的这句话,开始注意起这个初中生来,后来就成了刘涓的姥爷。

列车在岭下平原上奔驰,窗外的景致从车窗一掠而过。刘涓的男朋友对她说,下面,你该讲妹妹河畔的秋了吧!

是的,妹妹河畔的秋天更美,一种少见的成熟美。

从草地到庄稼地再到林地,分层次地染上了墨绿、金黄和火红。

河畔的草都谦恭地匍匐下来,最负盛名的是东北三宝之一的靰鞡草,它柔软得像鹅毛毯子,走近前时,谁都想俯身躺下去,接受它的拥抱和亲昵。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当地俗语说,“有稻有鱼,八仙来齐”。妹妹河网出的鱼,捞出的虾,那是鳞光闪闪,活蹦乱跳。妹妹河畔收获的稻米,做出的米饭,那是油汪汪,宣腾腾。妹妹河畔打下的大豆,制成的豆腐,那是白如玉,柔似膏。制成的大酱,那是一家开缸,三街飘香。如是,用妹妹河大酱爆锅,用妹妹河水呛汤,用妹妹河鱼氽豆腐,就着妺妹河的米饭,那是连玉皇老子和王母娘娘吃了都不想归天的享受啊!

不要认为冬天的妹妹河畔就寂寥了,一场大雪,漫天皆白,大地皆白。唯有妹妹河上的冰,多大的雪也盖不住它,只要西北风一吹,它就成为这“天地皆白”中镶嵌着的深绿色宝石,风雪把它擦拭得晶莹剔透,一碧如洗。

进了腊月门儿,妹妹河上一片繁忙景象。放寒假的孩子们划着冰车上河了,编房薄拉芦苇的薄匠赶着狗爬犁上河了,氽冰捕鱼的渔哥上河了,搞冰雕锯冰块儿的冰雕师上河了,冻年货架冰穴的村民们上河了……于是,冰搞声,冰钻声,冰锯声,男人们较劲的吆喝声,女人们捧鱼的欢乐声,还有孩子们赛冰车的嬉闹声,形成了独特的“冰雪上河图”和难得的白色交响曲……

妹妹河冲刷和积淀了这片神奇的土地,带给这里丰饶和富裕,养育出了悍美的男人、丰润的女人以及他们的子孙……

刘涓不用打腹稿,不用斟词酌句,妹妹河的锦绣就印在她的脑子里。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就到了。

车站建在高处,下车步行两里地就是姥姥家,就是妹妹河畔 。

走着走着,刘涓觉得不对,过去从这里往东走,一眼就望见大草地,望见草地中间那条流动着的银光。

如今,河岸上过去种植海棠果和黄豆的地方,盖上了酒楼、别墅,还有高低不整的饭店、鱼店、渔具店、台球室、歌舞厅、服装店,理发店、修理部、烟酒超市等。各种餐饮酒店的门前堆放着蓝色的啤酒箱子和东倒西歪的空瓶子,送肉送菜的小面包车和手扶拖拉机停在那里,三五只土狗坦然地游走在各店的门前窗下……

刘涓十分懊恼,也十分沮丧。

这些个建筑完全挡住了妹妹河东南方的视野,也挡住了来自东南方的惠风,东南方的瑞气。

更不能容忍的是那几栋别墅,每家对着河畔的门前都开辟了一大块地,修出一条路,一直延伸到河边,他们把草地的风景切割成一块块,一条条,据为己有。

再往前看,河岸边一块块草皮被铲除,采砂取石的人们让妹妹河染上了秃疮,此时,挖沙机还在远处轰轰的响着。

妹妹河的水已经少得可怜,河中心已经露出了河心岛,往日的波光和涟漪已经不见了。

鱼市的鱼都是从外地拉来的,渔具店己经关门上锁。

刘涓心口堵得喘不上气来,她冲着男朋友喊:“ 你看!你看啊!我给你说的妹妹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的风景哪儿去了?”

就在刘涓怒不可遏的时候,一个老人站在了她面前。

是姥爷!刘涓平息下来,急忙给男朋友介绍姥爷。

姥爷老了,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和当年市里的那个当领导姥爷

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姥爷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有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们,省里正在开会,总结各地开发的经验教训,扼住过度开发、掠夺性开发的蔓延。

听姥爷这么说,刘涓心里似乎敞亮了一些。

姥爷继续说:“这是中央的决心你们也知道。前天,王市长来看我,还特意跟我说,妹妹河及两岸五十里地的开发要回归青山绿水,要保护它的生态,拓展它的生态效益。现在,王市长是妹妹河本区段的河长……”

听了姥爷的这番话,刘涓和男朋友的心情开始释然了。

男朋友对刘涓说,这回你的调研课题《旅游资源的保护与开发》迈进门槛儿了吧!

刘涓高兴地回答:“对,对!调研的切入点和向导有了,就是姥爷!”

说完,刘涓一手拉起姥爷,一手拉起男朋友,几乎是唱着说:

“ 走啊,快回家,看姥姥,吃姥姥的黄花菜炒鸡蛋吧! ”

2020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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