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

                    红绳

                                          全幽寻

红绳在那人手上晃荡着，仿佛在阻拦着摄像头发出的光。

列车缓缓停了，听周围的人的交谈，应该是到了抚州。还没停稳，人潮就汹涌而下，我预计约有四十分钟的间隙，便也想下去散散步，刚起身，车厢连接处就传来一阵吵闹。似乎是一个老人逃了票，怀着好奇的心，我又回到了座位上。

那个老爷子从厕所中慢慢走出来，一顿一顿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仔细看去，老爷子蓬着一头的白发，稀疏的很，身上的衣服也泛着油光，半搭在松垮的肩上，可他手上的平安绳却是干干净净的，红艳艳的惹人讨喜。听周围人的议论，他似乎在车上躲了数天，并且精神状态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晃悠悠地被乘务人员带过我们车厢，离近了看他的眼睛，就像是一颗混沌的玻璃球，他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像是在找寻着什么。等他挪了几步之后才发现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神色痛苦，眼睛里似乎噙着泪，装扮普通，一直紧紧跟在老人的身后。在众人的聊天中听到应该是那个老人的儿子。

从众人中挤过来的列车长一脸严肃，停在原地听着列车员向他汇报情况。他向老人走过去，想要将他带到空旷的地方询问，老人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情绪激动起来。嘴里的嘟囔声也大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到“别拉我！”

似是有什么相同的场景与记忆重叠，他儿子大步过来把手放在老人的肩上，轻声安慰说“爸，没人嫌弃你，你很正常的，我们一会就回家了，别怕，我和你一起回家。”老人哽咽着，对他儿子也是戒备的脸色，问到“你是谁，你看到我儿子了吗？我想见我儿子，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他儿子好像已经习惯了，就沉默着，手却一直紧紧地搭在他父亲的肩上，围观的人群躁动了起来，窃窃私语着什么，毫不顾忌的将别人的苦当成自己的谈资。

有几声抱怨落在了我的耳中，应该是说老人老年痴呆就不该到处逛，也有人抱怨年轻人不守好老人，要是出了个好歹，还牵连了其它人。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更好像开始的白眼没有一丝恶意，人性的冷漠将他们逐渐拉入深渊，他们的眼里有着一面逼仄的镜子，上面被物质装饰得花花绿绿，镜子里只倒映着他们自己。

在如同苍蝇的嗡鸣声里，老人的情绪再次激动了起来，好像又回到了被人推搡的车厢，人群里没有他的儿子，只有一只只在照着镜子的怪物，他不断询问着他儿子的去向，偌大的车厢却没有一个人回应，所有的人都在让他走，因为他妨碍了他们的梳妆打扮。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在身上摸索着，在摩挲到红绳后，记起了儿子的叮嘱，让他不要乱跑。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红绳，好像它将他与儿子牵连在一起。列车长与他儿子协商着，让年轻人先将自己的父亲带离人群，以免再对老人造成刺激。年轻人拉住了他父亲的手，他父亲看着他手上的红绳，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牵着儿子的手走过小镇的街道，他缓缓地跟在儿子的身后，就像当年年轻人跟在他身后一样。

人群还在躁动，列车长疏散着乘客，为他们清理出道路，在即将到达列车门口的时候，出去散步的游客和上车的人群陆续进入车厢，他儿子被拥挤的人群撞了一个踉跄，老人突然冲到他儿子的身前将年轻人护在身后，外面的人好像也发现了老爷子的异样，人声逐渐喧哗，淹没了老人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列车长急忙让列车员一起维护秩序，将老人带离车厢，却使年轻人在匆忙中松开了手，年轻人站在车内被拥挤的人群携带着，离门口越来越远，老人站在车外，在这偌大的站台慌忙寻找着。他再次摸索着身上的衣服，红绳却脱落在了地面。

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全然不顾地找寻着红绳，我隔着玻璃，看着怪物们一个个露出了兴奋的嘴脸，他们掏出手机录起了视频，离我窗口最近的一个背包客，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遮掩着面庞，应该是怕对面的人拍下他纤毫毕现的丑态。

日近黄昏，手机镜头折射出的光其实是花枝招展的怪物们镜子里反射出的光，他们围着老人，好像是围着篝火在进行狂欢，又像是一种邪恶的仪式，在期盼着夜晚的降临。

列车长忍着人群的踩踏，将红绳捡起递给老人，老人双手捧着红绳，像是捧着稀世珍宝。等人群大都进入了车厢之后，年轻人在拥挤的人潮中冲了出来。列车长呵斥着周围拍着照不愿走的人群，他们收敛了起来，迈着极不情愿的碎步进入车厢。门口再次拥挤起来，怪物们叫嚷着，推搡着，背包客也在其中，他手里的手机在前进中被人群冲落了，一个翻滚应是掉到了火车底部。他不甘地想要冲出来捡起他的手机，可是上车的乘客不停的前进着，他也叫嚷着，以为别人能理解他，可是怪物们再次举起镜子，这一次他们对准了同类，他无奈地耷拉着脑袋嘟囔着嘴，好像在埋怨，好像在咒骂，没有一丝醒悟。

车门被列车员关了，火车缓缓开动，窗外年轻人牵着老人的手缓缓远行，黄昏中，老人手上的红绳在轻轻地晃，在提醒着老人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