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九君的头像

九君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5/28
分享

俄罗斯女友

十年前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脑袋一进水,又给手机换了一个吉祥号,号段是很有历史的那种,于是,各种烂事也随之不断涌现。从被某前用户的银行催还贷款,到被某前用户的某个女人痛骂,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不一而足。

然而,造化常常为庸人设计,时间的流逝大可以洗涤所有旧迹。并没有太久,这些不速之电话短信就逐渐平息了下来,仅剩下偶尔的广告在继续执着。

说到手机,也确实是个神奇的存在。它让陌生的人互联互通,也让熟悉的人咫尺天涯。每个夜里,人们对躺在身边的人视而不见,却捧着它与遥远的陌生人又哭又笑,何其平衡的世界啊。这有点类似于新冠病毒,成功实现了跨物种的互联互通,却使得人类这个同一物种之间互相避之尤恐不及。何其平衡的世界啊。

最近大家都一样,居家隔离,百无聊赖,不过对于我,有酒有手机就还好。周五晚上,又是一场惯例的夜饮东坡醒复醉,午夜的时候我突然醒了,那个神奇的存在在闪烁着指示灯。划开了看,一则短信。"想你了,还记得那些深海里的漂亮水母吗?真想再跟你站在船头航向蔚蓝。" "fuck",前机主的某个女人又来信了?半醉半睡地我骂了一句。

可就只是短短那么一瞬间,水母,船头,蔚蓝……。一下子被它们撞醒了。记忆像蔚蓝的海面,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是从黄海开出的一条大船,一直开向蔚蓝的深海,天气特别地好,三十岁的我和俄罗斯女友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看水面,船两侧漂浮着很多漂亮的大水母。

"我特别喜欢水母,"她笑着说,"它们特别特别地古老。有五六亿年之久了。你说厉害吧!"

"那又怎样,对于每个个体而言,还不都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转瞬就草草地完蛋了。"明知道她是生物学博士,我故意跟她抬杠。

"你说的还真不一定。"她依然笑呵呵滴说,"有一种很小带着一点红色的漂亮水母,大概只有四五毫米大,却是这个星球上唯一可以永生的生物,它们发育成熟后又会变回幼态,周而复始永无止尽,已经存在五亿年了。"

"啊,这个真是厉害了。就是说,真得会有那么一些活了漫漫长长的五亿年的水母个体?"

"理论上是的,但是永生,并不代表不会死啊,任何天敌都能至它于死地呀,五六毫米的它,太脆弱了。世界是何其平衡啊。"

"叫什么名字呢?"

"它叫灯塔水母。"

我完全地醒了。打开床头灯。决定给俄罗斯女友回个信息。

"清楚记得。不仅航海。还记得那些追逐的香山红叶,记得看你在宿舍里洗衣服……。你好吗?在俄罗斯?你要保护好自己呀。"

回完短信,我起身打开了一扇窗户,雨已经停了,天还特别阴,潮湿的气息吹进来有点像似海风拂来。我回到被窝里,靠在床头接着回忆俄罗斯女友。

那是我念研究生第二年,也不知缘起何处,或者是QQ交友或者是经过朋友的朋友,总之认识了她,所谓俄罗斯女友,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因为她一心痴迷于去俄罗斯深造,说话时特别愿意带上俄罗斯的元素,再加上,她腰挺粗的,体型有点像俄罗斯中年女人,所以我的同学室友调侃地把她称作我的俄罗斯女友。她读书的北大离我的学校特别近,又因为是东北老乡,或者还因为心性方面莫名的亲切感,就比较频繁地晃在一起。

比较有印象的是秋天一起去爬香山,她带了两个同学,去的时节有点早,红叶不多,满山全是人,我们在一个山坡上看到另一个山坡似乎红色更多些,于是决定跑过去看,我俩像比赛一样在人群里疯跑,把另两位甩散了,结果到了那个山坡,发现其实并没有更多红叶。

她也会时常和我进行宿舍互访,她来我的宿舍多数是带着同伴,我去她那常是自己。几乎每次去都看见她洗衣服,我坐在她整洁的木床上跟她和她的室友聊天。

有一次我夸她。"你勤劳又聪明,一定老公非常爱你。"

她说,"人总是因为其优点,而不是缺点,而被拖入到更大的悲剧中。"

"这么有哲理啊,只是有些伤感。"我回她道。

"嗯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呀,一位非常棒的作家!"

她总是叉开话题不谈她的家庭。也总是显得特别有方向乐乐呵呵地。但我觉得,她心里也许并不那么快乐。

不管怎么说,特别喜欢英美日文学的我,就是因为她,开始接触了更多俄罗斯的辉煌文学艺术。很多年后,当我读到梅什金公爵并被这些高尚的人性感动得落泪之时,总会耳边回响起俄罗斯女友的话,人总是因其优点而被拖入更大的悲剧中。

过了挺长一会儿。她回了信息。

"我还好。只是有一点点不好。我可能感染了。刚刚睡了一会儿,梦见你在香山上帮我摘掉身上粘着的草棍。你是那么心慈心软的人,年龄越来越大了,你也要对自己更好一些呀。我特别累了。也许就不再发信息了。别担心我。世界何其平衡,万物皆有应得的安排。"

我发现自己哭了。不知回复什么才好。模糊的泪眼有些看不清屏幕总打错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发出了短短的一行。

"我也想你。万物应得的安排我茫然不知,只要你好好地,不要忘了,需要摘掉草棍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我没有继续等她的回信,想必,也不一定会有回信了。

那个曾跟我在黑夜里站在船头迎着凌厉的太平洋海风看劈波斩浪的北大生物学女博士,那个一起在人潮里疯跑着追逐香山红叶的俄罗斯女友,也许,就从此又消失在了天涯。

看着书架上众多的契科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们,我不仅想,香山依然还在,大海也一直在。而这人生里的人来人往,有的人已经完全随风消散了,只有非常少许的人,会带来过什么,会改变了什么。但即使是这样的人,当年是怎么就轻易地失去了联系呢,怎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大家忙忙碌碌地毕业,然后我开始风风火火地做商务,今日海角明日又天涯,然后,换了城市,换了工作,换了手机号……

嗯?换了手机号!这是失去联系很久很久才又换的手机号呀!

不知何时雨又下了起来,不大淅淅沥沥地。我似乎又昏沉沉地睡着了,心里还想着该关上窗户,又觉得开着也并无所谓,有沥沥的雨声伴着,正好给她写一首小诗吧。

总在夜里梦到船头风急浪大

那时我们年轻什么都不怕

只是那些船头翻涌的浪花,

如今早已四散在了天涯。

每个季节都会想起那些个她

还有那些说过的心里话

如果种子没有发芽

如果芽儿没有长大

那么我们就把一切

都忘了吧

2020年5月23日大庆.九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