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司汤达在《红与黑》里这样说到。
这几天我总是想起这句话,然后反复念叨,多半时候我都出于安慰自己:我正路过人间,要去往天堂。
有一天隔壁床的老太太听不下去了,她说:小伙子,看你也像读过大学的,怎么还相信天堂啊,人呐,活着就是一口气儿,气儿没了,一了百了……等她说完,一脸的神情忧伤,然后沉默不语。
这个病房里有四张床,我住第四张,但可能是忌讳“四”这个音,我的病床被称为3B。老太太住1床,我俩算是老病友,因为这2号床和3A床已经换了好几波病人,我俩就没动过。每次有新病友进来,老太太不出五分钟就聊的很熟了,连对方家里兄弟姐妹有几个,工作婚姻状况都了解的很清楚。人家出院的时候,她比自己出院高兴,千叮咛万嘱咐,絮絮叨叨,人家们都要进电梯了,还不忘跟出去说几句。可每次回来看见我,就又叹着气小声说道:小伙子,又剩我俩了。
老太太人很好,性格开朗,有啥好吃的硬要塞给我,还不能拒绝,一拒绝她跟你急。活脱脱一副亲奶奶对孙子的架势。相处久了,真是特别喜欢她。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她年轻的事,她的工作,她的老伴,她的儿子刚出生的样子,特别是她年轻时跳舞的事,一说起来神采奕奕,满脸难掩的激动之色。有那么一瞬间,在她的脸上我仿佛看到了她年轻时的样子。
一天夜里,被老太太的呻吟声惊醒,她身子卷缩成一团,额头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表情痛苦,瘦小单薄的身躯像无助的小猫。
那天夜里老太太在急救室急救,我站在医院走廊里,心急如焚。第一次感觉害怕,我抑制不住的想哭,我用牙咬着胳膊,胳膊立马出现几个深深浅浅的小窝,隐约可见的血迹慢慢渗出来。我用头抵着医院冰冷的墙,克制自己不哭出来,拳头攥的紧紧的,像等待宣判。第一次对生命感到害怕,第一次害怕离开。
快天亮时,老太太被推了出来,在麻醉的作用下,她睡着了。看到她的那一瞬,我哭出来了,是因为高兴。我俩都活着,天快亮了,太阳要出来了,还可以看看这世间,真好。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断断续续的像天空无尽的喃喃自语。
我时常感觉疲累,而且这种疲累感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坐着,也会睡着。往往在头碰到床边防护杆时,才惊觉刚才不知不觉中打盹的事。身体发出的信号,我再熟悉不过,或许我生命的沙漏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经过上次半夜那茬儿,老太太的儿子每晚都留下来守夜。老太太一边假装埋怨着儿子留下来,一边又开心的合不拢嘴。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和儿子待着了,实在是怀念他小时候叫着妈妈扑到她怀里的场景,真是可爱极了。
老太太极爱听儿子的话,儿子说休息,绝不去隔壁病房串门,就连她极其厌恶的浓骨汤,儿子一勺一勺喂,也能喝的钵底精光。这世上的母子情深,大抵是你养我长大,我原许你晚年无恙,最后发现竟无以为报。
老太太的儿子话不多,碰上老太太出去晒太阳,病房里只有我俩的情况时,气氛一度会很低潮。有一次他主动跟我说起老太太,他说老太太操劳了一辈子,自己没享什么福,一颗心全扑在儿女和家身上,如今该享福了,却遭这罪…… 一个大高个汉子,说到这也忍不住肩膀抽动,哽咽的说不出话。
我知道老太太情况严重,现在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惊喜。对我,又何尝不是。
有时半夜醒来,我看见死神站在门外,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呼吸,以及黑袍下得意的笑,他阴冷地声音说要带走我。我抓紧被单,倔强的和他对视,大呼着赶他走。可是,无济于事,死神一直站在门外,直到天亮,我疲累的睡去。
老太太终究还是走了,说突然也不突然。在这前面几天我在楼道不小心听到了医生嘱咐她儿子准备后事的话。
老太太走的那天精神异常好,非要回家看看,结果她儿子倒杯水的功夫,她就躺卧室睡着了,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看书的末尾章节。书里说:我希望,今后能以一朵花的姿态行走世间,穿越季节的轮回,在无声中不颓废,不失色,花开成景,花落成诗。
我笑笑,随即未来得及合上书,眼泪便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