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殇

早上我被一阵嘈杂吵醒，我眯着眼睛来到窗边查看，发现楼下有位大爷正手持一把长长的竹竿在树上不停的敲着什么，旁边围着一群邻居在观看。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发现茂密的树叶间有两只小鸟在不停的窜来窜去，躲避着挥舞的竹竿。这两只鸟的动作显得非常笨拙，像是刚学会飞行的雏鸟，也可能是受了伤。这场竹竿与鸟的战斗很是惊险，有好几次鸟儿的羽毛都是紧紧的贴着竹竿滑过，不停的发出啾啾的急切的叫声。

看样子大爷是想捕获这两只鸟吧，我听着竹竿撞击树干的砰砰声，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了起来，思绪渐渐回到了儿时的那天，那天我也曾拥有一只鸟······

当时大概是四五岁的光景，我家住在我们镇中学的教师大院中。这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院子靠着西墙建起一整排平房，院子里面种满了桃树，杏树，石榴树，还有各种蔬菜鲜花，很是漂亮，这是我儿时的乐园。这么多平房中靠近南边院门的是镇中学的食堂，说是食堂，其实只住着一位大娘，每天蒸些馒头，卖点榨菜干果之类的。我的鸟便是这位大娘送我的。

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玩耍，突然大娘从门帘探出头来，伸出手招呼让我过去，说是送我一个有趣的玩意儿。我兴冲冲的跑过去问是什么，只见大娘用一只手伸出一个搪瓷的大碗，另一只手盖在上面，然后用眼神示意我悄悄的往里看，当时我的脸都要埋进碗里去了，我在大娘轻轻抬起的指缝间看到了一只小鸟，那是一只很寻常的麻雀。

“啊，小鸟！”我表现的很惊喜。小时候便羡慕鸟，因为它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我想与它们玩却很难接近它们，于是只得呆呆的望着它们飞，听着它们叫。这次我知道我即将拥有一只鸟，我怎么能不惊喜呢？

我担心它会飞走，我问大娘我应该怎么拿着它。大娘说有办法，然后抓起鸟让我攥着，我用我因激动而被汗水沁湿的双手握着了这只鸟。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鸟，我能感觉到它身体的温热，比人体要热多了，浑身上下的所有肌肉都在不停的跳动，撑的我的双手一胀一胀

的，它的羽毛仿佛院墙脚下的青苔一样光滑湿润，我看着它黑溜溜的眼珠心里愈发地欢喜起来。

这时大娘拿着一根粗粗的织毛衣的棉线过来，从我手指间掏出了鸟的一根小爪子，然后用棉线系到爪子上，又把线的另一头交给我，“这样鸟就跑不走了。”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我一只手攥着棉线，松开了另一只攥着鸟的手，手刚一松开，这只鸟便猛的向斜上方冲去，力量之大差点把我手中的棉线挣脱去。我急忙加大了手中的力气，我看到这鸟因棉线的约束刚飞去便被弹了回来，我看着这有趣的场景笑出了声。

于是我便与这只鸟开始了我的游戏，它在不停的向上飞，当它发觉一个方向并飞不高的时候就会换个方向继续飞，不过它怎么能飞的走呢？我就顺着它的力量乐此不疲的来回的跑。这时院子里的树上飞来另外两只麻雀，站在树枝上正叽叽喳喳的叫着，我的鸟也一定听到了声音，它的目标仿佛明确了起来，就一直冲着这棵树的方向飞去，口中的叫声也变得高亢与急促起来。不一会儿，树上的两只也发现了它，这两只鸟围了过来，在我的鸟身边绕来绕去，三只鸟嘴叽叽喳喳的不停。我看着这三只鸟心里产生起巨大的兴奋，终于有鸟愿意与我一起玩啦，我激动的伸手向它们发出邀请：“快来，一起玩呀！”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也有鸟，所以它们愿意离我这么近。我将手里的棉线攥的更紧了。

那天上午，我带着这只鸟一只在院子里奔跑，我就这么看着它不停的向上飞，看着这跟棉线一次又一次的抻的笔直，而后又回归松散。

当母亲通知我去吃饭时，我才感觉到身体的劳累，我冲那两只鸟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要去吃饭了，下次再玩。”我抓起鸟回到屋子里去，并且关上了门。透过窗玻璃，我看到门外的两只鸟徘徊了一会儿便飞向高空不见了。

我回头看着我的鸟心想，应该把你放哪呢？我环绕四周，有了，我在洗衣机的后面找到一个空隙，我将小鸟塞到空隙里面，又细心的把鸟头露在外面，并且把棉线系到洗衣机的脚垫上。啊！这下不会跑了。最后，我摸摸小鸟头顶上细细的绒毛，并表达了我对它的爱意，“你先在这待着，等我吃完了饭，我们再一起出去玩。”我看着它湿漉漉的眼珠不停的转，以为它也那么喜欢我。

孩童的兴致总是热情而短暂的。我吃完了饭就因疲倦深深睡去了，醒来之后又与朋友跑出去玩耍了一番，当我想起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很匆忙的去洗衣机后面寻它，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它已经不动了，身旁还多了一堆蚂蚁。它的两只爪子向后伸的笔直，脑袋也高高的抬起，整个身体变成了“一”字型。它已经不像早晨刚见到它时那般丰满温热，现在变得干瘪又冰凉，而且体重急剧下降，轻飘飘的在我的手心里像是个破旧的毛绒玩具。

我很失落，我刚刚获得了与鸟儿一起玩耍的权力，这一瞬间又失去了。那天晚上我用我认为的极为庄重的仪式埋葬了它，我将它埋葬在一棵桃树下，并且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写着我为它赋予的身份——“小鸟，我的好朋友”。

我的小鸟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以为我早已将它忘了，可没想到记忆在潜伏了这么久后竟又渗透了出来，而且越想越清晰。初到我手里时的那份温热，伸的笔直的棉线，干巴巴的尸体竟然还那么真实，仿佛发生在昨天。当时的这份美好竟然实是一个悲剧，它转来转去的黑色眼珠里藏得不是喜欢，而是恐惧。

如果没有遇到我，它本应该平安快乐的度过这美好的一生，天晴时在空气中飞翔唱歌，下雨时躲在房檐下嬉戏，一生虽然短暂，却也足够欣赏无尽的鲜花，饮足够多甘甜的晨露。可是在那天早上，它遇到了一个于它而言的“小恶魔”，以至于当天下午就结束了自己本就短暂的生命。

我想起那天我有过悲伤，但是我的悲伤大多来源于失去了一个不可多得的玩具，我当时还不明白一个生灵失去了生命是一种悲痛，不明白随意剥夺了一个生命是一种罪恶。如今回想起来，觉得遗憾满满，歉意满满。现在无论如何我也无法为这只小鸟做些什么了，我只有虔诚的为它祷告和忏悔，这或许是对我的惩罚，对一个错误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