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少年时代,看电影是件很欣喜的事情,起码在七、八十年代里,是这样的。
我们把看电影的地方叫“大礼堂”,县城西边一幢高大的灰色建筑,建于六十年代中期,其外观风格内部构造舞台格局和现在大银幕小荧屏年代剧里的电影院基本趋同。县里的重大会议或活动,外地演出团体的歌舞戏曲,本地晋剧团的连本大剧,乡村调演的二人台小戏,电影放映,都在这里。
每月排映的影片大约五、六部,基本上一个礼拜轮换一部,上映的片目和时序在月初就已安排好,配上本月几部新片的手绘海报一起悬挂在正门顶上排开,当日上映的片名、场次、票价用毛笔写在纸上贴在售票窗口旁边,字体潇洒漂亮。
票价根据新旧影片和有没有“加片”确定:新影片有“加片”两毛五分钱、没“加片”两毛钱,旧影片有无“加片”都是一毛五分钱, “加片”是播放在正片开映前的新闻简报,内容涉及时政新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十分钟左右的长度,是电视机在家庭普及之前,观众在影院里收看的“新闻联播”。电影票的价格相较当时的物价水平,不菲:一斤食醋八分钱,一斤酱油一毛五分钱,一根大麻花两毛钱,一斤凭票供应的猪肉八毛三分钱,如果我们一家五口人一起去看场电影,得花费一斤猪肉的价钱。
很多时候,和父母讨不来电影票钱时,我就跑到大礼堂门口,看手绘电影海报过眼瘾,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张张海报,绘画技艺实在是高,线条精细逼真,人物惟妙惟肖。或者缠住看过影片的同学讲电影,翻来覆去不耐其烦地不断发问,听着就如同自己也去看过了一样才肯罢休。用收音机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电影录音剪辑节目,是我“看”电影的另一种方式,看过的没看过的电影,都可以在解说员身临其境的画外音听到,我最喜欢节目里的电影原声片段和电影音乐,用收音机听电影在当时局限性很大,这个节目一周只播出一次,有时被别的节目占用频道时间,就会好长时间听不到,收音机信号不好的时候,声音断续模糊,最终会听得不大明白,对整个电影只会有大致了解。后来,从同学中可以借到《大众电影》刊物,或者用五毛钱的押金、一分钱的费用,在文化馆的阅览室也可以看到这本刊物,就极大丰富了我对电影信息的了解,可以用这本刊物上的图片和文字去弥补我进不了影院的许多遗憾。
一次,一位同学在电影开场前把我带进了大礼堂的后台,他父亲在那里工作,偶尔会利用工作上的便利带他到舞台幕布后面看电影。那天晚上,我俩在银幕背面席地而坐,屁颠屁颠的看着画面已经左右倒置的电影,影片是《回民支队》,里面的人物一律左手握枪,大刀也是握在左手,因为在舞台上离音箱很近,耳朵被声音震的嗡嗡响,去的时候那位同学从家里带了几只胡萝卜,我俩边看电影边津津有味的啃萝卜,一点儿也不影响看电影的热情。班上的另一位同学喜欢画画,找来和旧票根纸质差不多的纸张,画了两张电影票,大小、字体、印章几乎可以乱真,我俩用假票顺利进场,踅摸到合适座位提心吊胆的坐上去,直怕工作人员查票询问,一整场电影,谁也没有看进去多少,光剩下了紧张。
真正有钱买到电影票走进大礼堂看电影时,那是十分激动和高兴的,电影散场汇着人流走出场还是意犹未尽,月光下踩着自己的身影,边回味着刚才的电影情节边想,下次什么时候能够再看电影。那时放映的电影,大多是国产影片,比如《上甘岭》、《南征北征》、《大闹天宫》、《铁道游击队》、《烈火中永生》、《秘密图纸》、《白毛女》、《今天我休息》、《五十一号兵站》、《闪闪的红星》、《永不消逝的电波》、《苦菜花》、《花好月圆》等等,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得到了很好的教育。译制片看过的也不少,我们习惯叫它翻译片,影响深刻的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卖花姑娘》、《桥》、《三十九级台阶》、《追捕》、《叶塞尼亚》、《办公室的故事》、《未来世界》、《尼罗河上的惨案》、《摩登时代》、《大篷车》、《人世间》、《英俊少年》、《佐罗》、《虎口脱险》等,除了电影情节,美妙生动、准确贴切的电影配音非常令我着迷。
过春节时,可以过足看电影的瘾,父母给我一块钱的压岁钱,将这钱计划好的话,可以看五、六场的电影,节日期间大礼堂也加密了放映的场次,我会一次次将钱递进那个窄小的售票口中,在几天内将压岁钱很快花光。最盼望学校包场看电影,票价是五分钱,大礼堂的座位少于学生的数量,部分班级的同学就扛着自己的板凳,坐在礼堂两边过道上看电影,当放映到高潮部分,大礼堂里会一次次响起热烈的掌声,观影的气氛非常浓厚。上文列出的影片里,很大一部分就是通过学生包场这种形式看的。对学校组织包场看电影,成了学生们日常中的一种盼望,有时,同学故意开玩笑,散布虚假的包场信息,不知情的同学打问影片名字,他会诡秘地说:电影是“战斗英雄礼堂空”,然后大笑着跑开。以后再遇到这类事情,同学间会打趣,说学校会组织包场看电影,电影叫“白跑的战士”。
以后,县城中心地段建起了新电影院,放映设备和音响水平在同级影院是一流的,随着物价水平,电影票价也提到了五毛钱一张,影院建成对外开放,宣传可以放映宽银幕电影,人们都争着买票去看,一票难求了好长时间。在新建成的影院里,我第一次看到了宽银幕彩色立体电影《魔术师的奇遇》,这是部拍摄于六十年代的电影,因为以前的大礼堂不能安置宽银幕,就一直没能放映。进场前每位观众领一副硬纸框绿色塑料镜片的简易立体眼镜,开映后戴上,火车从头顶驶过,鱼竿从银幕上出来直伸到眼前,扑克牌就真真的飞到面前惹得你想伸手去接,新奇声惊呼声不断。日后,像《庐山恋》、《牧马人》、《神秘的大佛》、《红牡丹》、《小花》、《戴手铐的旅客》、《少林寺》等一大批电影,我都是在新建成的影院里看的。
不知是从那天开始,渐渐地,人们对看电影的热情淡化了下去,这时,电视机在家庭普及,录像机、影碟机在商场里随处可见,进影院观影的人数骤减。电影院在前厅开起了交谊舞厅,在广场前摆起了台球案,偶尔放场电影,座位上的观众也是稀稀落落,但我看电影的热情依然不减,那时我正在读高中,虽然学习压力很大,有时还是会硬挤出时间,去看一场自己喜欢的电影。
后来,影院拆掉了,原地盖起了便民市场和住宅小区,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不能坐在自己县城的电影院里看电影了。
再后来,建成了数字影院,与全国院线同步放映国内外的最新影片,我偶尔会买票进场,一年中看几场电影。
坐在新型现代化影厅里,我总会回忆起旧日时光里看电影时带给我的暖暖幸福,品味心底多年前的电影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