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马灯》
没有马,只有一盏熄了近半个世纪的
灯
芯火瘦成半截山风
窗户搬进来的日头四处寻觅
大多时候找不到常住下来的理由
在父亲身上摩挲半晌
掳走一些或新或旧的光景,老屋越发空旷
农忙之余,父亲习惯蹲在墙角
抽着旱烟和马灯拉话
经常会翻出堆积多年的往事,一桩一桩
一遍遍小心地归置
有的春暖花开
有的大雪纷扬
一袋烟工夫,整间厢房便挤得水泄不通
至今马灯再也没有亮起,父亲的双眼
被越来越模糊的事物囚禁
仅仅和它对视时,他的版图才会更加辽阔
——青草茂盛,墓碑上的名姓
都还陌生
山风捆住翻滚的麦浪
赶去与那匹失踪多年的马谈婚论嫁
《在乌尔禾的草丛坐下来闲聊》
——写给红柯老师
斜倚着准葛尔盆地,阳光
懒洋洋地漫过来
风,与一九八六年时一模一样
在年轻的草原上撒欢
白杨河反复吟唱着黑黑的羊眼睛
汽车站,兵站,小饭馆
绿洲如同浩瀚的海洋
乌尔禾划着小舟穿越时间的魔镜
你正在灯下一遍遍咀嚼
牧民们伏地跪拜的草原神性
后来,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曾多次起身挽留
维吾尔手鼓追随车辙响彻玉门关
陈仓渭水边的小屋里
你笔下的英雄——血肉丰满
高悬的那团火焰啊,烧灼着
西北汉子的赤子心
羸弱之躯扶不住壮游三十年的梦
歇一歇吧西去的骑手
下个黎明!秦人再听马蹄扬
《故乡有时很大,有时很小》
起初,故乡的确很广阔
我几乎用光了童年所有自由时间
也没能走出那片疆域
最远距离,歌德式猜想
十五岁那年迫不及待地攀上汽车
短短几分钟
小山村就被狠狠地抛向远处
渐渐缩成一粒芝麻
曾经为了离开而庆幸
在城市的隐蔽角落偷偷拆卸乡音
断裂的火光
无数次炸响梦中惊雷
失魂落魄地挨过许多春秋
转身皑皑白雪,而我的
灵魂与故乡、肉体与死亡只剩下
最后一层,父亲和母亲
《风筝》
――写给那些年隐秘战线上的英雄们
有风,或者无风不重要
白天里的黑夜竟然像汪洋一般
那颗火热的心挣扎着
却不愿脱身
并非所有白色都又纯洁面孔
比如,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的暗潮
恐怖并不算什么
把自己炼成锋利的尖刀
飞起来吧,以最自由的方式
暂且放下千斤重任
向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
比风更轻盈,像一只海燕
风起,或者风止
黎明前的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势
带着信仰飞翔,向死而生
哪怕断了线
《老柳,一枚故乡的图腾》
后山上的旱柳过于陈旧
春风却极其新鲜
刮过上游的水草,呜呜地作响
像一曲忧伤的唢呐
麻雀静立枝头
枝条伸展出去,对着天空
抒情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柔软的骨头假装狠心
与流经眼眶的春水划江而治
一切变得富有想象,比如
荒芜紧挨着的——
羊群跑过雨水越发绵白的日子
被柳笛一遍遍地吹
乡愁,即将破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