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胎记（组诗）

与父亲如此相像

西北风一刀接一刀在父亲脸上錾刻

故乡的轮廓愈加清晰

沟壑，山川以及有些干涸的河流

父亲用熟悉的方言写出一部发黄的回忆录

生活的细节被过滤掉大半

包括失语的部分节气

没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父亲的苍老

那些钻进体内的大风

正在松动的骨缝间使劲吹刮

像那棵光秃秃的槐树，日子摇晃得厉害

多年后我头顶积雪

竟然与父亲如此的相像

有时，你会喊一声自己的名字

很多人都曾经下意识地喊过自己的名字

在柔软的心里

或者空旷反复叠加的野外

心里默念是想唤醒另一个自己

分担一些伤痛

包括积压许久的孤独

站在譬如山巅、荒原、沙漠等等人迹罕至的地方

你的名字便与高山、大树、野草、砂砾

甚至所有鸟雀以及大风共享

暮色苍茫

山路被日子远远地甩在身后

还有一些墓碑

残缺不全的汉字无人认领

故土像孤悬的海岛

汹涌的海水在干裂的梦境里反复冲撞

岩石从内部开始瓦解

野草举起筋骨

疼痛聚集在方言最密集的根须里

雨水犹如锋利的刀剑

穿过黄昏

刺穿漂流在外的身躯以及灵魂

我在黑暗来临之前点燃自己

父亲的酒

酒器大多为陶瓷材质，缺口的小盅

那些流动的火

像他的名字一样

顶多会被半块青石铭记

父亲的酒比做人更加简单

一盅或者半盅

舍弃或高或低以及不可逾越的规矩

低下去只是为了驮起生活

辛辣几乎不能中和多半辈子沉淀的艰辛

那些沟壑遍布着陷阱

再多的酒

也无法灌满父亲体内的深渊

中秋是被钉进骨子里的乡愁

雨过其实并不一定天晴

就像喧嚣的街市证明不了繁华的虚实

月亮与唐朝时没什么区别

我比李杜迟到整整一千多年

城池被迫更换了姓名

时间的指针似乎还在原地转圈

有的团圆近在咫尺

有的天地相隔，只能对饮成三人

倒映在水面的日子坚硬无比

从来没有风能够撕裂

月光磨损严重

是谁的箭？将我死死地钉进了半阙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