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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明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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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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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

太阳的光辉总是公平地播撒在大地的角角落落,无私地给予需要温暖的人。时间不慌不忙地走入腊八这一天,黄土高原的冬天显得格外干冷,整个村子一排排整齐的砖窑洞紧密相连,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窑背高高耸起的烟囱有气无力地飘向高空。

小满,这个不足十一岁的女孩,皮肤黑里透红,黑得自自然然,但这红得有些皲的脸蛋却要拜冬天干冷的风所赐。小满此刻正站在自家院子,向东再向南对着太阳傻傻的笑哩,两只黑葡萄似的小眼睛扑闪闪的,仿佛在和好久不见的太阳说话呢。这学期老师刚教小满学写作文了,小满挺喜欢写作文,记得第一次写作文,老师命题《童年趣事》,小满几乎不假思索地写了和小伙伴拾麦得奖状的故事,老师说小满写作文有天赋,哦,天赋?老师说天赋就是人天生具有的才能,这么说,“我天生就会写作文,嘻嘻……”小满因此心里美滋滋的。放假前老师布置了寒假要完成的两篇作文,要求自拟题目,小满早已想好了题目,一篇是《我的妈妈》,另一篇是《妈妈的春节》,反正都与妈妈有关系,素材都是现成的呢。

这个冬天冷得出奇,小满看见紧挨菜园子半人高的围墙边,妈妈几年前栽得枣树、杏树、还有桃树,在寒风的摧残下,树枝灰秃秃的,树叶几月前就落得不见影了,可能早已混入树底的黄土里沤成有营养的肥了。小满很满意自己身上这件玫红色棉袄,这是刚入冬那会儿,妈妈熬了三四个晚上一针一线缝制的,她顶喜欢棉袄上这五粒布纽扣,妈妈两只手真巧呀,像搓麻花一样几下就变出这么好看的玫红色布条相互缠绕的盘扣。小满从袖筒里取出两只小手拍拍胸前,玫红色的棉袄被太阳照得又亮又暖和,她摸摸絮在棉袄里的棉花像妈妈过年蒸的白馍馍一样膨胀起来了,身上顿时轻省了许多。

阳光从高高的天空透过窗上薄薄的白纸照得半炕明晃晃的,也把半炕上空的尘粒照得明晃晃的,妈妈隔着窗子喊小满,“小满,快烧火来。”“啊?烧火,烧火,来了,来了。”听到喊声,小满边高兴地应答着边蹦跳着从三眼窑的大院子跨入中间这眼窑低低的门槛,乖坐在妈妈已生好的炽旺的灶火旁,伸缩小巧的手臂拉动亲切的风箱,灶膛的火苗照得她脸直发热,越红了,身上一点也不冷。小满知道妈妈在精心为一大家子准备腊八饭—“米儿面”,在小满的记忆里,妈妈每年腊八都要做“米儿面”,小满咂吧咂吧小嘴巴,光闻这香气就不由得使她直往肚里咽口水。还有,妈妈曾经说过,哥哥姐姐比小满吃得苦多,小满才是家里最有福气的孩子,小满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小满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啥罪,不论是吃喝还是穿戴,哥哥姐姐现在都大了,好像不需要妈妈了,只有自己没出息,一刻也离不开妈妈,小满想说,有妈妈陪伴才是自己的福气。

小满看着妈妈将金黄色的小米、金黄色的黄豆,加上足够一家人吃的水,倒入大黑铁锅里,小满的风箱越拉越起劲,在炭火的烘烧下,小米和黄豆在大黑铁锅里尽情欢腾,一股股热气使劲挤出桃黍杆缝制的锅盖与窑里的冷空气相混和,从窑顶的天窗袅袅飘向院子直到更高空中,小满猜想满院的空气里一定弥漫着诱人的米香味与浓郁的豆香味,小满很骄傲自己今天会用“弥漫”这个词了。妈妈迅速地将已切好的小手指宽手掌长的面条小心翼翼地放入锅中,再铰把晒干的绿里泛黄的菜叶子置入其中,最后舀勺猪油浇上,锅里的米香、豆香、菜香连同猪油的香气“呼呼呼”地喷涌冒起,看着妈妈熟悉地穿梭于案板与锅台间的动作,以及锅里翻腾的“米儿面”,小满打心里高兴,小满和妈妈又一次如此默契的为家人奉献上一顿诱人的节日大餐。

小满的名字是妈妈给取的,小满的生日就在二十四节气“小满”前几天,妈妈说,“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再过一个来月就有新麦子吃了,小满的名字好记。”小满是妈妈三十多岁才有的小女儿,乖巧懂事,像妈妈的小尾巴,又是妈妈的开心果。这时的小满,在村里小学上四年级了,似个能顶上事的小大人,她要像妈妈一样没黑没明地干活。放学后她欢实地帮妈妈干家务,扫院、捡柴、拾猪草、抬水、烧火,力所能及的,说干就干。但是,有些活,她有心无力,真干不了。就像现在,快过年了,糊墙的事只能给妈妈当个下手。

小满最佩服的人就是妈妈,她曾不由自主地将妈妈用在“不仅……而且 ……”这类造句里,妈妈不仅腿长个子高,而且眉目清秀,麻利干练。在她心里,妈妈不仅爱干活,而且没有乏了的时候。糊墙前,先得彻底扫窑。小满看见妈妈用麻袋苫严面瓮、米瓮、水瓮,以防微小灰粒不慎落入,妈妈与小满一起将经过一年油烟热气熏蒸洗礼发黄的旧报纸彻底扒掉,然后,独自套件旧衣服,戴顶草帽,稳稳地踩上高櫈子,手舞长长的扫帚,从窑掌到窑门,由里到外,一点点将窑顶到窑身积攒了一年的灰尘还有蜘蛛网一扫而光。

晚上,小满发现,妈妈花了大半天扫过的窑又像新的一样,蓝色的砖在二十五瓦灯泡的照耀下愈发蓝的发亮,白色的砖缝干净整洁,像用妈妈量衣服的木尺子划下的线一般笔直,屋里的家俱用具已经被妈妈擦洗得一尘不染,木柜子底下一双双摆放整齐的旧鞋仿佛在隆重地迎接过年的到来。

第二天,小满看见妈妈从集上采买回来几种鲜艳的年画,还有从爸爸单位收集的一大捆报纸,这些是为着糊墙用的,小满心里高兴的期盼着呢。

两天后,妈妈就安排自己糊墙了,小满当下手,刷糨子,递报纸。这可不是个轻省活,蛮有学问。小满刚刷了一两张,由于糨子刷得不均匀,刷得多的地方,报纸显然已吃不住被扯开个洞,白浪费了两张报纸,出师不利,小满对自己很不满意,竟想撂挑子不干了,“妈,这怎么弄呀,你刷吧!”妈妈站在炕边,一边糊报纸一边鼓励小满说,“干啥都不容易,拉风箱你都能学会,这个肯定没问题!”小满最喜欢听老师或妈妈表扬,妈妈还给小满手把手示范,糨子在小满的刷子上越来越听话,越来越顺溜。妈妈以炕塄为基线,由低到高,沿着清晰的砖缝统一将报纸正面朝外,一层、两层,像给窑洞围了个又长又大的遮裙,糊了层整齐的“文字”保护膜。最后,妈妈还在炕中央刚刚糊上的报纸上再贴上精心挑选的年画,除了手抱金鱼“年年有余”的胖娃娃,小满最喜欢色彩鲜艳的“杨门女将”了。

小满四年级了,已识得不少汉字,语文课本里的字她记得滚瓜烂熟,除此而外,每当仰躺在炕上,面对着两大层整齐的报纸,她就开始“识字”了,真不错,报纸上的字比课本上的字多得多,包括不少她见都没见过的生字。小满家今年墙上糊的报纸只有两种:《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小满看着参考消息的“考”字发呆,因为是繁体字,她不认识,便问妈妈,妈妈说这是考试的“考”字,小满点点头认真的记在脑子。小满仔细地从离她眼睛最近的报纸读起,像钻进旧报纸堆的小老鼠“咬文嚼字”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她先读报纸的年月日,然后标题,接着正文,遇到生字卡壳,她就向妈妈求救,妈妈不论在干什么,只要听到小满的问话便立即回答,小满觉得妈妈就像本活字典,没有什么字能难住她。小满每天把从“墙报”上学来的生字都要得意地与来串门的小伙伴分享,以展示自己又进步了。眼前的报纸读完了,小满开始对着色彩鲜艳的“杨门女将”群英谱发呆,古代的女人们真了不起,个个都有能耐。群英谱里十几个鲜活的人物肖像下面都标注一个词语,算是人物介绍,帮助小满认识这些了不起有能耐的女人:比如,对这个拄着拐杖容光焕发的老太婆的注释是:知慧老练的佘太君,对这个背插战旗目光炯炯的女人的注释是:挂帅出征的穆桂英,对这个稚气未脱活泼可爱的女孩的注释是:烧火丫头扬排风,等等,这么多的人物中,小满也说不清她为什么最喜欢烧火丫头扬排风了,也许是她的年龄看起来最小。小满指着年画里的杨排风对妈妈说,“妈,我以后就当你的烧火丫头哩。”妈妈高兴地说,“好,好,你就是妈的烧火丫头。”

往年,小满也喜欢拉风箱,喜欢烧火,但每次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常常火烧到一半就撒腿跑了,妈妈只能望着小满的后背笑着说:“这娃,没耐性。”今年,小满攒足劲要当妈妈靠得住的“烧火丫头”。有了这个“烧火丫头”,妈妈年前要蒸的几大锅馍就比往年轻省许多。

小满家的风箱,是用轻巧的杨槐木做的,不太大,还算省力,小满喜欢拉自家的风箱,不像其他小伙伴家里的风箱,不知请了哪里的笨木匠做的,死重活重,拉得小伙伴直喊胳膊痛。小满家的风箱在小满手臂的伸缩带动下,发出“啪嗒啪嗒”有节奏的声响,像极了大人沉稳的呼吸声,灶膛里的炭火随着风箱“啪嗒啪嗒”的呼吸忽高忽低、忽暗忽亮,小满觉得怪有趣。

使小满感觉有趣的不仅是拉风箱本身,还有,拉风箱时,她眼睛丝毫不闲着,黑葡萄似的小眼睛盯着从炕墙延伸过来的两层报纸一张张读,真是大饱眼福,报纸上的文章都写得那样好,题目也起得妙,那些作者一定比她还有“天赋”。她保持着自己的读报习惯,从上到下,从年月日到标题,再到正文,她真佩服自己的本事,添煤烧火拉风箱读报能兼顾得如此流畅,每锅馍蒸够四十分钟,中间休息十分钟,一天下来,“烧火丫头”不仅给妈妈帮了大忙,出锅的圆馍堆得像山,白得如雪,而且将灶台周围的报纸读得滚瓜烂熟,又新认了不少字,小满觉得,她的作文水平今天提高得真快,她在帮妈妈干活的过程中已将《我的妈妈》和《妈妈的春节》两篇作文“写”出来了,这是多么快乐的一天。

今天,小满轻快地走出自家宽敞的能当跑道的厨房,慵懒地坐在软软的皮质沙发上,快速地浏览着各类电子报刊信息,她几乎没发现什么生僻字,耳边不时传来语音提示的“刷刷”声。

读“墙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大铁锅蒸出的馍香已不再闻到,风箱的“啪嗒啪嗒”声已停止了呼吸,土灶膛的炭火也熄灭了许久。

小满的快乐,连同妈妈的赞许永远存入那段美好的旧时光里,小满依然依靠“天赋”在写作文,写有关妈妈留下的许多难忘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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