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家梅子杏的味道

又到瓜果飘香的季节。忽然想起，那深得光照的无私恩赐，圆圆的、半红半黄的小小身段，被馋嘴轻轻地咬上一口，便有一股酸中带甜的香气直捣味蕾，嘴角由不得渗出我家老院梅子杏的味道……

我家老院梅子杏的美好名字，只缘于它兼得了梅子色泽红润的表皮与杏儿（老家方言读为heng）内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我妈大概是看中了梅子杏这种内外兼修的品相，所以，才在我智昏菽麦的年纪，将幼小的它栽植在我家的庭院，让它和院子的枣树、桐树，和我的姊妹兄长相依相伴、一起成长。

不知哪年的麦收季节，杏树长高了，那些扯出的细小枝条已有数得清的几颗杏儿爬在上面，随着树枝摇摆忽上忽下像荡着秋千似的，它微微发红的笑脸挑逗着我们，非惹得我们憋足劲跳上几下才能偶得一两个。“啊呀呀，酸死了！”还没成熟的梅子杏迅速地从急不可待的小馋嘴中吐飞在地。这时，我妈笑着给予安慰：“孩子们，咱家的梅子杏离熟还早着呢。”于是，我们找来一两张麻袋片铺在荫凉通风的大门洞底下，数着从门前匆匆而过的大人和欢蹦乱跳的碎娃，以及走街串村的小商小贩，以此来平复急躁不安的心情，静待丰收的麦子颗粒归仓，静待梅子杏的笑脸变红变大。

由此，我家的梅子杏总是在别人已过足杏儿的嘴瘾后才像邻家缠足的老婆婆姗姗来到。因为迟，更醇香。每年麦收之后一个月，大约阴历六月末，奇异的梅子杏半面深红、半面橙黄的脸庞着实可爱，不大不小的身段洁净匀称，由内而外的香气弥漫整个庭院，偶有微风吹过，个别熟透了的杏儿不请自到，自顾自地跳了下来，让主人最先分享它的味道。院子里青色的枣儿、修长的梧桐、绿油油的蔬菜被香气裹胁着争先恐后长得更欢实了。起始几年，梅子杏结得并不多，一经成熟，还没等到妈妈召唤我们享受她的成果，却早已被我们兄妹三下五除二地一扫而光。后来，随着杏树越长越高，枝条拉扯得更加稠密，果实累累，红彤彤一片，压得树枝直不起纤细的腰。每到这个季节，乘着麦收的余欢，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分工协作，孩子们背着竹笼攀爬上树、大人们则用长木棍敲打树枝，不一会儿，大小不等的竹笼、面盆已堆成小山，信手拈来，“咔嚓”一口，脆生生的、酸中带甜的梅子杏沁人心脾，还有，那甜味十足“心”形的杏仁破壳而出，更提高了我家梅子杏的身价，许多熟人朋友因此慕名而来，专为一睹它优美的姿容，品尝它不俗的味道。

后来，我家搬到宽敞明亮的新院子，梅子杏树和我们全家住了十多年的窑洞便沦落为很少光顾的老院，只是，每年麦收后梅子杏成熟的季节，我妈还会喊着孩子们去光顾老院，采摘那圆润的果实，我知道，那又脆又酸又甜的味道时时聚拢着家的气息。

孩子们像梅子杏树的枝条，有的扯得长扯得远，有的跟随着树身不断长高，有的却舍不得长开，但不论多远多长多高，它们都紧紧围绕着厚实的树干向阳而生，奉献着同样美味的果实。几十年里，我妈栽植的这棵梅子杏树越发生机勃勃，虽未曾得到半点肥料浇灌或特别照顾，但亦然经风沐雨茁壮成长，每到瓜果飘香的季节，它圆润的果实并保有馥郁的香气会搭载着汽车准时来到我们的身边，既使身处外地的孩子都不可能忘记它香甜的气息和浓郁的味道。

今年，高铁要从我家老院穿行而过，那棵陪伴我们半生的梅子杏树和那三孔满载我们喜乐年华的窑洞，或许已在大型机器的轰鸣声中轰然倒下，梅子杏香甜的气息和浓郁的味道也许已随着窑洞青色砖块飞溅起的尘埃飘向更加寥远的星空……

还好，我妈那年走时，这棵梅子杏树正果实累累，因而我想当然地以为，我妈与她栽植的梅子杏树从来没有分开过，梅子杏香甜的气息和浓郁的味道永远聚拢着一家人。

从今往后，梅子杏香甜的气息和浓郁的味道只会存于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