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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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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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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悠燕小小说小辑




梦里有你

 

罗威刚要出门,接到一个电话,“罗威啊,我是李台阳。好,我马上就过来。”

罗威想:和李台阳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这会儿上门,莫不是……

门铃响了,门开处,伸进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嗵”地放在了地板上。

罗威说:“是台阳啊,快请进!”

坐在沙发上,罗威递烟给李台阳,李台阳抽出一支,凑在鼻子上闻闻,说,“罗威,你混的不错啊。”

“听说你要来,特地去超市买的。”罗威用打火机给他点烟。

李台阳嘻嘻一笑,放下烟,“那么破费干嘛?我早戒了,那东西耗钱。”

罗威说:“那就吃些水果吧。”

李台阳也不客气,抓了个苹果,边吃边环顾了房子,说:“你这房子够气派啊。”

罗威说:“我是负翁一个,现在每月还在还房贷呢。”

李台阳说:“你们夫妻俩都是白领阶层,这钱来得容易,债也还得快。哪像我们,能吃饱饭,不生病,孩子上得起学,就上上大吉了。”

罗威想:这好像是借钱前的开场白吧,他说:“是啊,现在,谁都活得不容易。”

李台阳说:“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打小就知道,你将来肯定比我活得有出息。”

罗威说:“哪里哪里,也是混口饭吃吧。”

李台阳正色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人要知足,对吧?”然后,又开起玩笑:“你可不要犯错误啊。”

两人聊起童年时的事儿,说到小时候的邻居谁离婚了,谁出国了,谁还是那么一副臭脾气,一聊聊到快中午,李台阳还是没说他来的目的。

罗威说:“台阳,咱们去外面馆子吃吧,边吃边聊。”

李台阳说:“今天肯定不吃了,我答应老婆回家吃饭的。”仍然继续刚才的话题。

罗威见他一直不提正事,又没有走的意思,想到自己下午还有个会,又不好意思催促,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起来,心想可能李台阳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便说:“台阳,你还在摆地摊吗?不如找个固定的工作,做保安什么的,收入也比那强啊。”

李台阳说:“我不喜欢做保安,我倒是想过自己租个门面,这样总比被城管赶来赶去强。”

罗威说:“城管大队的人我倒是认识,你今后有什么麻烦的话,我可以帮忙。”

李台阳拍了一下罗威的肩膀,说:“兄弟,有你这句话,说明我没有白惦记你。十多年了啊,你还是这般热心肠。好,我高兴,真是高兴啊。”边说边站了起来。

罗威说:“吃了饭再走。”

“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呢。好,我走了啊。”

听着李台阳“嗵嗵”的脚步声一路下去,罗威低头看了看地板上的黑袋子,打开来一看,原来是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鱼籽干。

罗威不知说啥好,忽然觉得自己特俗。

楼梯口又传来“嗵嗵”的脚步声,好像是李台阳的。罗威想:可能刚才他没勇气说出口,就冲这一袋子鱼籽干,不管他提啥要求,自己一定想办法。

打开门,果然是李台阳,尴尬的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他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这个小区像个迷宫,我绕来绕去总找不到大门。”

罗威说:“瞧我这粗心,应该陪你下楼去的。”说着,便和李台阳下了楼。走到楼下,李台阳去开自行车锁,那辆车和李台阳一般灰不溜秋、尘头垢面。

罗威问:“你是骑车来的?”他知道李台阳住在西城,从那骑车到他这儿,起码要一个小时。

李台阳说:“是啊,骑惯了。”

罗威说:“台阳,你有啥困难只管开口,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李台阳说:“没啥事,就想来看看你。”

罗威说:“多年咱都没联系了,你今天上门一定有事。你只管说,别开不了口。”

李台阳看看罗威,似下了决心说:“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

见罗威点头,李台阳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得了重病,很多人都围着你哭。这一醒来,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连地摊都不想摆了。知道你混得好,我也不想打搅你了。可这梦搅得我难受,连我老婆都催我来看看你,看你气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唉,梦呗,我这人还真迷信。”

罗威的眼睛红了,他一把抱住李台阳,说:“兄弟。”



一双不听使唤的手

他和一帮朋友在主人家里喝茶,他眼睛盯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主人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开了一家画室。他曾经是主人的崇拜者,他也喜欢画画。

夜深了,他们从主人家里出来,回到住处,他才发现自己口袋里装了一样不属于他的东西,灯光下,那只瓷杯显出细腻通透的瓷质和青翠欲滴的绿色花纹。他坐在沙发上,冷汗淋漓,回忆刚才的情景:一刹那,似乎主人盯着他现出惊讶的神情,然而,很快,他转移了视线,他脸红了,仿佛那件事是他干的。

他佝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哭泣,用牙齿用力咬自己两只白净修长的手,那双手有着过去烙下的点点瘢痕,烟烫的,锤子敲的,指甲抓的。他的无名指关节有些变形,那是上次从一位他敬重的长者家里出来,口袋里多了一样沾满颜料的画笔。他发疯似地撕扭着自己的手,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榔头,朝着自己的手指敲了下去。

无数次,他用手使劲握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他感觉两只手先是刺骨地冰冷和疼痛,然后显得麻木,苍白的皮肤渐渐地充血变成紫色,他的手一度冻伤,好些日子不能抓住任何东西。

他觉得它们应该会老实些了,可是今晚,它们又做了不该做的事,仿佛那是一双长在魔鬼身上的手,它们不听从他的意志召唤,做一些令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的事情。也许,他该把它们剁掉。

他的一位好朋友知道了他的事情,劝他:留着你的那双手吧,它们还会有更大的用处。城市诱惑太大,去乡下吧,也许,那儿会治好你的病。

朋友在乡间有一间自建的屋子,他听从了朋友的劝告,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颜料画笔,什么都没带。

他在屋前开了一片地,种花种菜,他跟着那些老农去很远的地方汲水,去很高的山上摘野果。渐渐地,他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邀他去家里做客,烫酒烧菜给他吃。老农们的家里除了一垒土灶,砖搭的床,歪歪斜斜的桌椅,几乎家徒四壁。

两年过去了,他的手变得粗笨难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外形看,他跟当地老农无异。在这个单纯的世界里,他欣喜地发现,这双手终于听从了他。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朋友找到了在草屋里饮茶作画的他,他本来是个籍籍无名的画家,反倒是他的经历让他的画出了名。朋友看着他在山上画的那些画,建议他下山去办个画展。

他看着自己的这双手,现在,他相信它们可以跟着他出关了。

不出所料,那些以他的两年生活经历为素材创作的画取得了成功,他们称他为隐修者,记者们络绎不绝地来采访他。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展览,演讲,电视台专访,出书等等。那年秋天,他被安排跟着主管文艺的副市长出访他向往的法国。

副市长烟瘾很浓,他有一个精致的烟斗,牛角材料,说是在德国留学的女儿给他带回来的,私下里,他喜欢叼着烟斗跟大家说话开玩笑,绅士味十足。

出访活动非常顺利,一星期后,他们回来,机场门口,副市长和大家一一握别。

他肩上背着一只大包,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看着前方,对于副市长的热情似乎无动于衷。难怪,艺术家大多这种个性。副市长并不在意他的这种态度,他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和他打招呼。

他看着眼前这双绵柔、宽厚的大手,突然心里一阵恐惧,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大了,他实在不应该下山。慌乱中,他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抽出来,一只造型别致的牛角烟斗跟着他的手从口袋里跳出来落到了地上。一刹那,他的脑子一篇空白。


海滩边

海滩边。男孩蹲在地上,用手使劲地把周围的沙子聚集起来,他的面前已经有了一个成形的沙堡,他想再建一座桥梁。

中午的阳光渐渐强烈起来,蔚蓝的海水和天空浑然一体,似乎把地平线吞噬掉了。男孩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想找个人分享。

不远处,一个男人坐在遮阳伞底下。从早上起他就坐在那儿。男孩偷偷地观察过他一阵,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坐着发呆。

现在,男孩走到他身边。他仰靠在椅子上,用书遮着脸。男孩看了他一会,确定他没有睡着。因为睡着的人呼吸是均匀的,而男人,他宽阔的胸膛起伏不定。

果然,男人掀开脸上的书,看着男孩:“想跟我说什么吗?”

“大家都在游泳散步,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儿?”

“我觉得这样更舒服,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如果你到海边来不游泳不散步也不晒太阳,那在家里岂不更好,大海对你有什么意义呢?”

“大海对我有什么意义呢?”男人重复了一下男孩的话,似乎在思考。

“嗯,你说得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我爸爸妈妈叫我侃侃,老师叫我周瑞侃,同学们叫我侃子。随你怎么叫。”

男人笑了,“侃侃。哦,你果然很会说话。这名字好,我就叫你侃侃好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游泳?”

“我喜欢游泳,我也喜欢大海。我觉得在大海里比在陆地上有趣多了。”

“我知道大海里有很多鱼,我们吃的鱼爸爸告诉我都是从海里捕上来的。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条真正在大海里游泳的鱼。”

“说说看,你知道多少种鱼?”

“带鱼、鲳鱼、鮸鱼、小黄鱼、鳗鱼、青占鱼,还有那个身子扁扁的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舌鳎吧。”

“是啊,妈妈带我去菜场又认识了几种鱼。那个身子肥壮圆润里面有很多墨汁的叫乌贼,银白色滑溜溜像人的鼻涕的叫虾骣,黑色的长得很难看的叫花鱼。”

“不错,你知道的还挺多。”

“大海里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鱼?”

“当然,有海马、海牛、海豹、海葵、海星,还有鱿鱼、章鱼……”

“章鱼我知道,我从书里看到过。它的身体滑溜溜的,有很多触角,像鞭子一样,张牙舞爪,嗯,我不喜欢章鱼,它看起来像个小霸王。”

男人点点头,他似乎很赞许男孩的比喻,“说得很好,这个写到作文里,肯定会受到老师的表扬。”

男孩的脸皱了起来,“可是,我的作文从来没有得到过优。我不知道写什么,老师说起码要写满一页。可是,我写到半页就结束了。”

“这个,”男人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海是什么样子的吗?它很美很亮,沙质的海底布满了小块的礁石,它们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海水侵蚀,变得光秃秃的。在礁石的每一处褶缝里,或是在望不到尽头的水流间,突然会出现一条或好几条大鱼,它们在那儿自在地游来游去。”

“噢,我以为海底很黑很可怕呢。”

“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太阳的光芒会一直到达海底下,那儿有很多鱼群像队伍似地排着队笔直地疾行,然后又像约好似地一齐来个直角转弯。”

男孩贴着男人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入神地听着,“那多壮观呢。”他的脸上显出神往。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你在大海里捕过鱼吗?”

“当然。春天的时候,你会听到海洋里咕咕咕的叫声,那是大黄鱼在产卵;夏天是墨鱼汛,就是你说的乌贼。到了秋天有海蛰汛,不过,菊黄蟹肥,梭子蟹旺发,你看海边那些船上高高堆着的蟹笼吧,就是捕梭子蟹的。冬天是带鱼汛,我记得有首歌是这么唱的。……带鱼鲜,带鱼亮,条条带鱼锃骨亮。”

男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叫锃骨亮啊?”

“就是带鱼很新鲜看起来很亮啊。”

“大海可怕吗?大人们说,大海里也会死人哦。”男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海面,那儿,有很多着五颜六色游泳衣的人浮在海面上。

“它像一个人,有时脾气好有时脾气坏。好的时候风平浪静,看起来温顺美丽极了。可是一旦发起脾气来,浪高潮涌,就会发生船毁人亡的事情。”

男人的话似乎触动了男孩,他们突然间都不说话了,久久地注视着远方的海岸。男人想起那个浪急风高的黑夜,他的十几个船员顷刻间全都消失在冰冷的大海里,只有他,艰难地活了下来。

“侃侃!侃侃!”

“哎!”男孩大声应了一下,转过头问男人,“我爸爸妈妈在叫我了,你不去看一下我堆的城堡吗?”

男人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堆的城堡威风漂亮极了。”

男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么远,你怎么看得见?哦,你有望远镜。”

男孩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声,跑远了。

男人看着男孩跟着他的父母渐渐走远,直到缩成一个点,然后,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他的左脚膝盖下空荡荡的。他拿起椅子下的拐杖,一瘸一拐离开了海滩。



唐风里和他的女人

那次,因为工作关系,我急需一张上世纪70年代我们小镇的全貌图。有人带我去见唐风里,说他那里有。

我们是在一个几乎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见面的。周围几近凌乱,牵牛花、紫薇、凤仙花,冬青树,仙人掌,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和杂树,掩盖了大半个院子,虽然闹猛,却让人感觉主人的疏懒和漫不经心。只有院子中间因为经常走路,踏出一条还算干净的小径来。

一个矮小、瘦黑,胡子拉碴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从低矮的房子里走出来,招呼我们进去。他的嗓门很大,眼神专注诚恳,让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热情和豪爽。

叫唐风里的男人从床后面抽出一个长长的白色卷筒,展开来,一张桌面大的铅画纸,上面是铅笔素描画的全镇貌。我细细看着,不由惊叹:这张画不仅把全镇的山川河流、房屋街道都悉数画了出来,连我家通到电影院那条逼仄狭长的巷弄都描得一清二楚。我以为自己遇上了奇人。

这张画后来没用上,但我和唐风里成了朋友。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结婚生子,换单位换房子,只有唐风里依然在一家盐场当盐民,依然住在那个院子杂草丛生的屋子里,没有娶妻,没有孩子。

私底下,我们以为他对这方面没有欲望,喝酒的时候调侃他。惹急了,唐风里掏出一个素描本让我们看:一个个丰满窈窕的裸女或坐或卧,媚态撩人,姿势大胆夸张,神色极尽挑逗,把我们看得面红耳赤。

唐风里得意地喝了一口酒,唱了起来:长夜里我想妹妹睡不着啊,嘿啰哟喂……唱着唱着,他的嗓音低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

我们搜罗着词儿想安慰他,唐风里自己先嚷开了:喝酒喝酒!这女人哪,也讲缘分!来来来,哥哥我今天给你们每人画张像,哪天我成名了,这画就值钱喽!

还真被唐风里说中了。他的画渐渐被外人所知,市美术家协会吸收他为会员,推荐他参加省里和全国的比赛,有一年还在全国素描大赛中获了金奖。有人开始买他的画,甚至有个美国的素描爱好者买了他的几张画,给了他好几张美金。

好些日子没见到唐风里了。有一天,唐风里找到我,说有个女人看上他,要跟他结婚。

我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按世俗的眼光,56岁的唐风里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前几年,盐场被开发商征用建了房子,唐风里失业后干脆在家专心画画。有时真没钱了,他会跑出去打一段时间的短工。女人看上唐风里莫不是他会画画赚俩钱?其实,那钱也不是多到溢出去,他拿来多是买酒喝酒,他的口头禅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

唐风里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三个月,再见到他,是在一次全国素描艺术大展上。他请我们在一个叫“兰桂坊”的酒吧喝酒,席间,他跟我们说到那个跟他生活了三个月的女人。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离婚后,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她找到我,我当然愿意,儿子都是现成的,多好。

可是,不在一起还有个念想,住一块儿了,就啥都看穿了,没意思啦。唉,走就走呗,我也不拦着人家。

唐风里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张炭笔素描画,纸张已经泛黄陈旧。画上一个年轻的女孩,算不上漂亮,但眉眼清爽,抿着嘴,神情有些羞涩。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替她画的,藏了好多年。我一直想一直想,终于把她想来了。可是,一切都变了。

我又仔细看了这幅画,线条连贯,眼珠深浅过度显出一股灵动性。我想,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培训的唐风里很早就显示出超人的的画画天赋。

唐风里仰脖大口喝干杯中的酒,放下来,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命。这辈子我没女人!

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酒吧里幽暗的灯光,照着喁喁说话和低头想事的人,几滴酒从唐风里的下巴上流下来,落在他桌前的女孩画像上,渐渐地渗透洇开,突然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暗示

上班路上,离单位还有几十米,突然,后面有个人骑上来撞了我一下,他速度很快,我想让自己稳定下来,因为冲力太大,我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那是一个送外卖的男人,他骑行了一小段,没有马上停下来,骑在车上观察,直到看见我摔倒在地。他走过来,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看着我,不言语。

我有些生气,说,你扶我起来呀。

他没有照做,对着我和摔倒的车子拍了几张照。

我说,放心,我不会讹你!

很快,人多起来。我不想被人围观,希望自己能够站起来。没有感觉钻心的疼痛,但膝盖被撞了一下,我还无法判断自己的情况。

他没有回音我的话,躲到一边打电话去了。听口音是外地人,然后他走过来,跟我说,还是报警吧,让交警来处理。

这时人越围越多,我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像个猴子。我强撑着站起来,疼,又坐下去了。

等了10来分钟,交警过来了,一个年轻的做笔录,问:身份证号码背得出吗?我报给他,然后又记录了我的手机号码。

另一位交警询问了我一下,又让那个外卖员说。他大概在强调理由,交警声音大起来:从车子倒在地上的位置可以看出,你从右面超车上来,这就是你的错,左边那么大,你为什么不从那边骑?

外卖员这才低头,不说话了。

杜东来了,交警让他带我先去医院拍片子。

医生让我活动了一下膝盖,说骨头应该没事,放心起见,去拍个片子吧。

又上楼去CT室。杜东跟医生说话,我有些犹豫,不想拍,觉得不至于。

医生是杜东的同学,他笑了,说,看你走路的样子,骨头应该没事。

我说,那不拍片子可以吗?我又活动了一下腿,让他看,确定我无事。

可以可以。

杜东以为我在充硬汉,反复询问我,还让我挽起裤腿让医生看。膝盖周围有些红肿,他按了一下,我“呀”了一声。

还说没事。他说。

医生说,X光只能拍骨头,软组织挫伤是拍不出来的。

这时,我接了一个电话,单位打来的,明天上午会议,我要准备发言。

我跟杜东说,走吧,我要去单位。我真的没事。

晚上,还在吃饭时,父母来了。

他们围着我看了一遍,我只好站起来,像模特似地走了几步,感觉还真别扭。

还说没事,你平时走路是这样吗?父亲说。

母亲听说我没拍片连药也没有配,叫起来,你这个傻妞,你就这样便宜了他!

我怪杜东多嘴,说医生开的药家里都有,何必浪费那个钱。

交警说了他负全责,你又不用掏钱!撞了人连声好话都不讲,不能便宜了他!

可我确实没事,何况明天还要开会。

再大的事儿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全。上次阿明妈被电动车撞了一下,以为没事就让人走了,自己回的家。结果半夜疼得不行,去医院检查,骨头碎了呀。

这事我倒是知道,阿明妈本来身板硬朗,经过这件事,萎靡了很多,第二年去世了。她平时吃素念佛,其遭遇让大家以为好人未必有好报。

母亲又说,我们老邻居翠玉老公知道伐?上个月让车撞了一下,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屎尿落床。翠玉脾气躁,整天没给他好脸色看。罪过伐?

直到我向他们保证明天再去医院看看,他们才停止唠叨,离去。

杜东拿来云南白药,往我伤口上喷了药,说,别骗我,你的腿真的不疼吗?

我看了看,说,红肿好像褪了些呢。

杜东说,晚上疼了马上叫我。你爸妈说的有道理,不能掉以轻心。

躺在床上,我想起父母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啊,毕竟我是被撞了一下的。

我在黑暗中摸摸自己的腿,感觉着,还是有点疼的。起先是大腿,慢慢地,好像蔓延到小腿上去了。我查百度,浏览大量关于腿被车撞后的症状,对应着自己疼痛的程度,越觉越像,越觉越疼。

杜东迷迷糊糊地把手伸过来,搭在我的左腿上,说,腿疼吧?

我没吭声,装睡。现在,我感觉脚踝好像也疼了。

熬到天明,我艰难地起床穿衣穿裤子,听见外面杜东在打电话跟单位请假。

我去卫生间,发现杜东惊讶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腿一瘸一拐起来。

咦,你昨天被撞的不是右腿吗?

对呀,我这才醒悟过来。

我站住,伸直左腿,做了踢腿的动作。伸直右腿,又做了踢腿的动作。

你的腿确定没事,不疼?杜东看着我。

我走了几步,又做了一个蹦跳的动作,看看杜东,希望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是吧,我的腿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2019-3《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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