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的诗

水上暮色

水色暗下来了

击在空中的桨声

凌乱又凄清

鸟飞喇喇惊飞

又静静散落

而桨手依旧俯身

在虚空里划呀划

不去看浪里的曲线

——大海也有浑圆的臀部

渗着月光，霜花飘下来了

摇荡的黑帆布

忽然斜斜张开

如沙鸥蓬松的羽毛

湿润而闪烁……

航海志

学一只信天翁的模样，耸起肩胛，张开手臂

他们在黑甲板上摇摇晃晃

冒黑岩的船尾，海归犁开了白色航迹

海水吻着岛屿，红色的，绿色的

如热带的碟蠓颤动

天空飘动宽大的袍子

而他们的衬衫晾在缆绳上

风刀子一样扔过来，又丢过去

蓝雾升起高墙，夜动荡不安

大海开始发怒，幽灵在头顶

飕飕飞舞。可他们不关心灵魂

喝酒，打牌，翻动鱼骨

和老鼠、海蟑螂玩着游戏

“喂，聊聊女人怎样？”

“沙滩上饥渴燃烧的女人！”

一声嚎叫，大海更加辽远！巨兽蹲伏

凶险险的路，沉没的灯塔

晕眩，晕眩，海岛急雨般坠碎

太阳在乌云的卵巢破裂爆炸

哎，这是厌烦的心，厌烦的胃

还有厌烦的骨头

“但你们的兄弟呢？他们仍在梦里

唱着粗野的歌，并且响亮地大笑？”

航行！航行！永无尽头的囚禁

风暴的间歇，宁静的黎明

他们朝大海的肚脐扎下铁锚。左舷下

一颗头颅在水藻的漩涡里

翻滚沉浮，空洞洞的眼窝

替他们说出了一切

渔妇

秋风里，温柔一刀

冷酷一刀

再给鱼穿上

盐的白衣服

晾在屋檐下

玻璃色的眼睛

慢慢凹陷

她突然发呆

看见他的眼睛

他兄弟们的眼睛

被风暴摘走

倒挂于天空

暴晒，晾干

鱼还是石头

弟弟从海里打上一条鱼

我说是黄鱼吧，弟弟说是鲳鱼

一身墨绿色的衣衫

眼镜比玻璃球透明

弟弟在锅里翻鱼，鱼蹦了几下

却没有喊叫

我说用小火，别生了

然后我们以鱼下酒

吃出一具骨架

对着鱼骨，我突然冒出一句

“离开了海的鱼不叫鱼”

弟弟说那叫什么

我笑笑，心里说：石头

原载《群岛》201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