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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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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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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红


 


父亲向孟晓鸟哭诉,说母亲用针戳他身上。他拉下裤腰,露出屁股上的一个个血印。“好痛哟,血都出来了。还有肚皮。”父亲把衣服拉起来,用手指点着,“这里,还有这里。”他的脸上露出小孩子般的无助和委屈。

父亲说:“我还有四天时间。”他灰暗的脸仿佛显示了对自己大限来临的预知。

孟晓鸟看着父亲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血印,心痛的不能自持,禁不住伤心哭泣起来,哭着哭着把自己哭醒了。原来是在做梦。

同室的人还在睡觉,孟晓鸟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亮光,心还沉浸在刚才那份痛哭的忧伤中,一下子缓不过劲来。她呆望了一会头顶的天花板,眼泪又慢慢流了出来。擦干眼泪,拿过床头上的手机,看了看,6点05分。梦让她忐忑不安,想打电话过去,他们应该起床了吧?

孟晓鸟来这个城市学习的头一天去了父母家,父亲一个人在吃饭。孟晓鸟问:“妈呢?”

父亲说:“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毛毯找到了。”父亲自从前年生了那场大病后,行动迟缓,说话也有点不利索。

“打过了。”他又说。

孟晓鸟说:“什么?”

父亲说:“被她打过了。这里敲几拳,还有这里。”父亲放下碗,向孟晓鸟指点着胸口,然后张开手掌,他的手指上有被抓破的血痕。

孟晓鸟顿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抽屉里找出创口贴,贴在父亲手指上,叮嘱道:“手尽量不要去碰水哦。”

孟晓鸟找出几件父亲换下的衣服洗了,等她洗完,父亲也吃好了饭,她收拾着拿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溅着瓷碗,她想,一对关系紧张的夫妻,他们的婚姻就像是在经历一场经年的战争,最后彼此斗得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父母的婚姻就是这样,年轻时父亲强势,母亲又是个不肯退让的人,两人几乎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自从父亲生了那场大病后,力量迅速减弱处于劣势。母亲在这场终于比出输赢的战争中未曾一点欢喜,反而处于对父亲的声讨和怨愤中,为此父亲吃足了苦头。

“天要凉了,我把你要穿的衣服都放在上面那个柜子里。”孟晓鸟把父亲领进房间,指点着橱柜里的棉毛衫、羊毛衫。“冷了要加,热了要脱。不要一下子穿太多。”她记得上次父亲竟然穿着秋天的睡衣走在暑季炎热的大街上。

父亲点点头,“哦”了声。

“我明天到省里去学习。要一个月。”孟晓鸟说,“……你如果有要紧事,就去找阿布。”她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毕竟,他还是他的女婿,他们现在还没离呢,他不会不管他的。

她不敢看父亲失望忧伤的脸,这些年,父亲越来越依赖她,像个小孩子似的。

“你多忍让着她点,我都知道,你再忍耐忍耐吧。”孟晓鸟知道自己这样劝父亲是多么无力,她应该给他盼头,可是这样的盼头现在也没有了。

母亲昨晚打电话给孟晓鸟,说柜子里的一条毛毯不见了,她去苏州前还在的,回来后却没有了。

孟晓鸟说:“你再仔细找找,说不定搁在哪个箱子里呢。”

母亲生气地说,“我都找过了,这次肯定是没有了。你说说看,我才走了十天不到,家里就丢东西了。我是走不来的,这个人不能叫人放心。”

孟晓鸟说:“你以前也说丢过东西啊,后来不是都找到了。”

那次是母亲做完饺子后发现戒指不见了,做饺子时就他们三个人,她和父亲都是被怀疑对象,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母亲一直说了大半年,后来孟晓鸟给她买了一只新戒指,但母亲似乎没有消停,还说肯定是父亲偷去送相好女人了。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在客厅角落的一只布袋里找到那只戒指。

“可这次是真的没了呢,我全找遍了。我去的时候窗户都关严的,回来时窗户插销都没插好,肯定有人进来过了。”

孟晓鸟觉得母亲的疑心病越来越严重,几乎三天两头找孟晓鸟诉说,要么东西不见了,要么怀疑父亲往她饭碗里放石子,或者把她吃的药掉包了,就连毛巾脏了都说是父亲故意使坏。她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锁进睡觉的房间,谁都不让进。可这样,她还是怀疑有人偷了她的钥匙进过房间了。

“小偷不会这么笨,就只偷你一条毛毯?”孟晓鸟不耐烦地说,她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

“那你明天来找,找到你打我嘴巴!”母亲“啪”地挂了电话。

孟晓鸟握着话筒站在那儿,很后悔刚才的态度。自己近来不知怎么了,心里头藏着一肚子火,总是不耐烦她看不惯的事物,她知道这种态度遭罪的不是自己,而是父亲。

记得上次陪母亲去医院,医生听了母亲的症状后推荐她去看精神心理科,母亲愤怒地嚷道,“我精神没毛病,你自己脑子才有毛病!”从此,她再也不找这家医生看病,而是宁愿坐好几个小时的车往另一家医院去看病。

 “她怎么打你了?”孟晓鸟忍不住问父亲。

“她说我把毯子偷去给相好了。你说,我70多岁的老头,我还有相好?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后面两句话父亲突然说得利索起来,他显得愤愤不平。

“别跟妈计较了,她这是病,你就多原谅原谅她吧。”孟晓鸟劝慰道,“我走了啊,妈来了就跟她说我来过了。”

父亲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门口,每次都是这样,他开着防盗门,看着孟晓鸟的身影一直消失在楼梯口。

孟晓鸟回过头,冲看着她的父亲挥挥手,“关门了啊,虫子飞进来了。”

父亲“噢”了声,看着孟晓鸟走下去,直到看不见身影,他才轻轻地带上门。孟晓鸟站在楼梯口,听见门锁轻轻地“塔”地一声,鼻子一酸,感觉自己心里深处涌起如水一样的东西,沉甸甸的。



 


孟晓鸟走到卫生间,轻轻地带上门,打电话到父母家。很久,没人接。她又拨母亲手机号,还是没人接。

母亲这几年有点耳背,手机又喜欢藏在包里,基本上听不见手机铃声。

孟晓鸟给她设置了“青藏高原”音乐铃声,把音量调到最高音,但她如果走在大街上,根本是听不见的。

孟晓鸟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这么早他们会去哪?心一急,身上又开始发热、出汗,脑门上汗津津的,一抹全是汗。她洗了把冷水脸,慢慢地等脸上红晕消褪,才打开门。

同室的人已经起床了,问:“怎么起的真么早?”

“睡不着啊,干脆起来了。”

趁她上卫生间,孟晓鸟又拨号,还是没人接。

她决定先去吃早餐,也许等她吃完他们在家了呢。在餐厅里,孟晓鸟随便往盘子里加了点东西,舀了一碗粥,吃完,走出来,她又开始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难道他们去早锻炼了?那也不会是这个时候啊,孟晓鸟知道他们总是在有太阳升起的早晨才会出门,而且总是在家吃完早餐,这样也是8点左右了。

她看看时间,快上课了,于是朝教室走去,想等课间休息时再打电话。不曾想,这节课安排得紧凑,讲课的老师和提问的学生互动得都忘了下课,一直到11点半。

孟晓鸟心里简直就如猫爪在挠,听不清那个老师到底讲了什么?她坐在中间,要出去必须经过好几个人的位置,还得在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注视之下才能走出教室。她怀着侥幸想,也许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家了呢。

当终于宣布下课的时候,孟晓鸟几乎是头一个站起来往外走,她边走边拨电话号码,还是没人接。

这下孟晓鸟有点抓狂了,她直接拨号给阿布。她来这里后,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他,阿布也一样,他们都当彼此是无关的人。要不是为了父母。孟晓鸟想。

“什么事?”阿布的声音,平静而又冷漠。

“爸妈家电话打不通,妈手机又没人接,我怕他们出事。你现在可不可以去看看?”

阿布沉默了一下,然后挂掉了。

孟晓鸟知道阿布心里还是没有跨过这道坎,他们这样冷战有多久了?孟晓鸟闭了一下眼睛,想起那天阿布愤然脱下她给他买的衬衫,夺门而去的情景。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现在满城都是金黄色的落叶,像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哀伤地从树上飞落地面,趴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那些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孟晓鸟喜欢秋天,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出生在这个季节的缘故?她喜欢秋天不是因为像小时候书里读到的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而是因为,这是个适合浪漫、怀旧,充满诗意的季节,像文青那样,穿着长长的棉布裙子,白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捧着一本书,行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孤傲而又美丽。

现在,当她真的穿上棉布裙、白衬衫,曾经的想象变成了现实,而她,却已经悄悄过了那个年龄。

孟晓鸟皮肤白皙,身材窈窕,走路姿势挺拔轻盈,从后影看,与少女相差无几。

同学们陆陆续续往餐厅去了,孟晓鸟没胃口,她干脆一个人往人少的小径上走。

她相信阿布会去找爸妈的,阿布是个责任感强的男人,对她的父母也一直很尊重孝顺。反倒是孟晓鸟,个性偏冷,即使心里藏着一团火,表面对人也是冷冰冰的。

她觉得这次出来的不是时候,遇上自己和阿布冷战,如果不是为了父母,换着她自己,绝不肯低下头颅眼巴巴地近乎去求着他了。阿布总是说孟晓鸟温和时柔情似水,倔强时十头牛都拉不回。孟晓鸟觉得阿布说得中肯,她是AB血型,或许兼和两种个性吧。

回到寝室,心里七上八下,整个人觉得累,近来这种状况似乎越来越严重,身心俱疲,昨晚没睡好,又担心了一上午。坐在床上又打了一遍母亲的手机和家里电话,还是没人接。想着想着竟然靠在床上睡过去了,直到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才醒过来,看看时间,原来又到上课时间了。可父母究竟去哪儿了呢?她想起母亲对父亲的态度,又担心又难过,她总怕有一天父亲会突然离她而去,而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她想阿布也真是,都好几个小时了,连个反馈都没有。孟晓鸟想好了,他如果没去找父母,说明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和好的可能,而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她拎了资料袋往教室走去,一边拨号打电话,发现手机上出现一条信息,正是阿布发来的:找到了,他们现在都在家里。

孟晓鸟拨了父母家座机,是母亲来接的电话。

“妈。”孟晓鸟刚唤了一声,那边母亲就叫起来:“晓鸟你说说看,有这么难弄的人,我只说了他几句,就跟我闹脾气,连声招呼都不打。现在胆子更大了,竟然一晚上不回,害我整晚都没睡着,这个人没得整治了……”

孟晓鸟被母亲抱怨得一头雾水,问了好几遍,才慢慢弄清事情缘由。

母亲说她念佛时父亲老是来拨弄她面前的闹钟,终于把闹钟给弄坏了,她一气之下把闹钟摔在了地上,而父亲却走掉了,害得她和阿布到处找。

孟晓鸟知道母亲说的话不可全信,父亲不会因为母亲摔了闹钟而一夜不回,当然她不能表示质疑,否则连她都会被母亲怪罪痛骂的,这样的苦头她不只吃了一次。

上次是父亲中风治愈出院后,虽然生活能自理,但说话处事能力大不如前,母亲便经常抱怨说自己上辈子不知欠了这个人什么,上半辈子已经害得自己够惨了,下半辈子还要拖累自己。

那天孟晓鸟下班回家,见父亲拎着一只人造革旅行袋站在她家门口,说自己又被母亲冤枉大骂了一顿,他受不了这个气,不想再在那个家住了。

母亲得知后赶到孟晓鸟家大发雷霆,闹着非要父亲跟她回家。

孟晓鸟说:“爸爸愿意住在我家就让他住着,你想住也可以,只要你们俩不再吵架。”

母亲不依,用手戳着着父亲的头说:“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我不住这儿你这辈子也甭想住!”

父亲说:“我不拖累你,我不回去。”

母亲说:“你不回去,你就死在这儿!”

父亲说:“好,就让我死在这儿!”

母亲突然扑上来拉住父亲,大叫:“不行,你想逃走在这里过清闲日子是不是?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眼看父亲被拖倒在地,孟晓鸟看不下去了,说:“妈,在家时你嫌他拖累你,现在他住我家了,你又非要他回去。父亲住女儿家有何不可?”

母亲用脚顿着地板嚎啕大哭起来,她用手指着孟晓鸟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父女俩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留下他,我就天天让你不得安生,让你家不得太平!”

孟晓鸟气得差点昏过去,这时刚好阿布下班回家,好言好语把母亲劝了回去,父亲自知再也不能呆在女儿家,只好怏怏地跟着母亲回了家。

孟晓鸟说:“爸爸昨晚住哪儿了?”

“南生弄的那家小旅馆啊,阿布去派出所看监控录像,看了好几个小时才知道他往南生弄那儿去了,又托人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害人精?!”

“好了妈,你也别生气了,好歹人回来了,只要平安就好。不跟你说了啊,我要去上课了。”

“什么?什么?”母亲听不清,在电话里大叫。

“我去上课了!“孟晓鸟在电话里喊一嗓子,感觉身上粘着的目光,脸腾地红了。



 


孟晓鸟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同学们齐刷刷地坐在那儿,似乎都在看她,她低下头,想起刚才自己近乎失态的叫喊,脸又红了。

她在世上好歹也混了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事,但她不期而遇的脸红毛病总是改不掉。因为脸红,她被人嘲笑和讥讽过。

只有任袁毅,欣赏她的脸红。

那天,省里来了一拨人参观革命烈士事迹陈列馆,局长让她和几个科室人员负责接待,那些人跟着讲解员在一幅幅图片前走动,任袁毅落在后面,独个儿背着手,认真地看过去。他看到其中一幅烈士像,说:“江任林?1927年参加盐民运动的那个江任林吗?”

刚好孟晓鸟站在旁边,说:“是的,江任林当时担任盐民协会主席,带领1万多名盐民示威游行,迫秤放局、廒商提高收购盐价。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又往各地开展盐民运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被盐警拘捕。”

孟晓鸟看过江任林的传记,国民党把他押解去宁波,半途把他的两只脚分别装入浸满水的坛子里,扔到江里,活活淹死了这个年仅23岁的共产党员。

孟晓鸟很不愿意复述这样惨烈的故事,23岁,现今多少这样的青年在家啃老,整天抱着一台电脑捧着一个手机上网,一边享乐一边愤世嫉俗。而那时年轻的革命烈士,却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时代造就英雄,看着这些脸蛋上还留有稚气的青年,总是让人禁不住心生敬仰。

“他家六口人,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后来都在参加解放战争中牺牲了”。

这是事迹介绍里没有的,任袁毅点点头,转过身,看了孟晓鸟一眼,他觉得自己的目光是赞许和温和的,但他发现,这个女人却突然脸红了。

任袁毅后来跟孟晓鸟说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印象,觉得奇怪,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到会脸红的女子了,而且是那种羞怯得像一朵被风吹折的小花一样,娇弱却自有风情。

不久,孟晓鸟从资料室被调到了业务科,后来被任命为业务科长。孟晓鸟不惯拍马,见到领导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在资料室呆了十多年都无人问津。这次的突换岗位和任命,让单位里的人纷纷猜测,说她动用了关系。

而孟晓鸟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她被单位派到省里去参加一个全省业务交流会议。在会场,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多人围着他走进来。他看见孟晓鸟,径直走过来,朝她伸出手打招呼,“小孟,我们又见面了。”

孟晓鸟也伸出手,笑着说,“是啊,这么巧,你也来开会?”

旁边人都笑了,直到看见他坐在主席台见上,看到他面前的姓名牌“任袁毅”三个字,听到主持人的介绍,孟晓鸟才知道自己信息有多闭塞。

任袁毅足足讲了两个小时,他旁征博引,妙语如珠,这期间,没有人走出去打电话或倒开水。他讲话表情生动,富于感染力,语言表达干脆利落,不时引起在场听课的人一阵会心的笑声。

孟晓鸟旁边的人说:“知道吗?他到企业讲课,一堂课上万元,人家还要排着队请他呢。”

孟晓鸟看见任袁毅干净的白衬衫外面随意地挂了条格子围巾,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儿“范”。

下课的时候。一群人围在任袁毅旁边要求拍合照,任袁毅像个模特儿似的站在讲台前,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

孟晓鸟不由笑了一下,当名人多累啊。她边收拾边想。

走出教室,孟晓鸟慢悠悠地朝餐厅走去。她来得有些早,有些菜还未上来。孟晓鸟有些挑食,来之前还怕吃不惯,但这儿的餐厅就像她那儿饭店的自助餐,每天菜肴都很丰富,还有水果点心。河鱼虽然不如家乡的海鱼鲜美,但厨师手艺不错,烧出来的河鱼自有一股酸辣清甜的味道,倒也符合她的口味。

她往盘子装菜的时候,有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几乎都在说要了任袁毅的手机号码,加了他QQ、微信的事情,口吻里充满了激动和自豪。

孟晓鸟想:任袁毅真的那么有名吗?她在手机百度里输入这三个字,这时,有人端着盘子坐到了她身边,说:“看新闻吗?有什么新鲜事儿分享一下?”

孟晓鸟抬头见是任袁毅,忙按了下手机键,结结巴巴地说,“哦,任教授……你也在这吃饭?”

任袁毅笑了,仿佛看了她的脸红好笑似的,“是啊,那我能到哪儿吃饭去呢?”

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渐渐熟络起来的吧,加了微信、QQ好友,孟晓鸟有时看他发在QQ空间上的文章,转发他发在朋友圈的微信,对他的文章点赞和评论。似乎,每天生活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微信,搜索那个酷似任袁毅的漫画人像头,直到有一天,阿布发现他俩过于频繁的互动。

“这个男人是谁,托泰,不会是真名吧?”

孟晓鸟生气的是阿布没有经过同意就看她的手机,她知道自己反应得过于激烈,他们吵了起来。孟晓鸟很伤感情地向阿布怒吼:“我就是喜欢他了,怎么样?”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孟晓鸟清楚自己在这个年龄已经没有精力和勇气再去爱上一个男人,但阿布的怀疑让她语无伦次,她胸中憋着一团火,这团火让她想找个途径宣泄,而这样不经大脑思考的发泄把孟晓鸟自己逼到了绝境。

“既然你喜欢别的男人,你就别再待在这个家,你跟他去好了。”相对于孟晓鸟的身嘶力竭,阿布倒是显得出奇的冷静,他一字一句地说。

孟晓鸟说:“想离婚是吧,谁离了谁还不照样能活!”

他们整整几个月互不理睬。孟晓鸟事后有些后悔,多大点事啊,自己当时解释一下,或者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以前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玩笑,阿布也不是个较真的人,但这次阿布是真的生气了,还把她刚给他买的新衬衫扔在了沙发上,从此再也没穿过。



 

 


孟晓鸟每天拎着一个装着笔记本和茶杯的资料袋去教室上课,来学校一个多星期了,人家早成群成双了,她还是一个人进进出出,见到人最多点头微笑着打个招呼,和人热络不起来。孟晓鸟知道自己这样的个性是因为家庭的缘故,从小父母的不和让她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之下,她变得敏感、孤独和自尊,有心事自个埋在心里,不向人诉说也不接纳别人。

坐在教室听课,孟晓鸟又感觉那股潮热袭击了她,近来这种状况似乎越来越频繁,她忍了一会,终于耐不住热,把外套脱了,剩下里面的无袖连衣裙。秋天早晚还是凉的,她知道自己这样穿着显得有点清凉,果然,等那股潮热退去后,她身上又感到了一阵凉意,她不得不把外套再次披上。

孟晓鸟知道自己是在迈向更年期的门槛,例假时来时不来,量多时吓人,少的时候几乎没感觉。以前,孟晓鸟是多么讨厌那每月一次,每次来量又特别多,有时不小心还要把裤子弄脏,因为这,她都不敢选这个日子出远门,她甚至想过什么时候这东西不会来了,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无牵无挂地出门游玩去了。

而现在,她竟然怀念起那段日子,即使例假来时汹涌,也证明自己还处在年轻的阶段。

总算熬到下课,她收拾东西径自离开教室。

“孟老师!”有人在背后叫他。

孟晓鸟回过头,见是那个长着有点像演员吴军的李易鑫,他总是喜欢叫她“孟老师”。

“以后不要叫我老师行不行?要不,我也叫你李老师?”

李易鑫笑了:“好像来这里的人我都应该叫老师,习惯了。”

李易鑫几乎是个自来熟的人,孟晓鸟看见他在一帮同学中游刃自如,似乎跟谁都合得来,选班长的时候,他全票通过。李易鑫也干得好,不光热心,而且不抱怨,组织联络样样拿手。一问,才知他是一家单位的办公室主任。

“李易鑫,省中医院离这儿远吗?”

孟晓鸟前几天查过百度,这里的省中医院看妇科很有名。

“大概一个半小时车程吧,怎么,你要去那儿?”

“我想,趁哪天没课的时候去抓几贴中药。”

“我开了车子来的,正好后天没课,我带你去吧。”

“不用不用,到时我自己去乘车就行了。”孟晓鸟想,李易鑫还不知道她要去看的是妇科呢,这怎么好意思。

“这医院就是看妇科有名,看的人多,要提前预约的哟,否则,不知何时才能轮到你。我有个亲戚在那儿当医生,我陪你去的话会方便得多。”

孟晓鸟只好含笑答应了。

孟晓鸟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一定要去看医生,听说女人这个阶段最重要的还是心情调节,情绪好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会度过这个阶段。她知道自己的更年期需要自己坚强地挺过去。

第二天晚上,孟晓鸟发现李易鑫给她发了微信,说明天6点出发,他已经跟亲戚说好,安排她第一个看。

早上孟晓鸟到楼下的时候,李易鑫已经等在那儿,孟晓鸟上了车,他递给她两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袋豆浆,“这么早餐厅还没开饭,我给你买了这个。”

孟晓鸟心一热,这个看似粗犷硬朗的男人心思倒挺细腻的。

“你吃了吗?”

“吃了,你打个盹吧,到了我会叫你。”

孟晓鸟昨晚没睡好,身上时不时来那么一阵潮热,害得她一忽儿把胳膊和腿伸出被子外,一忽儿缩进被子里,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在黑暗中她清醒地想:受不了了,这次我一定要去看医生了。

“好的。我昨晚真的没睡好啊。”

孟晓鸟觉得和李易鑫相处轻松随意,话一出口,她的头就靠在车椅上,闭上了眼睛。

李易鑫说:“车后有靠垫,还有毯子,盖了别着凉。”

果真细心啊,这也许是一种职业习惯,不过既然能当办公室主任,大概也是因为他的个性适合这个职位吧。

孟晓鸟知道自己是迷糊过的,虽然意识还是清醒的。奇怪的是,在这近一个小时里,那股频繁的潮热一次也没来过。

“到了吧?”透过车窗,她看见省中医院那个鲜红触目的红十字赫然落入她的眼帘。

诊室外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李易鑫径直把孟晓鸟领进医生办公室,一个胖胖和蔼的女人正在穿白大褂,李易鑫叫她“姑姑”,她叫孟晓鸟坐下来,问了她的年龄,听了她诉说的病状,让她伸出手,给她搭脉,然后开了单子叫她先去验血检查激素水平。

李易鑫去交费处付了款,两人坐在凳子上,有些无聊地看着打着LED的号子一个一个翻过去,终于轮到她了,验了血,说要等第二天再来取。

   李易鑫说:“我带你去湿地公园转转吧,这个季节落叶很美。”

两人坐电梯下来,孟晓鸟又感觉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就像一股血,突然涌上脸颊,浑身发热,后背脑额上瞬间布满黏黏的汗水。

李易鑫看了孟晓鸟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孟晓鸟的心又暖了一下。这个男人,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有福气做他的妻子呢。她轻轻擦了擦汗,把纸巾攥在手里。

走出电梯的时候,孟晓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顿了顿,回过头,那个人刚要进电梯,突然转过身来。

“小孟!”

“任教授!”

 “你怎么会在这儿?”孟晓鸟问。

“我来给这儿的员工上课。”任袁毅看见孟晓鸟旁边的李易鑫,向他点点头,含蓄地笑了。

孟晓鸟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说自己来这儿培训,今天没课来看病。

“这是我同学李易鑫,今天给我当车夫来了。这是任教授”。

两人握了手算是打过招呼。

“要不,等我上完课一起吃个饭?”任袁毅说。

“看样子不行了,等下我们就要回去了。”孟晓鸟说。

“那好,下次我打电话给你。我在这里还要呆段时间。”任袁毅握了握孟晓鸟的手,跟李易鑫点了下头,走进电梯。

李易鑫带孟晓鸟坐上车子,开了一会说:“那个任教授,哪个大学的?”

孟晓鸟说了。

李易鑫“噢”了声,“任袁毅,怪不得有点面熟呢,我上个月刚刚看过他在电视上的讲座。很牛的。”

“是不是走到哪儿都要围条围巾?”

“还有,讲堂课要一万多元呢,这真的是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财富。”

两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了湿地公园,大概因为不是双休日,公园里只有很少的几个游人。孟晓鸟看着宁静的湖泊,飞翔的白鹭,铺满金黄落叶的小径,似乎把以前郁积的心事都抛开了,她看着李易鑫跑左跑右选择最佳角度拍风景,脸上不由露出开心的笑容。李易鑫对着她一个劲拍,“你笑起来很好看呐。”

孟晓鸟索性摆着姿势让他拍,一边说:“你还知道带相机。”

李易鑫笑笑,“我当然是有备而来了。”

孟晓鸟对李易鑫说:“要不你先回学校,我在这住一个晚上,明天等报告出来后回。你帮我请个假。”

李易鑫想了想说:“好。”

孟晓鸟晚上一个人呆在宾馆里有点无聊,她看着手机,突然想到任袁毅,想着是不是要打个电话过去,约他出来喝茶,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记得上次任袁毅问起她工作上的事,孟晓鸟如实说了,任袁毅虽然没有跟她点明是自己帮的忙,但孟晓鸟感觉得出来,天上不会突然掉下馅饼,任袁毅说跟她的局长是大学同学,就这么一回事。

上次培训时孟晓鸟请任袁毅吃了饭,还请了几个同学。虽然孟晓鸟做东,但她基本没和任袁毅说上话,倒是那几个同学表现得既活泼又会调动气氛,把任袁毅开心得直说自己也变青春了,其实他也不老,比他们大了7、8岁吧。

孟晓鸟安静地坐在那儿,听他们说笑,她很羡慕那些妙语如珠,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冷场的人,直到任袁毅点了她的名:“晓鸟,你取了这个名应该是叽叽喳喳很会说话的,怎么老是不说话?”

同学说:“晓鸟是金口难开。任教授,你看孟晓鸟像不像八十年代的文艺女青年?”

孟晓鸟见任袁毅看着她边笑边点头,脸又红了。

她对任袁毅有好感不假,不过这种好感跟其他同学差不多吧,谁不会对既渊博又长得儒雅,风趣又不摆架子的人有好感,至于跟阿布说的那只是气话,她觉得自己不会凭空去喜欢这样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孟晓鸟第二天到医院取了报告单,李易鑫的姑姑说孟晓鸟这种情况可以用中药调整,给她配了中药,说就在这些日子里吃,到时吃完一个疗程再去复查一下。

取了药回学校,中午吃饭的时候孟晓鸟遇上李易鑫。李易鑫说:“双休日学校要组织去湿地公园搞活动,你去不去?”

孟晓鸟惊讶地说:“我们刚去过的那个地方?”

“是呀,我不去了,我回家。要不,你也跟我去?”

看着孟晓鸟睁大的眼睛,李易鑫笑了,“苗老师周建他们也去,我带你们去看我们那儿的铜剑藏书楼和衍湖。”

孟晓鸟听到这两个名字就知道李易鑫来自哪里?那两个地方很有名,上次单位出差,本说要去,但因行程有变,没去成。

孟晓鸟说好。

李易鑫的车子刚好可以坐下5个人,李易鑫说留着一个空位给儿子,儿子刚考完试,他想接他出来轻松轻松。于是,有人就问起读几年级?说是读初二了,学习成绩中上,人太文静了,老是呆在屋子里,怕他将来变成宅男。

不知怎么说着说着,李易鑫说到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真是辛苦,孩子开始逆反期,有时沟通很难。他妈前年和我离了,这孩子个性就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

苗老师和周建感慨地说到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教育问题,都说人到中年这生活真是一地鸡毛,上有老下有小活得挺累。

孟晓鸟想:李易鑫这么一个细致周到的男人也会发生这种事,现在真不知道这夫妻感情如何维系了。

“孟老师,你孩子多大了?”李易鑫突然问。

“我女儿今年刚读大一呢。”

周建问:“在哪读呢?”

孟晓鸟说是上海复旦。

苗老师和周建都说书读得这么好。

孟晓鸟的女儿自小是读书的料,从小到大,没让他俩操心过,对于她和阿布偶尔的争执也是默默倾听不发一言,不偏袒也不批评任何一方,但孟晓鸟知道,对于她近年来变得越来越坏的脾气,女儿私下里是同情爸爸的。

“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跟她爸贴心。要是养个儿子,兴许会不一样。”孟晓鸟说。她以前一直未说过类似的话,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她不由自主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

“这话有道理,我那个儿子,也是这副德性,跟我一点都不亲近。我倒是喜欢养个女儿来着。”苗老师说。

说着说着就到了。

车子停在了一个小区前,这个小区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看来这里的房价不低。李易鑫说买了3、4年了,当时买的时候一万不到,现在又涨好几千了。

他把车子停在一个单元门口,打了电话,看样子是跟儿子讲话,说话语气变得不像跟他们那样随和了,不容置疑的严厉。“下来下来,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带你去放松一下。”

孟晓鸟想:原来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怪不得儿子有抵触。

等了好一会,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下来了,长着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唇上刚刚有浅浅的胡须,见了车子里的人,淡淡地打了招呼。

李易鑫开始不说话了,他们五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车里。孟晓鸟想搭话,见男孩一直低头专注地玩手机,似乎不想理睬任何人,干脆不说了。

他们去了藏书楼,苗老师和周建都是书迷,看得兴致勃勃,孟晓鸟跟在李易鑫和他的儿子后面,她发现李易鑫几次想跟儿子表现得亲热点,但儿子似乎在躲避他。有次李易鑫尴尬地把目光投向孟晓鸟,她赶紧转移视线。

吃过午饭,他们去游了衍湖,晚饭说好在学校吃,李易鑫把儿子送回小区。孟晓鸟看得出,他们父子俩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想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或者跟他的妻子或他儿子的母亲有关,谁的家庭不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可解的矛盾和故事呢。




 

一晃,来学校20多天了,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孟晓鸟想起父母,给他们打了电话,说冷空气来了,嘱咐他们衣服穿得暖和一点。这次打通的是母亲的手机。母亲在电话里叫:“我和你爸去原冰公园散步了,我们在冠华路延伸段那个新开的叫什么来着,哦,粥公粥婆吃了早餐,那儿海鲜粥味道很好呢,你爸喝了两碗,我吃了玉米馍,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了,下次你也到那儿去吃早餐吧……”

“哦,哦,妈,我知道了。你和爸身体都好的哦。”孟晓鸟打断她。

“好的好的,我们昨天还去古镇来着,那儿在搞千人宴活动,很热闹哇。”

孟晓鸟听见母亲在电话里的语气似乎挺高兴,而且她是和父亲在一起,孟晓鸟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无数次在心中想象父母的晚年,相濡以沫,互相搀扶,互相包容。儿女再好总有一天也要远离父母,只有夫妻一辈子紧紧联系在一起,某种程度上,他们必须融合在一起,心有灵犀的往往是感情恩爱默契相知的夫妻。

挂了电话,想起阿布,这些日子,不知他怎么样了?有点想他,好歹自己和阿布两个人一起走过二十多年了,何苦斗气来着。想了想,给阿布发了条短信:明天有冷空气来,注意添衣保暖。羊绒衫和皮夹克都在大衣橱里。

她不愁他吃饭的去处,以前她出差的时候,他总是去父母家或朋友处蹭饭,只是衣服,他总搞不清楚该穿哪一件?

阿布没回音。孟晓鸟想,随便他了,我已没有吵架的力气。

看微信圈,任袁毅又发了一条消息:慕容雪村在中央民族大学演讲——真是犀利!深受触动。

孟晓鸟想,上次在医院遇到,他应该记得自己回程的日子吧。也可能只是随口说说,自己也并不当真的。

上完课去餐厅的路上,孟晓鸟发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是阿布发来的:知道了。再过7天你可以回家了吧?

孟晓鸟把这条短信看了又看,似乎看到了阿布那张帅气含笑的脸,高兴极了,心中涌满暖意,左顾右盼,恨不得此时过来一个人,好把自己的快乐情绪释放一下。

原来,阿布也在心里惦记着她回家的日子。再过7天回家,孟晓鸟了解阿布,他这样写说明他已迈过那道坎了,本来都是气头上的话嘛。二十多年的夫妻,谁不了解谁的脾气。

后来的7天学习日程就安排得宽松多了,学校也知道出来这么久,要留几天让大家放松一下。但大家似乎有点乐不思归的感觉,女人说终于享受了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用做家务婆,伺候家里那爷俩。男人更不用说了,说是学习,晚上还是跑出去到附近酒吧呼朋唤友买醉喝。

只有孟晓鸟的的确确想家了,想父母想阿布。前者是担心,后者是思念。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那天,任袁毅打来电话,说就在孟晓鸟学校附近,约她晚上一道吃个饭,难得他今晚有空,上次欠她的饭还没还呢。

孟晓鸟笑了:“你真的还记着呢,到时随我点菜你可别心疼钱包。”

任袁毅说:“除了天上月亮摘不下来,你要吃什么我都愿意为你买单。”

孟晓鸟说:“好啊,一定来。”

挂了电话,孟晓鸟想,看似正经的任袁毅也会对女人说这么暧昧的话。也不奇怪,男人嘛,这种话他不知对多少女人说过呢,反正自己也不会去当真的。

孟晓鸟叫上李易鑫、苗老师和周建,四个人找了好久才找到任袁毅指定的酒店。

苗老师说:“孟晓鸟,你不会带我们来错地方吧,这地方只有达官贵人才能来哦。”

孟晓鸟说:“管它呢,反正有人买单。”

周建说:“你那个朋友什么级别?”

只有李易鑫不说话,孟晓鸟知道他猜得出来。

孟晓鸟看见任袁毅等在那儿,上身穿着阿玛尼休闲西服,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脖子上围着那条标志性的围巾。孟晓鸟不得不承认,任袁毅的穿衣品位就像一道风景。他看见孟晓鸟身后的几个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住了。也只有敏感的孟晓鸟才觉察得到,她有种预感,他们之间在今晚后就结束了,如果这样的话,她更能体察他的用心,这样的交往不继续也罢。

任袁毅让人换了稍大一点的包厢,点了很多菜和高档名酒,周建和苗老师不明就里吃得欢,李易鑫、孟晓鸟和任袁毅吃得少。但李易鑫是个会圆场的人,任袁毅又见过各种场面,所以气氛还是很融洽。

吃完饭,他们走出来,互道再见,任袁毅和每个人握了手,孟晓鸟感觉那双握住自己的手突然间加重了一下力道,她在微微皱眉的那瞬间,那双手松开了。

最后两天基本就是拍合照发结业证,同学互相道别,有心急的人提前回去了。毕竟一个月,彼此都恋恋不舍,他们开了道别会,唱歌喝酒醉得一塌糊涂。

     那晚,大家凑钱包了KTV,几乎每个人都轮番上去嘶吼一嗓子。李易鑫也喝醉了,他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孟晓鸟大声说:“孟晓鸟,我觉得你是女同学当中最有魅力的一个女人!”然后举起酒杯,说:“来,为孟晓鸟干杯!”

众人起哄,说:“抱一个!抱一个!”

孟晓鸟不知所措,只觉两条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箍住自己,她的脸又红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那种潮热流汗燥热现象似乎减轻了,难道真是李易鑫陪自己去医院吃了中药的缘故?

回到寝室已是半夜,孟晓鸟洗漱完毕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天要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孟晓鸟到达家乡码头的时候,天突然下起小雨来,她把风衣帽子罩上头,拉着拉杆箱,跟在众人后面缓缓走过通道。

近乡情怯,现在她有了这种感觉。依然熟悉的景色,分别了这么久,有种让她说不上来的滋味。是陌生还是新奇,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外来客,面对这些有种茫然失措的感觉。

正想着,一个人把伞遮到她的头上,说:“回来了。”

孟晓鸟知道是阿布,她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阿布接过她手里的拉杆箱,说:“走吧,车子停在外面。”

 





原载《群岛》2018年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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