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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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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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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 子

     

         


 

这江南的四月天,雨下下停停,好不缠绵。灰子望着窗外发呆。其实也没多大的看头,不就是一些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房子。或高或低,或不高不低,最多的变化是顶上有一些或灰或红的不土不洋的尖顶,把欧洲某个教堂的建筑精华直接糟蹋成山脚下这让人见了不悲不喜却有点让灰子心生不甘的景致。

到一个地方看建筑,是灰子的本能。这不,灰子学的就是建筑专业。在念书的时候,灰子每个假期都会和同学跑一些地方,看建筑。譬如故宫呀,武当山古建筑群呀,皖南古村落呀,最西南的跑到丽江古城平遥。当然还有看看停停让灰子感到悠闲惬意的苏州园林。灰子最喜欢去的就是拙政园。这就是古人的家宅么。灰子想,唐人陆龟蒙在这里过上了“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生活,这无论如何都是灰子想梦的境。

当然那时穷,考察的路途辛苦。在灰子的印象中,就是很热的天,很挤的绿皮火车,车厢的地面撒满果壳。最惬意的是每到一个小站,买冰棍的贩子从窗口递上绿豆冰棍,灰子狠狠的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下冰棍头上的那点点绿豆,嘎吱一声,清凉从耳间一直延伸到丹田。

还有就是,火车过弯道后,节奏由慢变快,突然加速,从一、两棵树间呼啸而过,很惊悚,很刺激。灰子贪恋的是那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有点热热的温度的风。刚刚好。

至于到国外看古建筑,那是近几年的事了。灰子最喜欢看教堂。当然,灰子每次都是与一群“喧嚣的中国人”跟随旅行团去的。灰子怕麻烦,跟团是最省心的出游了。虽然灰子想去的很多地方没法去,但还是看了一些地方,譬如:意大利的米兰教堂,梵蒂冈的圣彼得教堂等等。

在灰子所在的那个江南小城,有一次灰子组织朋友们去看了小城的老建筑。文生修道院荒芜日久,平日里大门紧闭。灰子特地找了人才得以进去参观。

空旷的院内,阳光从高耸的顶上的小天窗里投射,煞是空寂辉煌落寞。灰子站在这束跨越世纪的奇妙的光线里让朋友拍下了一个侧影。

灰子专注地看了几秒那束光线里飞舞的尘埃,灰子觉得它们很生动,很美,灰子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其实,这么一路隆重的灰子的理想与灰子的真实生活关联不大。灰子现在是某大型国有石油公司的网络开发部经理。灰子每天要审阅那些千人一面的加油站设计图。有时灰子很想在稿子上打上叉叉,然后把加油站的雨篷设计成有着优美弧线的塔顶。上面最好还有灰子想要的抽象又具象的浮雕。那是不可能的。

 

   


 

灰子开着车,以60码的限速行驶在这个小城的中环南路上。夜幕降临,城市道路两旁的路灯星星点点。灰子总是喜欢避开闹市绕行到这条宁静开阔的道上。为的是可以一边开车一边想想别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天中有很长的时间灰子都在想一个叫孟子的人。确切地说,灰子没有见过他。他如何出现,他们一开始是怎样认识的,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这些灰子都记不得了。灰子只记得她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想这个人。在灰子走路,吃东西,看书,坐在湖边看风景等等时候这个人都会如约从灰子的脑海里走出来,和灰子聊天,谈论各种事情。

有时灰子在烧鱼,孟子走出来,在一旁指点她:放点酒,放点葱姜,放点盐,还有生抽,老抽,加点糖,加水,再加点,盖上锅盖。对,就这样。

有时灰子在读书,孟子又出现:看到第几页了。怎么样。灰子会边看边不由自主地用手机拍下一页页精彩的片段发给他。

孟子的头像有时是一片白的小方块,有时是一片黑的小方块。灰子能感到孟子头像为白色时他总是能和灰子谈论一些明快的话题。比如看画展呀,听音乐呀,讲笑话呀等等。当孟子的头像为黑色时她们不由自主地谈论起人生,宗教,哲学,价值观等等的话题。

灰子至今都不知道孟子的一切情况,比如他的家庭,婚否,孩子等等。似乎他们谈的大多是一些超离现实的话题。

一早醒来,灰子会把手机从充电器接线的插口上拔下来。翻一翻QQ空间,看看有没有孟子的足迹。有时凌晨一点,有时午夜十二点,空间上会有孟子的足迹。他来得悄无声息。孟子会看灰子自拍的头像,或者灰子的语录,但他从来不留言也不点赞。孟子自己的空间则空空如也。

早上九点,孟子上线。他只是沉默,而灰子始终感觉他在说话:

今天怎样。

你好吗?

跟我说点什么吧。

随便什么话题我都爱听。

灰子终于挡不住她想象中孟子的鼓动及期望她说话的眼神。灰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最近有点烦。

事多,杂。

新建加油站油罐渗水。验收没通过。

几个月了还没有投运。

……

隔了很久,对方会发来几个字:

别急。稍安勿躁。

 

有时灰子又会象孩子般的兴高采烈:

我买了一盆含羞草。一碰叶子会闭上,慢慢又张开。

你喜欢养花吗。

灰子说,喜欢。但很少养。时间不够,耐心不够。还有怕花凋谢时难过。

灿烂过就好。孟子说。

 

 

        


 

    灰子坐在电脑前审阅那些项目工程单位提交的加油站基建工程预算。括号里还有一个很好听的说法,含设计费。灰子单位所有加油站都是一个模式,那是不允许有半点异样的。就像全国那些大大小小的连锁酒店或连锁别的什么店,都一样。当然,在灰子看来,城市里所有的建筑也都大同小异,就像上海后来盖了这么多高楼大厦,但在灰子的心中只有外滩才是独一无二的。

灰子喝了一口水。有着许多内容的深红色的水。水下面沉淀的一堆东西包括:炒过的红枣,据灰子的老公说,炒过的红枣外皮裂开容易被人体吸收。桂圆干肉,枸杞。这是灰子当中医兼针灸师的老公炮制的。

灰子的老公在离灰子大约两小时车程的一个中医院上班,也算是专家了。前几年还以业务骨干和非党员的名义当上了业务副院长。非党缘起灰子,灰子说按党的章程你都做到了你才有资格写入党申请。你够了吗。还有就是遵灰子嘱,他们每周见一次。灰子老公平日里就住在医院的一个单间。为此,又得了一次市级大奖:最佳医务工作者奉献奖。这样灰子老公的副职又被排名到副里面的第一位。中国人就是讲究这一套。灰子说。好象你不是中国人似的。灰子老公看着灰子。灰子觉得他看着她已从本质看到内容或从内容看到本质。灰子知道,他在看她的气色。他用他职业习惯看着灰子的气色。而非因为愉悦。虽然灰子还是有点灵动。

每周六这一天,应该是灰子和老公最从容的一天。这一天的老公才是完完全全属于灰子的。早上必得睡到十点后起来。等灰子梳洗打扮好老公已把床底下,桌椅底下的灰灰尘尘清扫了个遍。他必得搬动那些笨重的实木桌椅。除了床,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具都抬起来,把那些平日里被灰子粉饰太平的死角暴露在太阳底下不留情面地清除,解决,扫得一尘不染。对,老公喜欢说解决、处理这类词。灰子有时觉得老公更象是庖丁解牛般的外科医生,无声无息,干净利索。然后两人双双出门,有时去灰子爱吃的角斗士牛排店吃套餐。该店牛排小但料好,是腓骨,于灰子的食量刚刚好。胃里剩余的空位置留给现烤的羊角面包,罗宋汤,甜点和冰激凌。这些东西做得好又无限量供应,让人听了很爽,但每次灰子总是在一碗罗宋汤没用完时就已经很饱了。有时他们会去元一靓汤店要了那个有点中药味的煲鸡汤。每次吃到三分之二,灰子老公总会叫来女领班说你们这个汤不如上次的味浓,料足之类。且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瞄着女领班的嘴角或者是她嘴角边的那个浅窝。女领班心领神会,干练而又巧笑辩之。只听得杯碟轻碰,音乐声叮咚悦耳,老公用纸巾按一按嘴角,略微挺了挺身,随手移过那个轻而软的公文小包,低低地喊了声:小姐,买单。

 




这天象往日一样,灰子又聊开了:

周末看了莫奈的画展。

《光影下的麦草垛》:日初的麦草垛,带着露珠,清新甜美。日中的麦草垛透着金灿灿的暖意。日落时的麦草垛含蓄内敛,最是辉煌。

他早期画的海也喜欢。浪花大朵大朵地,恣意涌动。

 

灰子的话语象流水般倾泻。这是她在另一种场景中不曾有过的快乐。她不知道被很多人认定为人生第一要义的事情究竟有多重要。很多人在他们以为正常的那条道上流连忘返。一直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现在灰子似乎找到了另一条途径。她轻轻地扣开门,看见里面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而孟子就已经风清云淡地坐在那里了。

灰子一边在电脑上敲打,一边还能听到她想象中她自己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轻,很单薄。她仿佛看到自己坐在某个咖啡店的一角,孟子就在她的对面,中间隔了很窄的一张桌子。

灰子喜欢象课桌那样窄的桌子,两人对坐,离得很近。近得可以看到对方脸部侧影中的绒毛,脖子以下胸口起伏的生动。

灰子对莫奈钟情已久,关于他的话题灰子是不会一下子收住的。灰子在QQ上发了几张她在参观画展时拍下的莫奈的《睡莲与鸢尾花》,《光影中的国会大厦》,还有莫奈画妻子裹着红头巾的那幅。

我很喜欢红头巾的这一幅。

暗暗的门的里头,一抹鲜艳的红,他妻子的红头巾。那回眸一瞥的凄美眼神。

灰子说。

 

那一抹鲜艳的红有时会在你、灰子的行走中出现。那么强烈地掠过街头灰暗的风景,来得悄无声息。

 


 

        灰子在预算审批单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一排排数字。在“理由”一栏写着“其它”的,灰子会点击“否”,然后打电话一一询问。电话那头总是支支吾吾地应和,说是陪某某经理的吃饭,洗脚,KTV等等。灰子想,除了这三样事情,你们就不会玩点别的了。“好吧,那你请他,公司不买单哦。”

灰子每每也会受到有着红扑扑脸膛的即使在清晨也会让人感觉眼间脖子边散发出酒醺醺味道的工程老板的邀约。吃饭啦喝酒呀赏个脸啦。他们似乎个个都拖着尾音,把自己弄成珠江沿岸的人,以为那里很富,口音也娇贵。可见他们做生意从来不关心时事,不知道这几年各省排行榜的变化,他们不用研究政策。他们有时候就是盯牢一个关键的人不放。哪怕是讨债也是盯牢人,直至跟到厕所。

灰子摇头。灰子对人声鼎沸的有着一道接一道热气腾腾美味佳肴的舌尖上的饕餮向来不太有兴趣。更何况和气场不对流的人呢。

平时在家灰子会把多数喜欢吃的东西,好的,坏的,健康的,垃圾的都放到上午吃掉。这是灰子自己摸索的养生秘诀。面包,牛奶,水果之后就是一大块浓浓的黑巧克力,再加几片薯片。在别的时间吃薯片灰子会感到对身体的一种犯罪感,而早晨在一天之始,百废待兴之时,身体的新陈代谢异常地旺盛,它不会那么挑剔和计较因为舌尖的一时淘气而溜进体内的垃圾食品。这是灰子常常被老公讥笑的理论。

灰子向来不太迷信中医。灰子认为,中医最多只是治未病。有一年灰子得了疟疾,当中医的老公又是针灸又是熬药,而灰子的肠子象是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此起彼伏,硝烟弥漫。情急之中,灰子背着老公用无力的手抓起一把据说是很伤身体的西药,第二天才得以风平浪静。最后老公得出结论:你属于个案。中医只对信的人显灵。

 


  

   

灰子给孟子发了她做的一幅综合材料画,一朵云,一个旧屋檐,一架飞机,屋檐上有一面旗,写着《祈》。

    “当下很有新闻性”。孟子说。

“是用硬板纸拆开里面一轮一轮凸起的东西黏的”。灰子说的是那屋檐。

“那架飞机成了航空史上最大谜团”。孟子说的是马航失联的飞机。

“但其实我还是环保题材的,祈也是指人类生存的环境了”。灰子说。

“老师叫我加飞机,在马航之前。我本来就是一朵云,一个屋檐。”灰子说。

“但放上飞机,指向有点变了”。孟子说。

“随着事态的发展,更多的东西会浮出水面”。孟子指的是马航失联飞机。

  灰子又转了一则来自一个朋友的消息:

  “朋友的女儿在英国刚刚看完新闻,说飞机上的人都活着,都活着,说副机长是恐怖分子,飞机在印度的一个岛上,他把机上的导航和信号全毁了”。

 “哎,那些迷样的生命。”孟子说。

 

“如果说,我们生活最为接近和最为直接的目的并不是痛苦,那么,在这世界上,就没有比我们的生存更违背目的的东西了。很显然,以为那些源自匮乏和苦难、充斥世界各个角落的无穷无尽的痛苦没有任何目的,纯粹意外,这一假设本身就非常荒谬。我们对痛苦何其敏感,但对快乐却相当麻木。尽管个体的不幸看上去纯属例外,但就总体而言,不幸却是规律中一贯存在的情况。”

  这是叔本华《人生为何不同》中关于“生存的痛苦与虚无”的章节。灰子感觉中孟子在向她读着这一节,声音低沉中却带有一丝郁郁的味道。灰子想象中的孟子正在手写着一本书,那是关于叔本华的哲学阅读札记。灰子想了想,她没有想起它的题目。

 



 

在一次公司人事部组织的员工工作饱和度测试中,灰子的工作饱和度在部门负责人中居然是最低的,只有70%。测试分为八个时段,在下午的四个时段中灰子都填上了:喝茶,发呆,清理心灵垃圾。为此,老总还找灰子谈话。老总说,我知道你的工作量其实是最饱和的。不然我们的网络开发也不可能完成得这么出色。这个成果是有量化指标的。所以呀,你把这测试表改改吧。不然上级公司抽查了不好看呀。

灰子低声一脸认真地说,真的,非戏言。我下午基本都在喝茶,看二十四楼外的楼房,屋顶,云什么的。还在办公室里捉到过一只鸟,不过后来被我放了。

老总听了灰子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说灰子真幽默,真谦虚。不过,最后他也一脸认真地说,不为外人道。你这只是一个个案。

下午,灰子穿上工作服,精神抖擞地去参加一个土地招标。其实这只是一个形式。所有的细节都在之前做足了功课,经过多次回合商量妥了的。另一家石油公司答应不来抢这块土地,他们只在竞标时配合举牌。

这个公司老总的老婆刚刚生了一场怪怪的病,就是耳朵忽然听不见了。慕名来到灰子老公的医院。灰子老公一针扎下去人家第二天耳朵就能听见声音了。对方千恩万谢说要送加油卡。老公说他家灰子也是卖油的。对方听了会心爽朗大笑一声。就象很多当一把手的人那样声音果断有勇气不迟疑。随即定下某日晚间两家一起晚饭。

席间,那老总老婆的声音异常的响,尖,一副北方女的热络。灰子知道了她的耳朵原来是被她自己的声音吵坏的。灰子生怕她的声音再吵下去耳朵又会罢工,怕累及老公一针即愈的神话。于是灰子就和坐在右边的那女的老公聊了起来。

灰子说,你们进入南方市场早,加油站好地段都被你们抢先了。然后又说到最近的开发项目。按理这种事也属于商业秘密。那女的老公喝了一点酒看着灰子说话生动的嘴角,不小心把他的商业秘密都透露了。灰子喜欢直接了当。说这块拍卖的地就让给我们吧。帮我完成今年的开发任务。那女的老公说好。其实这个项目对于他们来说本来也是可有可无。他们的公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高速发展过,占领了当地百分之八十的市场,现在依然如此。这样,看起来把这么大的一桩事轻易让给了灰子,显得很大气。而灰子呢也感到自己魅力不小。皆大欢喜。席间当然是灰子进那女的老公的酒。然后他又回敬。又他们夫妻两个一起敬灰子和老公,又灰子和老公回敬。起来坐下又起来又坐下。这以后就有了后来多次谈论的拍卖现场的细节处理。要装得既自然又竞争激烈最后又必归到灰子这里的样子。


 


 

灰子遇到了一首好的歌总会反复不停地听下去,直听得唱歌的那个人倦了,哑了,不,其实是她自己倦了,哑了才罢休。有时,她真不忍心就这样折磨这首歌,因为她知道好的东西要一点一点享受,不能撑着了,但她总是做不到。就象她听莎拉布莱曼的《Glosoli》,单曲循环了整整一个周末。吃中饭的时候,老公说,让她歇歇吧。这悲悲的调一边听一边吃饭那是会听出毛病来的。灰子这才关了电脑。纵然她不在意听出毛病,总还要考虑人家吧。但没用,一边吃一边脑子里还是这首歌。旋律清清楚楚,关跟没关一样。

周末孟子总是不在线。灰子无从想象他在干什么。他和他的家人在一起,被老婆安排负责孩子的数学作业辅导?或者一个人吸烟。烟雾缭绕中看书?在一个饭局里谈论一些荤素笑话,为了一桩买卖?灰子无从知晓。灰子这时候的想象力有点凝滞。她只想把这首歌分享给孟子。不,她要和孟子在同一个时间里,一秒也不差,一起听这首歌。然后她会告诉他,快了,这里,就这里,高潮来了。从这一段开始的高音,反复回旋,行至最顶点,这是我最喜欢的那段。灰子还用自己写的一首诗的意境来形容。忽见对面列车,呼啸而过,仿佛某个高音,行至最顶点,空上划过后,一片静寂……”。

灰子想象中的孟子此时正在玩星球大战的游戏。孟子眼睛狠狠地盯着屏幕,迅速交替按着键盘上下左右四个键,沉浸在运筹帷幄的快感中。 他拟定着计划,企图通过太空战机进攻敌方星球。 孟子身边是一堆方便面的残骸,果汁空瓶之类,左手拿着半盒牛奶用吸管在吸。

孟子的叔本华阅读笔记手写稿散在地上。灰子想象着自己俯身捡起手稿,轻声放在孟子的身后。灰子还隐约看见稿子的题目好象是《你眼中的世界》。

 

 

        

 


地块圆满中标。加油站立项的项目马上启动。灰子受到了上级公司的表扬。灰子还在网上看到一则报道,说一穿黑衣的神秘女子举牌拍得价值几千万的地块云云。灰子的老公指着这条报道说,你看,这不是你讨厌的针灸的效应吗。灰子知道老公很会巧妙地安妥别人的感恩。既显得不太势利又有点合情合理,当然最后必定是有灰子不一定想得到的收获。一切都在他的和风细雨的运作中妥贴接应。别人高兴地感了恩又期望下次。说不准,找医生的事谁知道呢。当然灰子的老公总是在每顿感恩饭后一脸认真地说道,希望没有下次,不欢迎你们找我哦。记住。

灰子的行事风格使得她不用太研究人们所说的所谓潜规则。她把省下来的时间用来做她喜欢的她老公说的“无聊”的事。说白了其实灰子的所谓干净只是为了自己有更多的空闲发呆。没有了纠缠,办事节奏快了很多。灰子终于明白许多事情拖拖拉拉办不下去多半是因为某些人在纠结利益的问题。一旦撇开这一层,许多问题会变得简单,迎刃而解。于是就有了灰子工作不饱和的说法。

                           


 

  前几天梦到了你。灰子说。

  我们一起爬山,山上很静。台阶用石块砌成。

  天色快暗的时候我们走到一家喝茶的地方。

  我开始不停地说,象平时那样地说。说着说着,我发现你不见了。

  我开始在手机里找你的电话。电话怎么也拨不出去。

  后来我醒了。

  接着灰子用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自己解析起来:

  暮色,山。代表一种美好的东西。消失,预示着某种失落。

  但我失落的是什么呢。灰子自言自语。

  周公解梦说,爬山代表一种向上。孟子说。

  我很想你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孟子说。

  其实到最后,所有的一切还是需要一个人面对。孟子。

  从本质上说人孤独的。”孟子。

      灰子想象中的孟子今天不在书房写作,在房间。灰子看到孟子的脸在橘色的窗帘映照下泛着红光。他的手稿越积越厚,堆在也是有点橘红色的榉木地板上。果然,孟子的声音又出现了:

尽管每个人一生都充满着诸多烦恼,使人生总处于不安动荡的状态中,但却仍无法弥补生活对填充精神的无力感,消除人生的空虚与肤浅,也无法拒绝无聊。-叔本华


 十一


 

        灰子一直认为,工作或谋生只是人类在社会运行或进化中充当了一颗螺丝钉的作用。只是表明自己参与了社会这个庞大的系统的运转。当然每个人在系统中的位置不一样作用也不尽相同。但其实如果你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也是参与了这一庞大的系统运行。人作为社会的动物无论在哪个角落都无法避免地参与这一庞大的体系。你别无选择。

但灰子觉得人更大的意义是如何将自我内心的疆界扩大到极限。人与自然,人与人的沟通及由此产生的乐趣比机械地充当螺丝钉要显得好玩得多。所以,常常地,灰子老公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灰子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有时灰子的行为在他的眼里显得幼稚可笑。

 

十二


    

 有一阵子灰子很想养条狼狗。灰子老公不同意。他觉得灰子驾驭不了它。他说,说不定哪天狗狗兽性发作伤害灰子,太不安全。还有动物的毛,身体,有可能的各种传染病都让他觉得不安。灰子只好作罢。这倒不是老公的话灰子必听,而是灰子自己也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大概驾驭不了它。譬如,每晚规定时间遛狗,但灰子一向是由着性子,万一她不想去还要牵着狗出去这不太强差人意了吗。

但灰子还是感到不过瘾。跟孟子大聊特聊她向往中的狗的故事。

灰子的思绪总是显得天马行空。今天灰子又向孟子聊起猫:

它是属于只需远远地看的那一种。灰子说。

它不需要你靠近它。它喜欢孤独和自由。灰子说。

没有比猫更享受它的孤独了。灰子说。

它自由地穿梭于林间,野外,傍晚的院落,每一个门口,柴草边,桌旁,灶头,窗外,或你的脚边。灰子说着说着不觉越来越投入。

在任何时候,它漫不经心地从你身旁走过。有时它会用它谜样的眼睛诡异地望着你,或叫上几声。灰子说。

有时在阳光下,它躺在杂草间。盘着优美的身躯,用嘴用唾液一一梳理着它的毛。我说的是野猫。没有主人它也懂得过得体面。灰子说。

猫也有真孤独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那几声哭叫令人心碎。人们都说这是猫在叫春。我想是猫渴望一种依恋吧。而狗的叫声只是出于一种警觉。灰子说。

 

    灰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孟子。她看到孟子在爬山,爬一会孟子就会停下来抬头看看远方,山的周围,山上的树。他象是一个科考队员,还拿着随身带本子记录着。

确实,孟子现在是上着手机QQ

灰子很莫名其妙地说,你在爬山吗?

不料孟子很快就回发过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难道你真的在爬山?灰子说。

 

灰子每天以最高效的节奏工作,履行她以为的社会责任。而除了吃睡和在路上及有时的应酬外,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和孟子这个“陌生人”的“无聊”的聊天上。“无聊”是灰子老公说的。

而灰子则孜孜不倦于这种“无聊”。

这时,灰子想象中的孟子已经下山。他的外套搭在一个肩头。他迎着夕阳,绚丽的那一抹。

     看着想象中的夕阳,灰子想到了老。灰子以前很怕老。甚至觉得在昏昏的垂暮老死是对生命的一种亵渎。现在她不这么看了。关键是每个生命怎样对待自己。只要那颗灵魂依然清醒,优雅会从你的眼神中自然流露。这不,朝霞那么蓬勃,新鲜,充满活力。但晚霞多彩,含蓄,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晚霞美得无与伦比,孟子。灰子说。

正坐在台阶上看晚霞呢。孟子说。

最后灰子看着她想象中的孟子消失在山脚下的一条岔路上。灰子看得出神。

今天孟子的星球大战一定战绩辉煌。灰子想。

灰子听到了孟子的念白:

这名观众已遍览市集戏台上所有的魔术杂耍,倘若他继续坐在观众席上接下来的节目只是同样表演的重复循环。-叔本华


                          

十三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临近伏天了。灰子老公变得异常的忙碌。有说冬病夏治么。灰子老公一周也只有周三下午半天的中医,周五上午半天的针灸,毕竟还有行政上的事务要处理。周五上午病人们等在烟雾缭绕的治疗室,显得有点焦躁。灰子老公在电话的那头说着。当然他说话的口气一直很平淡。从他的口吻中灰子是感受不到病人焦躁的样子的。但灰子可以自己想象。灰子从来没有去过老公工作的地方,在她看来医院里每天人群熙熙攘攘,面带愁苦,这景象不看也罢。

要不你让他们在等待时听听音乐。不是还有音乐疗法一说么。灰子灵机一动。

好呀。听什么音乐呢。老公问。

古琴和小提琴轮流着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灰子说。

这样电话里一来一回灰子和老公的闲聊聊成了一桩实验的策划。他们约好灰子周五一早坐火车去老公医院,下午一起坐老公的车回家。

周五一早灰子如约赶到医院。老公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灰子看到治疗室里坐了很多等候的人们。他们各就各位,有的坐在凳子上,那是做膝盖和腿部的。有的趴在桌子上,脱去外套露出颈部肩胛,这些是做颈椎的。有的趴在铺着白床单的隔着一个个小间的治疗床上,这些多半是做腰部的。个别也有做腹部的,那据说是为了减肥。

显示屏上的电子声音在喊:张娜娜请到一号治疗室----里约专家。里约就是灰子的老公了。在这里听到老公的名字灰子感到有点陌生。

灰子先放了一个小时有点忧伤的小提琴曲《辛得列的名单》、《神秘花园》之类。治疗室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在等的人神情从焦躁转为凝重。正在针灸的人在针进入身体的那一刹那显得很痛苦的样子。护士们拿着小纸盒漫着小碎步在各个位置间穿梭,灰子看有一位护士蹲下身去,在一个膝盖上扎满针的病人那里,把搓好的艾叶小球拧在针尖上,然后划了火柴娴熟地点起火来。艾叶散发出一股清香,烟雾缭绕地从病人的膝盖上升腾。灰子感觉很有那么一点禅意。

一小时后灰子换了一首《山居秋鸣》的古琴。灰子老公一边给病人扎针一边问:疼不疼,疼不疼。还好。病人闭着眼。放松,就不疼了。老公转身对坐在一旁的灰子说,这首《山居秋鸣》要合适,就是能让心静下来,肉体就松弛了么。松弛了就放下了,放下了就不再疼了么。

灰子的眼睛扑闪一下。哦,不简单咧,还知道这首。灰子对老公说。

不一会,灰子老公走进小隔间给一个露出半截白花花臀部的女人扎针灸。女人的脸埋在手臂上,一头松散的卷发撒了一肩。灰子老公的大拇指在她臀部的外测按压着,象是在找穴位。从灰子坐着的位子望过去小隔间里的三五个病人几乎都露着半个臀部侧身向左。个个健硕,还都是女的。不一会儿,那侧身向左的姿势依旧,只是臀部多了升腾的烟雾。灰子想,这景象若是画成半写实半抽象的油画倒是壮观。不,其实灰子是想到了几年前一个朋友的画。画的是女浴室里休息的裸女正是这样的姿势。这姿势有那么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就像是女权主义的行为艺术。

灰子老公一会儿到办公室门诊,一会给病人扎针,但依然显得忙而不乱,节奏均衡。没有因疲惫而显出的某些中年人的粗重的呼吸声。看来灰子老公的这点国医底蕴恰是把自己调理得刚刚好。门又开了,老公匆匆走进隔间给刚才那位女病人把针拔掉,只见她臀部微微渗血,老公用力地把一小团酒精棉花摁在她的臀部上。还转身看了一眼灰子。灰子是个风吹草动都会惊醒的人,这么诡异的一眼倒让灰子仔细观察起他们医间程序的点点滴滴来了。鉴定结果,拔针这个活是护士干的。非专家所为。

灰子不由得在心里哼了一声,带有那么一点轻蔑和不屑的意思。也许。

 


十四



    这天,孟子的小黑方块头像又出现了。

我在肯德基早餐。灰子说。

油条肉香被蛋卷加醇豆浆。

豆浆很烫。

 

孟子说过,他喜欢海子。那个卧轨的海子。除了海子孟子好像不曾说起过其它诗人。除了海子的诗孟子好象也不曾说起过其它的诗。

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真有点可惜。

而且是莫名其妙的戛然而止。

灰子曾经在QQ上对孟子说。

关于海子的死因灰子听到过很多的版本。那都是猜测吧。除了本人,谁也无法知道其中的根本。一千个你中有一千个我。有时它和真实的我没有关系。

那天在哪本书哪个网页上,灰子看到有说海子是死于忧郁症。说海子迷上了一种气功,走火入魔了。

灰子想象中的那个孟子现在正在泡茶。他刚刚从洗手间用自来水冲洗了杯子。他慢悠悠地走到办公室,抽了两张纸巾擦干了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在茶叶罐里很小心地夹了一小撮茶叶。

灰子听到茶叶罐的盖子放在玻璃茶几上的叮咚声。那茶叶是新茶,很碧很绿,很尖,属于茶叶中最上头的那一点。

灰子想象中的孟子的茶杯不是紫砂也不是刻了精致山水的瓷杯,而是清澈透明的玻璃杯,直筒的圆柱体,有点高,茶叶在杯子里慢慢舒展,悠游,透彻,美美地呈现。孟子一定看着茶杯,很入神。

灰子仿佛看到孟子已把星球大战的战火蔓延到办公室的电脑。直至有人敲门,孟子起身,倒茶。那人低声寒暄出门后孟子的声音又想起:

显然,造物主的确不仅仅只创造了这个世界,而且可能性本身也被一同创造了出来。因而他本该安排好一切,竭尽所能创造出一个更好的世界。--叔本华


 

十五



第二周灰子又如约去医院,又音乐实验,又白花花的臀部。回来的路上,灰子坐在副驾驶室,老公开着车。音乐就是不快不慢的《天空之城》了。

你说,你每天对着一堆白花花的女人的臀部有没有意淫哦。灰子问。

过了一会,老公说,那总归有一点哦。

灰子哈哈大笑。

我在一个饭局上听人家说,男人就是在街上看见一个娇喘欲滴的女人恨不得立马强暴她,然后永远也不要再见。灰子说。

哦,这么绝然?老公说。

这世间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只是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我是屹然不动。过了一会老公又特地补充了一句。

灰子哼了一声。她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开始不紧不慢地为午夜时分两个身体的饕餮作铺垫了。从这一刻起他的所有话语和行为都指向这一点。他知道灰子就是这么一个费劲的人。他要顺应灰子的天性就象他总是顺应所有与他相关的事物那样。他知道万事万物离不开起承转合。他也知道自己貌似天人合一的医学理念似乎使他做什么事都显得游刃有余。

他让灰子递水,抿了一口。

你说,女人的内裤有这么贵吗,今天还处理了一件事。艾叶的烟灰烫破了一个女病人的内裤,病人说要一千多元。灰子老公说。

灰子知道老公的话题就是有意把灰子往一个方向引。

无聊吧。灰子懒懒地剔着指甲。

灰子想说,不会是那个卷头发的女人吧。但灰子没说。她是真心懒得说。灰子就是这么奇怪的人,有的事她不一定看重,也许并不轻。她看得很重的事她老公几乎都认为是不算事的事。

    

    凌晨两点,一阵折腾之后,灰子衣服也没穿倦倦地斜倒在床的中央。灰子听到洗手间里哗哗的水声。老公一边洗澡一边轻声哼着歌。不一会儿,老公裹着白底灰条子的浴巾出来。他把电脑里单曲循环了几个小时的古典吉它《爱的浪漫史》关了。这是刚才的背景音乐,音乐开得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这都是灰子所要的效果。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又不影响他们的即兴发挥。他又把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只精致的薄胎小碗拿到厨房间洗了。碗底上还有中药的痕迹。药味依稀可闻。这种中药不是苦苦的涩涩的草本类药材,而是浓厚的腥中带甜的滋补药。每次他们午夜游戏时,灰子老公都要苦口婆心地让灰子喝完这盅秘药,灰子摆噱头,说嫌苦,不喝。灰子老公加了一勺澳洲蜂蜜,用瓷汤勺一口一口地喂进灰子的嘴里。最后让灰子张大嘴,他把一颗剥好的榛子巧克力塞到她的嘴里。他的殷勤和专业让灰子觉得他更象一个细心的外科医生,而灰子则象一个等待检查的女病人被悉心照顾。最后外科医生越了界限,征服了灰子。

事后老公满足地点燃了一支烟,靠在床头。这也是灰子允许的。一周中就这一天。灰子在别人的小说里常常读到男主人翁事后倒头睡去。而在这里,灰子每每是倒头睡去,老公每每是精神很好,唠唠叨叨讲他的过去。大学里男寝室里的趣事啦,或者再前面一点,高中时男女生的暗昧啦等等。不过他很少讲他现在单位的事或者病人的事。女病人更是不提。那些离现在太近了。讲遥远的事显得象是在讲别人,一个离他们的生活很远的过去,那样会显得好玩朦胧又不碍事。绝不会象别的男人那样,因为偶尔的说漏嘴或说错话,引发一场战争,把刚刚的这点美好统统一笔勾销呢。灰子的老公是不会那样的。总之他的一切都刚刚好。他拥着熟睡中的灰子。不一会儿,两人全都睡着了。至于梦里的情景怎样,和谁在一起,悉听尊便。



        十六


 

这不,灰子的梦还是有所指向的。

十点二十分,孟子上线了。他的头像是黑色的小方块。

昨天我写了一首诗。灰子说。还加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发来看看,灰子想象中的孟子说。

灰子发了过去。是写台风的。说是台风要来。最后一句好像是:

那么,好吧

我在39度的江南

等你

 

台风过后炎热还会继续。孟子说。

季节会以它设计好的程序循环。孟子说。

    哎,你知道我在哪里写的吗。灰子问。

 

灰子继续自言自语,其实她习惯自言自语。或者说其实灰子是喜欢自言自语。或者说,孟子的沉默是灰子暗示的。灰子就是喜欢不停地说。漫无边际。孟子恰恰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他能懂,他不插话,他从来不打断灰子的话头。他只是倾听,倾听之后的表情灰子全知道。

我在开视频会时写的。灰子说。

灰子感到那个小黑方块是有表情的,孟子在听。

今天视频会是北方一个公司的网络开发经验介绍。但系统出了问题,整个过程声音和图像都是模糊的。

但我们还得按要求假装在听。上级公司能看到我们。要考核的。

他们看我们很清晰。

我们看他们很模糊。

 

这就是秩序,我们都要遵从的秩序,但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它。灰子说。

不,那是耗费生命。孟子说。

灰子仿佛看到孟子的星球大战已经隐约透出胜利的曙光,孟子的战绩节节上升。孟子的画外音:

要想握好罗盘以随时辨清生活的方位,要想正确理解生活而不误入歧途,只要让自己习惯于将世界视为一个赦罪之地,就能够轻松地做到。-叔本华。

灰子想象中孟子的手稿连封面都做好了,是孟子用毛笔手写的不大不小的《你眼中的世界--叔本华哲学阅读札记》。

 

十七


 

       有时在一片嘈杂声中内心会出奇的静。坐在肯德基就有这个感觉。在雨中的咖啡店静坐时倒希望不远处的对面有一个人坐着,跟自己毫不相干,做着他(她)自己的事。

灰子又想到了那天跟孟子聊的海子:

有一天,海子趁没人注意,趴在铁轨边写诗,意境进入高潮之时,一列火车亮着灯呼啸而来,海子被此时此刻壮观的景象呆住了,他不禁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灰子说她想象中的海子的卧轨就是这样的。

海子于某年某月某日在寝室写下策划书。定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于某某地点卧轨。然后海子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于某某地点履行了他的策划。这是孟子说的。

海子本欲三岛由纪夫的切腹,但海子一想,在中国没有切腹之美的渊源,海子几易其稿。这也是孟子说的。

象樱花一样灿烂一时又凄美地落下,在最合适的季节,这是某些人对生命的审美。孟子说。

卧轨是海子对自己生命存在形式的审美。生于偶然,死于自主。孟子说。

那天孟子跟灰子聊了很久,很多,还抢话。灰子想,其实孟子有时候一定也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他们还一起念了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灰子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孟子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灰子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孟子。

最后他们还一起听了瓦格纳的《漂泊的荷兰人》。

 

孟子说那首歌让他感受荷兰人企图用贸易振兴国家征服世界的野心。孟子说他想到了荷兰人冯德尔写的《给阿姆斯特丹市政厅的颂歌》:

我们阿姆斯特丹人

杨帆远航

利润指引我们

跨海越洋

为了爱财之心

我们走边世界上所有的海港

 

灰子不禁笑了,没想到孟子还这么幽默。率真的荷兰人。不知为什么灰子联想到了现在的中国人。但又不尽相同。也许是本质上的。

灰子想象中的孟子这天还兴奋地向灰子宣告,他的星球大战获全胜,达到了十级。灰子想象着孟子翻开他的《你眼中的世界--叔本华哲学阅读札记》扉页向她念道:

他使我有勇气自由地面对人生,他像上帝的馈赠降临到我的孤独之中。--孟子

 

 

十八

 


这天灰子一早就忙开了。一会儿老总来电话,一会儿相关部门讨论加油站油气回收装置安装的事。灰子还要写一个汇报材料。更重要的是她设计的一个园林式加油站图子已报上级公司审批通过。她还要在个别细节上再作修改。灰子听到她办公室外间大厅人声嘈杂,一个销售代表还带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四、五岁的小男孩,开始男孩喜滋滋地吃着蛋筒,后来不知什么地方不乐意了,嚎啕大哭起来,似乎要把全身的气力都汇聚到喉咙爆发出来。小孩子就是这样一触即发。大人们呢,日积月累把原来该由每天即时发泄的情绪攒起来,怪不得会弄出这么多心理问题呢。灰子想。

今天灰子的电脑也不太配合,灰子开了两次,最后显示:你的电脑击败了全国百分之零点五的用户。发现有四项严重漏洞,一键修复请点击。灰子不甚其烦,按了确定。

当灰子和往常那样打开QQ的刹那,她的心才安定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意境。

没有孟子的足迹。

灰子说,我设计的园林式加油站获得上级公司审批了。

功能不变,就是雨篷和营业房的顶部参照园林那样的设计风格。

顶上用灰瓦,但不允许仿旧,是新的灰瓦。营业房的办公桌椅也基本配合这种风格,用深咖啡色。

这个站是市区样板站,就在月河古街的边上,符合城市的整体规划。最让我高兴的是一块几百平方的绿化带。我把它设计成了园林式的回廊,配以风格简洁的小亭,几把木质的凳子,一个圆桌。

我喜欢揉入古典与现代的那种风格。古典让建筑显得有源头,历史感,现代使建筑率性清晰,该繁复的地方繁复该简洁的地方哪怕简洁成任意一根线条都是生动的。

这块绿地的设计没那么多规矩,恰恰是我最满意的。

灰子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似有那么一种成就感。

这时刚才外面大哭的那个男孩又开始大笑大叫地跑来跑去。灰子觉得好玩,想跑出去喊一声站住,吓他一下。她刚起身,孟子的白小方块的头像闪现了。灰子又坐了下来。

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最好的。孟子说。

让整个生命都完全顺从自己的意思那是最最好的。孟子又说。

灰子正要说什么,孟子那头又没声音了。

这时,外面大厅里的声音更大了,灰子起身,见有三四个施工单位的人正向她的办公室走来。

等灰子忙完事,灰子看到孟子大段的独白。这是很少有的。

最近有点忙。孟子说。

不,也不忙。孟子说。

感觉一切都已经现出了头绪。

内心异常的清澈,明亮,决然,坚韧。

这是最好的自己。

这也是最好时节的自己

……

还有

我一直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个游戏。

花瓣真的很美。

孟子说的游戏和花瓣是指:有一次灰子在QQ上输入了一首她写的诗,结果发现有花瓣从手机屏幕上飘落。孟子说他也看到了。他们俩都被这一奇幻的美妙惊呆了。虽然他们研究了半天都没弄懂。

以后每次告别的时候灰子都会发上这首诗,孟子有时也会发。

QQ屏幕上出现一段淡蓝色的诗行。花瓣慢慢落下。

这是孟子发过来的。

 

灰子不知怎么的感到一阵心跳。是因为孟子一口气说了很多,还是在这模糊不清的自白中灰子悟到了什么。还是这花瓣。灰子以前从来不想孟子的年龄。或者有时候灰子想象中的孟子是个少年,象少年海子一般,胸怀大志,朝气蓬勃。有时灰子想象中的孟子倒象个老者,沉默寡言,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但更多的时候灰子想象的孟子是一个比自己稍年长一些的成熟的男子,A型,一米七几,巨蟹座,耳朵有点招风,有点大,不然孟子怎么装得下灰子的这么多话语。但灰子很少想孟子是干什么的。或者想到过很多,又被灰子否定,觉得不合适。也许灰子潜意识中更愿意孟子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够穿梭时空与灰子神游。

你要对自己好,就象对万物好。孟子说。

孟子今天说了那么多,但不知怎么灰子却高兴不起来,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没有理由的难过。象是见到了某处极美的风景,或者一池静谧的湖面,树影在湖面晃晃悠悠,但不吭声,听话得很的样子,或是象听到了一首曲子,不知背景,作者,大意,没有出处,只是毫无理由的感动。

是的,灰子的感动中还有一种隐隐的痛,灰子不知道这痛由何而来。

 

 

十九


 

       有时灰子也会对自己这种挥之不去的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和情绪与一个陌生人紧密连接的行为感到纳闷。想戛然而止。想消失。但孟子每次都让她纠结。有几次,孟子连续几天不上线,也没有在灰子空间里逗留的痕迹。灰子很生气。灰子觉得他们聊了这么久,应该象日常生活中一起的人那样,自己的行踪总要有个交代,虽然不一定说去哪里什么事。但总要说,好让灰子不再流连忘返,不再无望地等待。但孟子没有。孟子一直都是来无踪去无影。没有把灰子当成日常生活中的人。用灰子的话说是没有把她摆到议事日程。没有觉得她重要。

每次孟子离线时,灰子就会滑着鼠标一个个地下去找孟子的头像,那个白的或黑色的方块。有时一晃而过,找不到,灰子会从头再来。直到找着为止。她就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找,而不用搜索。她喜欢在一个个的头像中把孟子辨认。

  那天灰子又象往常一样,跟孟子说着话,她说她看叔本华著作的感受。

 “昨天开始看叔本华,世界是我的表象,世界是我的意志”。灰子说。

“世界是我的意志,我理解三种含义。一是世界本身既是表象又有灵性,因而有应果律。二是我即是一个小宇宙,同世界一样一样。三是我和世界,主体间性。我眼中的世界是我体验及我想要的样子”。灰子说。

 孟子那头没有反应。

 灰子没有理会,继续说。

 

三天过去了。孟子那头还是没有动静。灰子开始用她的方法对付孟子,灰子也不上线,不看手机。

 

一周过去了,孟子还是没有反应。灰子又象往常那样,鼠标滑过一个个的头像,小心翼翼地寻找孟子。

 

孟子的头像依旧。那是黑色的小方块。

 

一个月过去了。灰子在QQ上留言。一番责备的话语后,灰子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说这说那。还说到自己的老公。说他只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顺应天地的,别人的都是胡闹。

灰子还说,因为难过,又没有合适的人倾诉,她只得把她与孟子的这些事也告诉了老公。她是想他能有令她意想不到的高招。不料老公却说,你又老毛病犯了。至于吗。

至于吗。灰子问孟子。我为什么觉得被很多人称为正常人的世界却总是显得那么的乌烟瘴气。令我只想带一只口罩与之隔绝。

孟子还是没有反应。

灰子想象中的孟子那头显得出奇的静。他不像平时灰子想象中那样了,他只是给灰子一个背影。他不肯转过头来。

 

三个月过去了。灰子每天还象往常那样,上线,鼠标滑过孟子的头像。打开,用小窗一直开着。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灰子偶然在一个朋友的博客上看到一位诗人写的一篇回忆另一个诗人的纪实散文。他写的是一个叫孟子的人。他写诗。还附了那个叫孟子的人的照片。灰子的血顿时凝固了。

……

文中的那位孟子选择了这样的一个结局:

某个正常又正常的午后,孟子处理好一些事务(这句是灰子想的),他不带钥匙。不带钱包。随身没有任何的东西。他这样走了。

在市郊幽静的某个山头,象是他早已设定好勘察好的那样,孟子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席地而坐。面朝一个方向。他喜欢的随便哪个方向。

孟子设计的是绝食的方式,他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令他自己满意的作品。他的行为艺术。孟子选择了与自然融为一体。

绚丽如同海子,如同三岛由纪夫。

不,那是属于孟子自己的绚丽。

那时京都正值初冬,山上一层薄薄的雪花覆盖。

那个写诗的朋友最后一句是:孟子,算你狠。

看了最后一句灰子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

 


二十


 

     灰子的老公感冒了。灰子烧好开水,倒了一杯,递上USANA维C。

“一天三次,每次两颗,连续吃三天”。灰子说。

“比你那个难吃的中药方便省心又无害。”灰子说。

老公表示愿意接受尝试。反正其代价为零。风险为零。只有这样的事他才愿意尝试。

为了医治灰子心灵的创伤,灰子老公想了很多办法。灰子就是不能看到电脑,不能看到QQ,看到这些她会忍不住又找孟子,又絮絮叨叨。灰子老公把电脑藏了起来。把灰子手机里的QQ软件也删除了。

其实关于朋友博客上孟子的事也不是没有另一个版本的。说孟子是一个人上山,迷路,失踪。

但灰子只认前面的说法。孟子是任性地选择了他自己的生命方式。他只是绚丽地开放然后消失,如樱花。

灰子坚信不疑。没有一种其它别的方式配得上她的孟子。她心中的孟子。

 

那天午后,家里暖气开得足足的,虽然入户花园里有上好的太阳。灰子坐在藤制的秋千上摇晃着。

老公坐在边上喝茶。边和灰子聊。

“那个博客我仔细看了,还找来别的资料看了。其实啊,我说哦”。老公停顿了一会,看了一眼灰子。这次不是看气色是看脸色。见灰子似乎面显平静,他清了清嗓子说:“其实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成为别人想象中的好人的。

灰子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他继续说:“我看了很多关于他的资料。说他为诗人海子的父母做了许多事。海子是他崇拜的人,这倒算了。他还义务接待了许多所谓的诗人。他的名字和手机在诗人圈里传开了。只要有人上京都就找他。他早些年在生意场上赚的一些钱都用在接待这些不识相的诗人身上了。”

老公望着灰子显得有点奇怪的眼神。显然他的这段诠释让灰子感到有点吃惊了。他知道灰子在听。虽然闭着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篇文章里说,他的那辆宝马车至少安放过三四百个这些不识相的诗人们的屁股。接呀送呀吃呀。”老公站起来,似乎变得从未有过的慷慨激昂了似地“他越接待只会心情越差。越接待只会觉得他想象中的诗人离他越远。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海子哦。北岛早去英国了。”

“所以呀,他是抑郁症。他在现在这个无诗的年代寻找他诗的理想能不抑郁吗。”老公最后总结道。

灰子沉默,灰子虽然只接受自己对孟子的解读。她只相信自己的版本。但老公的这番言论还是触动了她。灰子也奇怪,老公学中药出身,原来对文人圈的事也略知一二哦。尽管有点片面。不过,皆因缘起灰子吧。

灰子看着老公,面露暖色。

其实灰子还看到了另一篇文章里写的孟子:

孟子年少时到京都北漂,找到他仰慕已久的当时的一位赫赫有名的诗人。然而那诗人的一脸无奈和萎靡让孟子顿消拜师的念头。他开始学做生意,从工地扛沙包开始。十年后事业初成的孟子发现自己无论吃大餐上娱乐场所玩高尔夫什么都快乐不起来。于是孟子重又写诗。每次诗人们活动他都象一个称职的记者或宣传干事张罗会务,拍照。还收集诗人们的手稿想积集成册。他自己也写诗但从来不发表。他在他自己写的每首诗的最后都落款为“孟子制造”。

至于灰子想象中的孟子的星球大战,孟子的《你眼中的世界--叔本华哲学阅读札记》也许那只是灰子的想入非非而已。而灰子则是一心一意地想把它加入到孟子曾经的生活中去。仿佛是为了点燃孟子活在人间烟火中的那一丝无限生动。

“不过。也许这个孟子不是你的那个孟子呢。”老公的话打断了灰子的沉思。老公转身,倒茶。“你的那个孟子。。。。。。”老公压低了声音“也许因为腐败正在检察院接受审查呢。”

灰子老公本想开句玩笑,不料玩笑开大了,开错了。

”不许你这样说孟子,无聊”。灰子哭喊着从秋千上坐起。

灰子望着窗外楼房的尖顶,一片灰蒙蒙的天。泪水无声地涌来。也许是里面积累得太多的缘故,止不住地往外泻。

她看到想象中的自己在嚎啕大哭,象某个悲剧电影中女主角那样息斯底里,那样过瘾。在灰子的记忆中自己从未嚎啕大哭过,除了小时候。大人们总是说,别哭,闭住,别哭。于是渐渐地灰子难得的几次哭也都是无声的饮泣。后来大人们说,灰子长大了。灰子不再哭了,灰子总是面露着刚刚好的笑容。

 

“哭吧,一场小孩子的游戏结束了,但一个生命的结束终究还是令人痛心的。”灰子老公依然平静地从背后搂住灰子。鼻尖在灰子的头发上嗅着。

“不许你随意发表评论。”灰子甩开了他的手。

 

                           

二十一


 

灰子站在单位二十四层的窗口。

早上上班,灰子总会第一时间把窗子打开。在那一瞬间,千百种嘈杂的声音汇成一支不被灰子耳朵所接受的交响乐向灰子袭来。

那些沉甸甸的车前车后装上无数个轮子的水泥车,运货车,有时它们沉得似乎不能动弹,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却挣扎在快车道上,让小车们望而生畏。有时他们突然象脱缰的野马车声轰鸣,狂奔起来,目中无人,转弯不打转向灯。装满泥土的大卡车一路压过地面,灰子觉得似乎连楼房都会颤抖。有时城市的柏油马路上会一路洒下这些卡车因装载得过满而震落下来的土块。

不远处建筑工地那边,吊车运载着建筑材料在高处目空一切地变换方向,起降,转动。拆迁房子的咔咔咔的神奇的“毁灭”号铲车,怀着毁灭一切的仇恨在几分钟内把一排排好端端的楼房一块块地击落,崩塌,倒下,瞬间堆起小山似的砖头粘连着水泥的残骸。

有时在城市的上空会忽然传来急速地呼啸而过的警车或救护车救火车之类的声音。还有更近处,将开火锅的店家装修房子的电钻声,滋滋地直渗耳膜,象要滴出血来。

幸好还有三三两两的几声犬吠,几声鸟鸣,那算是这蹩脚的交响乐中的华彩部分了。虽然是小乐器,声音几乎被庞大的机械声压迫,淹没,却还是于缝隙中透出一点点悦耳来,灰子已经习惯在嘈杂中辨认那么一种微小却动听的声音。

当然点缀其间的还有或远或近传来的人说话的声音。有时象是从空中传来一两声吼声或息斯底里的一声无理由的喊叫,象是要表达什么,欲言又止。灰子想象着那些人举起两手仰头向天,象是伸懒腰又象是呐喊。

至于,至于那些建筑本身,其实也并非十分重要。灰子想。只要这里住的人们安呆就好。建筑本来就是有用之物,功能总是大于观瞻的。若一夜之间这个城市的上空屹立起一座座灰子曾经向往的塔尖入云的教堂或者极富设计感的建筑那又怎样,没有房子里面的那些内容再好看的矗立也是一种多余。不如照旧,不如没有,不如空旷。



二十二

 


大约第二年开春的光景,灰子辞了职。来到了老公工作的那个城市。这倒不一定是为了夫妻团聚。灰子家在那个城市有一个LOFT的小楼,装修好一直空关着,周边有很多科技型外企及一些大学毕业不久自己创业的年轻人。这些念书念了差不多近二十年的年轻人平时进进出出嘻嘻哈哈很开心,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他们热衷川菜,湘菜等重口味的美食,每当中午会在网上团购好某饭店的包桌和网友一起AA制,吃好走人,基本互不相认。也许对于真实的人他们反倒陌生,仿佛只有见到闪动的QQ头像人才显得活起来似的。灰子前两天听说常在QQ群张罗聚餐事宜的群主忽然间自杀了。

灰子觉得在这个地方尝试她一直想做的心理治疗正合适。灰子采用的是艺术疗法。求助者或舞蹈或画画,灰子会就着一个方向慢慢地把他们引领到潜意识。找到某些心理症结。然后求助者开始絮絮叨叨讲很多事情。他们认为重要其实都是一些很细小的心灵事件。有时一讲就是三、四个小时。

“把你的心打开,再打开。记住,你的心是没有疆界的”。“你,我,万物都是没有疆界的”。在音乐声中灰子站在一群舞蹈者的中央,对那些闭着眼睛进入状态自由舞蹈着的求助者们轻声地说。

灰子忽然感到曾经的自己象个假装优雅的女病人,在孟子面前絮絮叨叨。而孟子就象是她的心理医生。孟子这个优秀而残忍的倾听者。他只是倾听,与她相遇,默默地把她治疗了,却带着他自己的伤痛狠心地离她远去,连一丁点幻想的机会都不让她有。

 

  

  咚咚咚地,灰子和老公一前一后跑上楼。刚刚送走一批求助者灰子显得有些兴奋。

“气色不错哦”。老公说。

“不过,你要千万注意,你要帮助他们我没意见,但有个前提,你自己要越帮越开心才是。”灰子老公说。

“谁说我只是帮助,他们是我以后的顾客。现在是我实验的‘小白鼠’呢。”

灰子一脸认真地说。

     “喔呦”老公一边笑着一边下楼去车上拎冬令进补的膏方。一共六份,有灰子父母的,姐姐的,老公父母的,兄弟的。灰子知道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中药一盒要买一千多元。配中药可以用医保,膏方要自费。当然,老公用医保配来的这点中药有人会在第一时间把它拿到煎药室处理完然后装上漂亮的盒子送到老公的办公室。再有人拿着老公的车钥匙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到后备箱里。这是老公和许多人看来都认为合情合理的事。老公的顺应自然总是做得心旷神怡,皆大欢喜。煎药的人欢喜,放药的人欢喜,吃药的人欢喜,老公自己也欢喜。

至于灰子么是无所谓欢喜不欢喜的。灰子的关注点不在这里。

灰子在写字桌上把电脑打开了。想来一段音乐。不知怎么被删除的QQ又自动上线了。灰子许久没有打开QQ,许多的头像闪烁着。

忽然在众多的闪烁中灰子辨认出那个独一无二的小方块,白色的小方块。这是孟子曾经用的黑白方块中的一种。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白色代表孟子的心情。决定当天他们谈论的调子,朝着明快的方向一路奔去的那种调子。

灰子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点击打开了这个曾经属于孟子以及灰子和孟子之间所有记忆的被老公定性为无聊的却令灰子梦魂颠倒的失乐园。是的,看起来那不过是块小小的虚拟的空间而已。

 

                                                                             

 



原载《群岛》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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