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七夕节,这座被炙烤了一天的海岛城市在傍晚时分迎来了一场暴雨, 顿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毕小悠在一幢临海的商务楼的某个格子间里,敲完活动策划案的最后一个字后,美美地伸了个懒腰,随后走到窗前,任性地打开靠窗的同事下班后关得紧紧的一扇窗,探出身,猛地吸了口带着海潮清香的空气,然后抱紧双臂,俯瞰着街上被暴雨肆虐的一对对情侣,她看着他们抱头鼠窜的狼狈样,不禁幸灾乐祸地哼起歌来,“你还记得吗,在我初到海里的时候,游过你的身边,望着你——”。唱着唱着心里面却又浮起一丝惆怅,那在雨中矫健的身姿和恣意的尖叫无不是甜蜜和幸福的表露,而自己,却倦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当初念大学时自己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落得孤家寡人?《双鱼》里的歌词,就像是她的爱情写照。
宋非木悄无声息地从办公室里出来经过大堂时,把小悠吓了一大跳,这时一阵疾风骤雨,吹得办公桌上的纸四处乱飞,她红着脸向他点头致意,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他俯下身捡起飘落到他脚边的几张图表向他走来。
“歌唱得真不错,以后公司年会可要露一手。”他一头略微自然卷的灰发,轮廓分明的国字脸上难得地挂了一丝微笑。
“不好意思,打扰副总工作了吧?”小悠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叠纸说。
“公司好像没有规定下班时间不能一展歌喉吧,只是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七夕节不去约会留在公司加班有些不正常。”宋非木说话的语气像个快退休的老头,其实他只年长小悠九岁,小悠有一次在整理公司资料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事实,惊诧莫名,可能是他那头不加修饰灰白相间的头发迷惑了众人,再加上说话做事干练老辣,所以连公司老板有时都不由得称他为“老宋”。
在这家名为“四海传媒”的文化公司,每个人都加了公司的微信圈和QQ群,唯独他没有,秘书帮他申请后,他却从未使用,所以他在公司里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常常独来独往,除了推托不掉的应酬。小悠一直对他抱有一丝感激,原因是面试那天,小悠表现得紧张失常,回答问题结结巴巴又颠三倒四,当时主考官之一就是宋非木,他微笑着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安慰她不要紧张,就当他们是一堆大白菜,在“大白菜”善意的鼓励下,她才平淡收场,没想到竟意外胜出,搞得人事部的蒋莉莉隔三岔五前来刺探她跟宋总的关系,她说之前从不认识他,她撇了撇嘴说“鬼才信”。
她对他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一丝好奇,听爱搅舌的蒋莉莉说,他已婚,却只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打拼,很诡异。
“男朋友守着另外一座孤城。”小悠开玩笑地对宋非木说。
“哦,原来如此,可惜了似水流年。”他关紧了窗对她说,可小悠却分明觉得那好像是他自己对时间的感慨。
他问她习不习惯这座海滨城市,小悠虽然出生在北方,可在南方念了四年大学,气候上已能适应,只是吃不惯海鲜,那鱼腥味,好难闻,她边说边蹙着眉,好像面前就放着一条鱼。他问她想不想去重新认识一下鱼,她小声问是不是去吃饭,他点点头,小悠迟疑了一下,还是勉强应允,跟平时只有点头之交的上司一起出去吃饭,行为上有些不妥,但宋非木帮过她,又感觉值得信任,就不管那么多了。
“是不是跟我一起出去吃饭有压力?孤男寡女,也是,我的确强人所难了,你不方便就算了。”宋非木自问自答地说道,一副洞幽烛微的神情。
“我吃相不好,怕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小悠掩饰道。
“我知道。”
“你见过我吃饭的样子?”小悠好奇地问。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心非所愿,身不由己。”宋非木一语道破。
“心非所愿,身不由己。”小悠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不禁笑着吐了一下舌头。
2
“渔人码头”,一家以“原味”为特色的海鲜馆。宋非木泊好车,与小悠鱼贯而入,老板娘认识他,上前招呼,又惊奇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孩,暖昧一笑,小悠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地低着头,跟着他上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这时候雨已停了,推开窗,海风清咧,夜色下浪花如莲。
先上来两道鱼,宋非木指了指其中一道,问她认不认识,她摇摇头,他说这叫比目鱼,双眼生在一边,传说春秋战国时,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参打败,囚于东海边的一间屋子里。一天,他弄到一条鱼想尝尝鲜,可他从来没烧过菜,于是直接把鱼放进锅里烩,他不懂鱼在油里烩了一会要翻个身,这样才能把整条鱼烧熟。结果,他将鱼的一面烧熟了就盛起来吃,把另一面生的丢进了海里,这半边生鱼碰到海水又活了,因为它是越王吃剩下来的,所以古人又称之为“王余鱼”。
她举筷夹了一块尝之,满嘴生鲜,他说公司打算筹拍一部以“鱼”为主题的微电影,借此参加当地市政府的宣传片招标,现在刚进入选人组队的阶段,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小悠求之不得,在这家大型传媒公司,她岂肯一直扮演打杂的角色。
宋非木开了瓶红酒,小悠酒量甚好,只是爱挂脸,所以几杯酒下肚,整张脸早已艳如桃李,小悠喜欢这种“保护色”,这是聚会时挡酒的最好借口,谁也不能一个劲地强灌一个不胜酒力的弱女子,除非这人心怀不轨。他们边吃边聊,气氛淡而不僵,小悠在徉醉之时偷瞄了几眼宋非木,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开玩笑地问:
“宋总,你好像有心事?该不会是在老婆与情人间难以两全?” “我像那种人吗?”袁非木不以为忤,笑着反问。
“如果人的心思一眼就能洞穿,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呵呵,如果你没有醉酒,我可以告你诽谤。”宋非木打趣道。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的确是借酒浇愁,不过,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一种难以排遣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宋非木缓缓转动着酒杯说。
“你只身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打拼,背后一定有个精彩的故事吧。”
“精彩?!”宋非木苦笑道,然后兀自摇摇头表示否认。
“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小悠左手托着腮盯着他问。
“我已经回答很多个了,小姐。”宋非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面试时,比我学历高、专业对口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她直截了当地问道,面试结束后,小悠根本不抱幻想,在接到上班通知的电话时甚至怀疑是不是打错了电话。
“这是大家的选择,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宋非木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你那一票很重要。”小悠不依不饶。
“因为你与众不同。”宋非木随口搪塞。
“切,官腔。”小悠不屑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个陌生的同事面前可以态度刁蛮口无遮拦,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上司。
宋非木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反问,“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是不是像你认识的某个女人?”小悠猜测道,宋非木出乎意料地无言以对,一脸寂然,气氛冷得让小悠直哆嗦。面前这个男人,平时说话做事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此时木讷的竟像一个不敢向中意的女孩表白的小男生。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说了一句,“你就是这样糟践帮过你的领导的?”小悠急忙掐断刚才的话题,跟宋非木喝了几杯陪罪的酒。
酒足饭饱,时间尚早,喝了酒不能开车,宋非木替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说自己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打算走回去。小悠因为刚才的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说一起吧,反正也顺路,俩人坐上车后,小悠对司机一挥手说去“海阔天空”K吧,说作为回礼,她请他去K歌。
在K吧的小包厢里,她尽情地唱了好多首悲伤的歌曲,他开玩笑说她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感伤?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反问他发已如雪,为何还忘不了那缕青丝?他回“此恨不关风与月”,她答“沧海月明珠有泪”。
小悠的爱情跟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平凡不足道,在大学里恋爱,毕业后因种种原因在不同的城市打拼,稍有不同的是她孤注一掷来到男友的城市,男友却遵从父母的意愿选择了出国,分别时他没有跟她说分手,也没有给她一个承诺,只说他们还年轻,一切可以慢慢规划。互联网的确让天涯若比邻,可那不过是冷冰冰的机器,无法代替人的激情和体温,当程序化的问候都省略时,小悠知道她的爱情已无疾而终,于是主动提出分手,对方欣然应允,她的男朋友以高智商著称,没想到连分手都这么充满智慧。“这就是温水煮青蛙,股市里主力最常用的手法,不知不觉间就套牢你,等你发觉时,要么割肉,要么死守,亏你还是财大的高材生,连这都不明白。”在上海某知名券商上班的闺蜜丁小芹给出这样的结论,她曾不止一次劝她早点断了念想,她说那个人就是一条飞鱼,他可以飞出海面,你离了水就不行,所以永远都追不上。
在K吧里尽情唱了几个小时,宋非木和毕小悠都有些倦了,突然静下来的包厢,气氛很微妙,俩人不时用笑来化解尴尬。宋非木抽了会烟,开了瓶洋酒,给她倒了一杯,说喝一点吧,这个解愁。毕小悠看了他一眼,接过酒一口干了,烈火灼心,他也跟着她喝,俩人竟赌气似地拼起酒来,是夜,小悠酩酊大醉,依稀记得抱着一个男人的肩膀在街上号啕大哭。
小悠睡醒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惊惧地一跃而起,发现衣裤未脱,全身酒气,打量了一下四周摆设,应该是个酒店,手机里有条未接短信,“昨夜大雨,你又酒醉,帮你开了个房间,如果心情难受,我帮你向人事部请个假,阅后请复。”她记起昨夜在K吧里的一幕,心生感激,他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值得信赖,于是赶忙回复,“公司见,谢谢。”
3
小悠顺利加入了“鱼系列”微电影摄制组,负责剧本编写,为了拓展与当地市政府的业务合作,公司上下对这次活动高度重视,整个团队一分为二,一个主题,两部作品,最后民主投票,确定最终的投标作品。小悠这组由宋非木带队,开始夜以继日地工作,虽然数易其稿,宋非木还是不满意小悠的剧本,出乎小悠的意料,宋非木的文字功底相当深厚,怪不得有人说起他曾出版过个人诗集,看来此话非假。
某一日,小悠正为一个好的idea搜索枯肠,宋非木说摄制组准备去千山市的某个渔村取景,如果手头没有要紧事的话,也可随队同行,去实地领略一下渔乡风光,也让剧本接一下地气,小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这几日看见文字就想吐,免费观光正求之不得。
听同去的后勤保障蒋莉莉说,千山正是宋非木的家乡,小悠不由得无限遐想。一路舟车劳顿,坐轮渡到千山市辖下那个名叫仙洲的县城时,已近傍晚,港口内泊满了渔船,一时桅杆林立,彩旗飘扬,远处落日西沉,晚霞满天,好美的渔乡风光,小悠跟蒋莉莉拿出手机一阵狂拍,宋非木的一个朋友开了一辆银色商务车前来接他,那人四十几岁,圆脸,理着寸头,腆着个大肚子,一看就是个生意人,那人自称姓张,是他的小学同学兼同乡,现在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水产企业,介绍到毕小悠时,张老板打量了她一眼,脸色一变,说了句“幸会”,虽然是个细微的变化,但小悠还是感觉到了,那表情好像在说“真是见鬼了”。
到了预定的酒店,小悠跟蒋莉莉一间,俩人拾掇了一阵后,准备去自助餐厅用膳,刚好遇见宋非木跟他朋友在走廊里说话,见着她们俩,张老板赶忙上前截住,说想尽地主之谊请你们宋总吃个便饭,你们宋总不给面子,俩位姑娘行行好,赏个面子陪同宋总一起前去赴宴。俩人笑而不答,望着宋非木。宋非木为难地一甩手,说这样吧,星级酒店就算了,叫上全体组员,去港口边的夜排档聚个餐。那人见宋非木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了。
夏日里的夜排档生意火爆,虽然设施因陋就简,但街上霓虹闪烁车来人往,排档里人声鼎沸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夜风拂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毕小悠生平每一次在海边看着风景喝着啤酒吃着海鲜,不由得兴奋莫名,这时刚好有个背着吉它一头黄发的女歌手上来问要不要点歌?张老板摆了摆手想让那人离去,毕小悠任性地说了一句。
“点一首《听海》。”
“行,一首歌五十元。”女歌手报了个价。
“那么贵,还不如去抢。”小悠口无摭拦地说。
“五十元还嫌贵,要不,你唱给我听。”女歌手没好气地说,卸下吉它准备弹奏。
“唱就唱,我,免费。”小悠说完后脚步踉跄地走到一脸疑惑的女歌手身边,夺过她手中的吉它,在众目睽睽下自弹自唱了一首《听海》。唱完后四周掌声雷动,邻近几桌的客人也过来凑热闹。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四周不断有人起哄,那位女歌手尬尴地站在那里,对着手机不知向谁愤愤地抱怨着什么。
宋非木见状,离座走到小悠身边,夺下她手中的吉它,向那位女歌手表示歉意,拿出五十元钱付了“出场费”。
小悠说那人还没表演为什么给她钱?自己还没唱过瘾。宋非木提醒她玩归玩,别挡了人家的生计,想唱歌等会去卡拉OK。小悠念大学时参加过学校里的“吉它社”,被众人的掌声一激,执意想再露一手。宋非木有些不悦,说你想唱什么,我给你伴奏。小悠一楞,说你也会弹吉它?宋非木微微一笑,在琴弦上稍稍试了几下,便指法熟练地弹了许巍的《蓝莲花》中的副歌部份,把毕小悠惊了个倒仰,看那娴熟的指法,一看就是个玩音乐好多年的文艺咖。
小悠楞怔之时,张老板上前悄悄对她说,你们宋总念大学时还组过乐队,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现在你们宋总不得已露这一手,不是想抢你风头,是怕你遇上麻烦。小悠问什么麻烦?张老板指了指外面刚刚骑着摩托车赶来的几个刺着醒目纹身的男子,那个女歌手向他们摆了摆手,说了声“没事”,离去时还向宋非木翘了翘大拇指。
毕小悠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她有些不好意思,推说自己头晕,要蒋莉莉陪她回酒店,蒋莉莉正对着一桌子的海鲜上下其手,有些不情愿,让她稍安勿躁,毕小悠不悦,独自起身离座。宋非木见状,对大家说了声抱歉,也跟着离席。
“我送你回酒店吧,小公主。”宋非木追上毕小悠,开玩笑地说。
“切,爱送不送。”小悠噘着嘴说。
“刚才,你自弹自唱的样子不知有多迷人。”
“我应该把这句话当作夸奖吗?”
“就像一个久远的梦。”
“怎讲?”
“就像你独自一人穿行在无边无际的草原或者航行在横无际涯的海上,突然看见了一处炊烟或者一片陆地。”
“然后呢?”
“然后‘呯’的一声,冰雪消融。”
“什么呀?这是。”小悠嘟囔了一声。
“这是秘密,无人知晓。”
“那个,你是不是已经猜到那个歌手在打电话叫同伴,所以才阻止我继续弹下去。”
“我不想让那么多人分享你的歌声。”
“谢谢你没让事情变得更糟。”小悠低声向他道谢。
“小心。”宋非木一声惊呼,冲上前一把拉过毕小悠,毕小悠失了重心,扑入宋非木的怀中,几辆摩托车从小悠的身边呼啸而过,刚才在夜排档的那几个纹身男人挑衅般地冲他们吹着口哨,大笑着快速离去。毕小悠的手臂被宋非木攥得生疼,她蹙着眉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宋非木回过神来,触电般地松开手,说了声“对不起,刚才太危险了。”
小悠红着脸,用手理了理头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宋非木一直把毕小悠护送到她住的房间门口,转身离去时,小悠突然感觉有些落寞,不由冲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宋非木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问她欲为何事,脚步稍作迟疑便依旧向前走去,小悠自己也不知道,她叫住他想干什么,在他面前,她可以放下一切伪装,嬉笑怒骂,自由不羁,他就像那夜色下的大海,包容着她的一切,却又波澜不惊。
4
第二天早上,摄制组准备去一个叫雁渡的小渔村取景,渔村位置偏远,车开了近三个小时才到达。可正如宋非木所言,越偏远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有美景,小渔村就像一个被时光遗忘了的角落,至今还保持着原汁原味的渔乡风情,三五民宅或面海、或倚山,错落有致,绿草掩映,码头边三三两两停泊着几条木船,岸上有包着头巾的阿婆正手脚麻利地补织着渔网,见着他们一群人扛着摄像设备下车,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用当地方言议论着。宋非木上前用方言跟她们寒暄了几句,她们刚开始露出疑惑的神情,像似确认了什么事情后,态度变得热情起来,其中一个阿婆起身招呼他们一大群人进屋洗脸、喝水。
摄制组稍作休整,便开始取景拍摄,那个阿婆说定了中午让大家留在她家吃饭,于是蒋莉莉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帮阿婆打下手。小悠说想四处走走,找找灵感,让宋非木陪着她。
“刚才你跟她们说了什么?”小悠好奇地问。
“我说我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阿木,今天过来这里拍摄电影,各位大婶今天全是主演。”
“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嗯,那就是我们念小学时的学校。”宋非木指着前方一处破败的房子说。
“什么感受,现在?”
“其实我一个人开着车偷偷来过几次。”
“为什么要偷偷地来呢?你大可以衣锦还乡。”小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问。
“你知道这世上有‘树洞’这个东西吗?”宋非木反问道。
“是可以讲心里秘密的地方。”
“带你去找个‘树洞’。”宋非木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小悠狐疑地跟着他爬了几个山坡,来到一处高高的山崖,站在上面,往下俯瞰,不禁心旌摇荡,海潮如万马奔腾滚滚东流,凝神伫立久了,心生沧海一粟之感。
“我常常在这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回去后就神清气爽。”宋非木说。
“这就是你的‘树洞’?”
“有时候,你可以对着大海怒吼,吼完了,风平浪静,有时候,你可以对着晚风诉说,风会带走你的心事,不留痕迹。”宋非木点了点头说。
“真有效?。”
“你不妨试试。”
“林——晓——光,你这混蛋,去——死——吧。”毕小悠把双手围成喇叭状大声地喊道。
“你就那么恨他?”宋非木笑着问。
“喊完了就不恨了,真的,现在轻松了。”毕小悠表情认真地说。
“那就好。”
“为什么选择这里当你心中的‘树洞’。”
宋非木沉吟片刻,说:“有一年夏天,当时我大概念小学四年级,快过完暑假时,我们学校里唯一的任课老师刘老师从上海回来,她是个上海知青,插队时嫁给了本地人,随她前来的还有她在上海跟姥姥一起生活的女儿,不知何故,她女儿接下来将跟我们一块上课。”
“她女儿长得很漂亮吧?”小悠问。
“那时我们还小,情窦未开,我们全村的孩子为之疯狂的是她的粉红色连衣裙、小熊模样的发箍、擦得铮亮的漆皮鞋、五颜六色的玩具和粘牙的大白兔奶糖,她细声细气说话时,我们就只会傻笑和点头,她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落入凡间,还成了我的同桌。”
“后来呢?”
“她只呆了一个学期,又回到了她的童话世界,我只记住了一个城市的名字,叫上海,所以每当我坐在这里眺望远方,远方接近天际那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岛屿,我都把它当作上海,我梦想着有一天,也可以到上海生活,那些五彩缤纷的想像填满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我就像是一条蚕,每天为自己的梦想吐着丝,在我童年的伙伴都纷纷辍学上船捕鱼时,我始终坚持着,梦想着破茧重生的那一天,最后梦想照进了现实,我如愿以偿地考进了上海财经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夜,喝着父亲喝剩下的劣质白酒,唱着不着调的歌,烂醉如泥,差点摔下崖去,第二天醒来时,自己像只猫似地蜷缩在草丛里,没有人懂我那时的骄傲和悲伤,没有人知道她无意间留露出来的嫌弃表情和一句‘岙里头人’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的不甘,所以,我来了,上海。”宋非木娓娓道来。
“最后你们在上海的外滩邂逅了,开启了一段浪漫无比的恋爱。”小悠闭着眼睛遐想。
“我们最后是见了一次面,为了想像中的这次见面,我在大一时就开始接触那时所有的时髦玩意,读原版的英文小说,学吉它,组乐队,写诗,我火力全开,就想证明给她看,我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岙里头人’,你们城里人有的我全都俱备,当我像金庸小说里那些练成武功的青年侠客那样翩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早已面目全非,在那个灯光幽暗的咖啡厅里,她抱怨着咖啡太苦,食物太甜,对我口中说的乐队全无兴致,没错,她还是很漂亮,是东方航空公司的一名空姐,正准备嫁给一个有了年纪的富商,回忆起她在小渔村上学的那段往事,她只是一笑而过,说那时年少不懂事,她也许作梦都想不到同桌的那个男孩为了改变她的看法寒窗苦读了十年,她的一颦一笑曾无数次闯入他那玫瑰色的梦,现实就是这么滑稽和冷酷,我无数次眺望远方找寻的东西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调整好自己,感觉自己心里的那团火熄灭了。”宋非木说完后神情有些黯然。
“谢谢你让我也能分享你的痛苦和欢乐,不过,说起来好巧,我也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我们还是校友。”小悠说完冲他嫣然一笑。
“我知道,从你递上简历的那一刻开始。”
“这就是你录用我的原因之一吧。”
“我不想否认。”
“还有,我是不是长得挺像她?那个使你的整个少年时代为之疯狂的女孩。”小悠继续推测道。
“——”
“那么,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毕小悠目光咄咄逼人,盯着他说。
“起风了,我们还是走吧。”宋非木提议,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怎么办?”小悠问。
“如果没有将来,就不要开始,趁现在把想说的全塞进 ‘树洞’,过一会,风就会带走。”
“我并不想要什么将来,只是单纯的喜欢而矣。”小悠执拗地说。
“我的年纪告诉我,感情会随着时间与日俱增,人的欲望也会膨胀,到时候只会两败俱伤。”
“是你的经历还是你的学识让你变得如此理性?我很好奇。”
“两者皆有,否则,我就不会一直离不开‘树洞’。”
“你其实过得并不幸福,虽然拥有令人艳羡的工作和生活。”
“一点没错,看过《肖申克的救赎》这部电影吗?结尾时,男主角逃出监狱在雨中狂奔的那一幕,每次都让我激动无比,我深谙其味,我多么想拥有一次绝对的自由,没有年龄、职业、家庭、婚姻等等的束缚,有时,我真想背上个旅行包,搭上一辆夜行车,结识一个陌生的姑娘,开始一场天涯之旅,一次就够。”宋非木说时目眺远方,眼神里流露出孩童般的稚气。
“虽然不是很懂你心里的感受,但我信任你,就像那次喝醉酒放心地把身体交给你一样。”
“可你没看到的场景是,我一个人在卫生间里不断地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头脑,努力不去想你丰满的胸部,紧绷的肉体,还有那勾人的嘴唇,毕小悠,我不是得道的高僧,可以坐怀不乱,何况,你那么接近我年少时的梦。”宋非木说完有些激动,对着远处的大海大叫了一声,那声音里的凄然令毕小悠有些心疼,她情不自禁地从身后抱住了他,把脸紧贴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后像豁出去似的转身拥她入怀,摸索着吻住她的嘴,这也许是毕小悠经历过的最犹豫最仓促最慌张的一次接吻。
摄制组胜利完成了取景,吃过中饭,一行人离开雁渡,到县城再坐轮渡回千山,回到市里刚好是晚饭时间,宋非木说这次拍摄机缘巧合来到自己的家乡,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他跟妻子就在附近的酒店订好了宴席,请大家吃个便饭。
毕小悠在宴席上第一次见到了宋非木的妻子,她供职于市政府的某个部门,长得不算漂亮,但却有一股很强的亲和力,言行得当,举止有度,宋非木在酒桌上与她妻子一唱一和,表现得亲密无间,可不自然的呢称和生疏的小动作包装出来的夫妻恩爱就像是演给小悠看的一出肥皂剧。
婚姻有时候很像一座城池,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漏洞百出,取决于守城的人,巧守,则固;倦困,则裂;弃城,则散。
5
回到公司,全组人马又熬了几个通霄才赶出样品,如期交到评审组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胜券在握,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落选了,对方的作品虽然在内容上并没别出心裁,可在画面、剪接和流畅性上更胜一筹,可气的是,对方的参赛作品比截止的时间整整晚了二天,据说是他们的团队负责人偷看了小悠这组提交的作品后,在后面二天里经历了多次修改,修改过程中还聘请了专业人士帮忙。
“胜之不武。”小悠在宋非木的办公室里忿忿不平。
“结果就那么重要吗?”宋非木微笑着安慰她,递给她一杯咖啡。“树洞”事件后,俩人的关系再没前进一步,宋非木刻意回避着她,小悠心里很清楚。
“我们那么多人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关键是评审组对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竟然没有个说法,太气人了。”毕小悠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另一组的负责人是谁你难道不清楚?”宋非木不以为然地说。
小悠当然知道,那个人是公司老总的心腹,好像还是什么远方亲戚。
“可他们作弊。”
“你有证据吗?”
“那样的话,为什么一开始要分组?组一个队让他当组长不就得了,瞎费什么劲。”
“不过是形式,为了应付上海总公司。”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赢?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个结果?”
宋非木竟然点了点头,让小悠目瞪口呆。
“为什么?”
“因为我在录用你时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现在扯平了。”
“可为什么这次活动从编写到拍摄到后期的制作你都一丝不苟严格把关,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小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做事向来如此,我坚信,努力终有回报,你难道没有在这次活动中学到些什么?何况,我们的作品至少让他们慌了手脚,不得不推迟两天才敢交稿。”
“可——”小悠还想据理力争,宋非木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闹,然后颓然地仰躺在办公椅上,闭目阖眼,不再说话,他早已厌倦了公司内部的勾心斗角。小悠只得默默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就像一个持着真理之剑的女战士,挥剑砍敌之时却豁然发现,手中的这把剑,却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
小悠只得把心中的烦闷统统通过微信发给了好友丁小芹,丁小芹平时忙得跟陀螺似的,工作时间只能在微信里用各种表情应付着她,根本没有细细梳理她扔过来的“信息炸弹”,到了中饭时间,丁不芹才发现了什么似地给她发了条信息。
“小悠,你不会是爱上男上司了吧?这也太前卫了,我们这些大龄剩女还在靠相亲这种方式结识男人,你却升级成了传说中的‘小三’。”
“你什么脑洞呀,从哪条信息推断出这么奇葩的结论?”
“字里行间都透着爱的讯息呀,小悠,你谈恋爱谈傻了吧,七夕节那个男人约你一起喝酒、K歌,还邀你进他的团队,带你去他的家乡,告诉你他的‘树洞’故事,还力排众议录用了你,明摆着想泡你,你难道没察觉?”
“我明白。”
“那你还装傻?”
“小芹,我该怎么办?好像是挺喜欢他的。”
“什么怎么办?果断分手,那种未婚女下属爱上已婚男上司的小说电影不知演绎了多少遍,结局只有一个字,死。”
“默默喜欢也不行?”
“你敢保证一直处于萌芽状态,怕就怕春风一度,便万紫千红,我就奇了怪了,林晓光甩了你,你就自暴自弃要去找个‘二手货’。”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悠有些不悦,觉着‘二手货’这个称谓太刺耳。
“已婚男人,还能哪样?”
“微信里说不清,到时面谈。”
“明天你过来吧,咱俩秉烛夜谈。”
“就为这事?”
“逗你呐,我们打算搞个小型的同学会,就上海周边的这些同学,到母校集合后,然后再去周庄玩一天,悠悠,你赶快过来吧,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看你急的,那你打算怎么犒劳我。”
“小杨生煎管饱。”
“这还差不多,我都想得流口水了。”
大学毕业已整整三年,大家各自忙着找工作谈恋爱,虽然微信、QQ等即时工具提供了方便,但大家都想拼命融入到自己所在的圈子,所以同学圈只成了夜深人静时用来念旧和缅怀青春的地方,等大家各自的工作、生活、感情等渐渐安定下来,见一见老同学的欲望便开始蠢蠢欲动。
毕小悠去向宋非木请假,宋非木说这么巧,他周末也要去上海总公司汇报工作,问她什么时候动身。毕小悠说今晚就出发,宋非木点点头,说年轻真好,还能兴致勃勃地参加同学会。小悠说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这只关乎友情。宋非木摇摇头,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感情这东西,每一种都有保质期,时间久了,都会变味。毕小悠固执地说,至少她们的革命友谊永垂不朽,不会像某些人,说变就变。宋非木淡淡一笑,望着窗前的海景,久久不语。
6
到上海财大集合时,来了差不多有十几个人,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又重新聚到一起,自然格外热情,不过热情中不免带有一丝世故,特别是那些男同学,称兄道弟,互递着名片,唯恐漏掉任何可以利用的人脉。丁小芹看不下去了,笑着说:“你们这些人,打着同学会的旗号,干着蝇营狗苟的事,还好,我们还有悠悠,除了变漂亮外,还难得地保持了少女般的纯洁。”
“那是因为悠悠跟林晓光早已修成正果,不用像我们这些单身狗为了生活为了爱情四处奔波。”其中一个不明就里的男同学开玩笑地说。
小悠跟林晓光分手的事只有丁小芹知道,她怕触到小悠的痛处,忙岔开话题,不知是谁这时不合时宜地插嘴道:
“咦,怪了,林晓光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我跟林晓光已经分手了,各位男同学,我现在郑重声明,以前上学时暗恋我的,往后可以奋起直追了。”小悠知道这事瞒不下去,干脆当玩笑讲了。
男同学个个举手闹着表示要追,丁小芹说哪能这么便宜了你们,想追我们悠悠,先去排队交钱,等过了我这关再说,于是一行人打打闹闹上了车,驱车前往周庄。
念大学时小悠跟林晓光来过一次周庄,几年之后,旧地重游,周庄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古老的房屋,纵横的河道,悠悠的长廊,鲜红的灯笼,还有那绿酒似的深水。当时身边有恋人相伴,情到深处,看什么都觉得诗情画意,如今虽然身边有一群朋友,但小悠却觉得就是一处普通的建筑而矣,提不起兴致,走了没多久,她推说走累了,想歇一会,就在天空之城概念书店找了个位置,随便拿了本书,点了一杯当地有名的丝袜奶茶,慵懒地享受着独处的时光。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团体活动,不想再成为一群人的焦点,也许正如某人所说,每一种感情都有一个保质期,不管你承不承认,其实内心早已做出了选择。她有些恼怒地拨通了宋非木的电话。
“玩得开心吗?”电话那头是宋非木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的问候。
“为什么你总能一语成谶?你是巫师吗?”
“你是说——?”
“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毕小悠,可时间这个混蛋,它还是偷走了我的青春,我的恋人,我的激情,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小悠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语气抱怨着。
“感情这东西就像喝红酒,喝时沉醉,喝完没事,后劲上来才难受的要命。”
“可我并不觉得是因为触景生情。”
“那还会是什么?”
“我想你。”
“——”
“吓得不敢说话了,呵呵,可怜的中年大叔。”
“你现在哪里?”
“周庄。”
“等我。”
一个半小时后,宋非木风尘仆仆出现在了小悠和她的同学面前,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长风衣,带着一副墨镜,微笑着走到小悠的面前。还没等小悠介绍,他径直说道:“各位同学,真不好意思,搅了你们的同学聚会,公司临时有急事,让我接毕小姐速回公司开会。”
大家信以为真,正议论时,宋非木说了一句“十万火急”,便一把抓住小悠的手上了车,大家看情况紧急,只得跟小悠依依惜别,丁小芹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在小悠的耳旁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就是他吧?”小悠点点头,丁小芹微笑着摇头不语。车开出周庄后,宋非木摘下墨镜问:
“想去哪里?”
“不是回公司吗?”
“你还当真了?”
“你不去当演员,真是演艺圈的损失。”
“生气了?”宋非木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问。
“真想不到你也会意气用事。”
“换你来开,我最近学了首歌,想弹奏给你听。”宋非木靠边停了车。
“现在?”小悠惊诧莫名。
“为了这趟旅途,什么都准备好了。”宋非木下了车,从后备厢里取了一把吉它,坐到后排的座位上。
“真是服了你。”小悠虽然嘴里这么说,心情却好得像蓝天白云映衬下的朗朗晴空。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宋非木熟练地弹唱着许巍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声音低沉,动人心扉,小悠也跟着轻声哼唱,那种久违了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车到上海时,城市里已华灯初绽,俩人在酒店里泊好车,像对热恋的情侣般手牵着手,在KFC简单用了餐,又在星巴克喝了咖啡,还一起去看了场早场电影。
电影散场后刚过九点,正是深秋时节,夜风拂面已有一丝寒意,南京路上人潮涌动,毕小悠把头歪靠在宋非木的肩头,满足地舔了一口冰激凌,然后递到宋非木的口边,宋非木也舔了一口,说:“好甜!”
“我们是在恋爱吗?”小悠嘟着嘴侧着脸问。
“是。”宋非木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
“可我总感觉这是一个梦,也许什么时候就醒了。”毕小悠无端地伤感起来。
“我清晰记得第一次来上海时的情景,那时她刚回上海不久,那一年暑假,我心里又失落又好奇,就坐着卖鱼货的船来到了上海,那时靠近十六铺码头有个水产品交易市场,海上有风浪,我又晕船,吐得死去活来,船靠码头时差不多是深夜二三点钟,我硬撑着不敢睡,瞪大了眼睛望着灯光璀璨的夜上海,当时我没有丝豪兴奋,只感觉害怕,在卸完鱼货的空档,同村的几个年轻人叫我一同去外滩逛逛,我竟然不敢下船。”
“为什么?”
“跟你现在一样的感受,怕一踏上去,梦就醒了。”
“我们都是可怜的人。”
俩人相拥着步行来到外滩,并排倚着栏杆,看着夜色下不断变化着霓虹的高楼大厦,有好长一段时间,俩人都沉默不语。
“今天玩得很高兴。”小悠开口打破僵局。
“我也是。”宋非木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狠吸了一口,小悠很熟悉这个动作。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现在?”小悠说完出神地看着海面上来来回回穿梭的小船。
“我升职了。”
“我知道,然后呢?”小悠面无表情地追问,其实,车过嘉定时,小悠就从微信圈里得知了宋非木将赴另外一个分公司当老总的消息。
“你知道?可——?”宋非木有些惊讶。
“我就知道没有然后,因为在你的棋局里,我就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根本没有下一步,今天演了一天的情侣戏,终于可以收场了,宋非木,你帮过我,我很感激,可我不想成为谁的替身,我今天帮你圆了压抑已久的梦,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各自走天涯。”
宋非木无言以对,他把手中的烟蒂奋力一掷,一丁点星火划了个并不优雅的弧线,便没入夜色中。
“幸好,我们未曾深爱,宋非木,虽然我现在很生气,但还是打算祝福你,祝你幸福。”毕小悠说完,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在宋非木抱住她之前快速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楚楚动人的背影。
宋非木目送着毕小悠绝决地走远,并没有追上去,他心里很清楚,也许这样的结局并不坏。在感情方面,他以为自己能收放自如,可火焰一般燃起的爱,让他失去了方向。
浦江两岸,夜色正美,霓虹千变万化,时时撩人心弦,可夜色终将褪去,谁也无法挽留。
原载《群岛》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