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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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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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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合石壁

作者:何遥






在岱西剪刀头的对面,有两块小岛,北面的叫北洞山,南面的叫南洞山,后来因地质变化,两岛连在了一起,于是,人们称之为两头洞,后来又雅称为“双合”。双合这个名称,我想,一定是过去哪位文人的“杰作”。

小时候的印象中,两头洞似乎很遥远,又很神秘。当年,岱山岛干旱缺水,要用船到两头洞运水。想象中,这两头洞,一定有个很幽深的山洞,里面藏着取之不尽的淡水。但又想,这么一个悬水小岛,哪来这么多的淡水呢?

后来,我从地图上弄清了双合岛的方位。双合岛在岱山的最西面,打个比方,如果岱山岛的形状像一只朝西边奔跑的鸵鸟,那么,双合岛就是这只鸵鸟的头。不过,以前,这只鸟头还未与鸵身连在一起,鸟脖上缺了一截。这一截,就是仇家门水道。也就是说,双合岛曾是岱山岛的离岛,两者相距近千米。这条水道,据说水深有20多米,水流非常湍急。上世纪70年代,地方政府花了五年时间,才艰难地将连岛大坝合龙。令人不解的是,1980年大坝合龙后,岱衢洋里的黄鱼忽然消失不见了。据说,这仇家门水道,曾是岱衢族大黄鱼产卵、洄游的重要通道,通道被堵死,这渔场的生态就出了问题。当然,这只是民间的猜测。我想,如果是现在,那么,两岛一定会用大桥作连接,不用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堵那么急的水流。这样,说不定我们现在的舌尖上还飘着大黄鱼的鲜味儿呢。

说起双合,最出名的是这里的石头。小小的岛上,耸立着25个大大小小的山包,最高的南大山,海拔156.6米。山上的石头,主要是岩浆岩与页石岩,质地坚硬。而当地百姓开采石板、石条的地方,主要位于岛的西南、靠近海边的那些山包,这里的岩石主要为页石岩。《辞海》上说:“页岩,由各种粘土压紧而成的粘土岩,层理明显,沿层理易剥成薄片。”据传,自明朝开始,这里的百姓就在山上凿打石板、石条,而大规模开采,当在康熙海禁开解以后。

那钢钎、铁锤击打岩石的叮当声,在这山上已经回响了三百年。

那些石匠爬到山上,找到一个比较平整的地方,用錾子先把一些破碎的表层铲除,清理出一个平面,然后按石板的形状,在四边上间隔嵌打入一枚枚尖头凿子。等到涨潮时候,一块块石板自然霍起,与岩体分离。然后把石板抬到山下的石场,再进行平面和四边的细加工,一块石板的成品就这样制成了。遥想当年,这里是多么热闹的一个场景,山上铿锵的叮当声和石匠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直到夜晚,几个山头和山谷才逐渐安静下来。

当然,石匠们的生活是异常艰辛的。这一锤锤打下去,是在和石头较量,是在和时间比耐心。虎口震裂,手指砸碎,立足未稳而坠落山崖,是常有的事。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掰开、撕裂这亿万年凝压而成、紧固无比又巨大无比的山石?靠的就是这些原始的工具,还有愚公移山式的人力接力、日复一日蚂蚁啃骨头的毅力,靠杠杆原理和对石头纹理、潮汐作用等自然现象的观察和领悟而升华的智慧。他们并非想与大自然作对或创造什么奇迹,他们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谋生,谋一家人的温饱。靠山吃山、就地取材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几个人抬着这几百斤甚至上千斤重的一块块石板、一根根石条的粗料,从山顶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一步步艰难地抬到山下来。山道上经久盘旋着一声声粗重的号子声,地上洒满了海岛汉子们河流般的汗水和泪水。这些粗料,再经山下石匠们一番旷日持久的精雕细琢,才能诞生一块块、一根根光滑平整、崭新如研的石板石条。最后它们终于被装运上船,经过迢迢水路,千辛万苦抵达宁波、慈溪、镇海等地,又整齐划一地铺设在了各个城镇笔直的街道和乡村豪绅的大宅里。亿万年来,一座座从未移动的山包就这样被一层层剥离开来,曾被紧密包裹藏在幽暗深处的山石秘密,终于曝光在阳光下,成为一个城市、一座豪宅的门面和装饰。

如今,现代的采石场早已告别刀耕火种的时代,他们用炸药和切割机向更深广的大山挺近。停歇下来的双合山,一片幽静。几百年里被自由切割的山体,到处留下断崖残壁。而正因为这不规则的造型,造就了一片奇异的风景。

从村中朝山里走,你竟然进入了石头的内心,你能看到孤零零高高耸立着的石峰、石柱,似乎周围的关系断裂了,只残留着这时间的碎片。你抬头看,从上到下被整齐劈开的巨大石壁,中间凿空、四壁相围的石井,穿越千年的阳光,终于照入石头的内心,时间已由固体变成了气态或光线。你小心登上高低错落、贴壁而行的石磴、石廊,细看色彩缤纷、凌空而起的石幔,你与亿万年的历史对视,深感人生的虚幻与脆弱。你从一个个或大或小、清泓见底的石潭边走过,凭借亿万年相互挤压的张力而衍射出来的幽波,你看见遗落在石头里的喧嚣与躁动;还有造型奇特的石洞,随处可见的石台,两边壁立、中间狭长的石谷等等,无不展示着岩石冰冷、坚硬与真实的本质。

破碎,有时会构成一种意想不到的美。

平庸低矮的山包,几百年来,经无数采石工随心所欲的巧取豪夺,却无意中把它们镂刻成一件玲珑别致的艺术品。像石头这种刚性物质,在刀削斧劈之下,呈现出一种更加凌厉的气势;而满山遍野、随处攀援的绿草藤蔓,却修补和缓和着周围环境的气氛。平滑的石壁与横空斜出的石梁,平整的石地面与凌乱的石拐角,四周如铁的石墙与清凉柔滑的碧水,明亮如窗的天空与深邃幽暗的石洞,在这残缺破碎的山体中,又无不呈现着一种对立统一又相互调和的美感。真可谓移步换景,变幻莫测,光线忽明忽暗,天空忽近忽远,没有一处景象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一个角度不能构成景观。

登上靠海的崖顶,你的身下是一排拔地而起的石壁。石壁绵延矗立似弓型,犹如古代城堡的高墙。石壁的前面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塘口遗址,这里已没有高耸的石柱、石峰阻隔,基本上是一个比较开阔的平面。有无数开采后留下的石根,犹如一只只方正的石箱,高低错落地摆放在上面。一些低矮的凹塘,夹杂在这些石箱之间,池水深幽凝碧,与周围灰褐的岩体相互映照。这个遍地石头遗骸的塘口,颇似圆明园破残荒凉景象,让人顿生苍桑之感。如果你从高处远眺,大海浩渺辽阔,近旁的海边碧波涌浪,涛声不绝。这海景与石景在这海岛一隅,已经融为一体,大有在海上浮沉缥缈之感。此时,夕阳西下,如血的残阳投影到参差错落的石塘和灰暗斑驳的石壁上,给人一种苍茫落寞的震撼。故此处“石壁残照”的景象,自古就成为“蓬莱十景”之一。

石头也是双合渔村的符号。石头遍布渔村的各个角落。石头的地面、石头的台阶、石头叠成的坡壁、石头垒砌的房子、石头堆成的围墙,还有石凳、石桌、石础、石门窗……石头无处不在。石头也折射出双合人的性格:朴实、敦厚、谦卑、坚韧。如今,双合也跟上了旅游开发的节奏,用“石头”亮出自己的名片。他们用石头筑起了城堡,造起了凉亭,架设了通道。而且,拿“石头”和“双合”的地名做文章,“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让双合成为见证爱情的圣地。

锤击钢凿、开山采石的叮当声,绵延三百年的岁月,敲慢了时间,也敲老了山海。在浮躁、匆忙的生活中,抽出几天时间,到一个远离城市的小岛,放慢脚步,安下心来,静静聆听这似乎仍在山谷中回荡的锤击声,慢慢品尝海岛淳朴的生活滋味,这也是对心灵的一种抚慰。双合岛离钱塘江口的慈溪,仅20海里,这一海域,是淡水与海水的交汇处,生长着独特的海鲜。如当地人叫“糯米饭虾”的一种小白虾,小如米粒,晶莹如玉,味道鲜美;还有“两头洞海蜇”也是远近闻名的优质水产;在双合人的餐桌上,还经常能看到大而肥的鲥鳗、青蟹、沙鳎等少见的时鲜。另外,现在双合周围的800多亩海涂,混养着泥螺、海瓜子、蛏子、文蛤等涂生贝类,成为岱山最大的滩涂养殖基地。住渔村,品海鲜,观石壁,眺大海,在一个静谧的岛之角、海之涯,让你体验别样的人生。






原刊发于《群岛》202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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