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巫昂那样写信是我羡慕的（组诗）

作者：是枝

告白

在一群人中间

多数的我是沉默的

偶尔也笑出声

笑成俗世的模样

偶尔也开自己与他人的玩笑

但我一般玩不好这个游戏

我随手捏起的笑点

辗转在他们与我之间

最后还是落到我自己身上

偶尔也赞美他人

你的声音真好听，像黄鹂

像什么

像黄鹂，“两个黄鹂鸣翠柳”的那个黄鹂

在一群人中间

我始终手握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独自登上那株松木梯子

桥

后来，她

就很累，很累了

她差点忘记她是在

漫长的浮桥上

从右侧隧道穿过

再从左侧隧道返还

如今，她每日要穿一穿那并肩的隧道

进入隧道前，她看到漫天的大雾

森森压过来

后来，她就很累，很累了

那些大雾在驶出隧道之后，依然

森森，森森地弥漫

仿佛于晨雾中遥望敌军

在劫难逃

像巫昂那样写信是我羡慕的

有时我羡慕

像巫昂那样写信

抬头用X先生

写上“仅你可见”

写别人盗不走的回忆

写别人逮不住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

大大方方写下的所有字

皆是爱的幻形

不躲闪不隐蔽

我羡慕

像巫昂那样只写信给一个人

每天写一封

就写给那个人

我羡慕

像这样的口吻

Darling，我这里落雨了

X先生，雪似乎下了很久

我将你的背影与笑容拓了下来

其实，我很清楚

巫昂也只是写给自己

写给无以投递的形而上

“X先生”

你看她打开手提

又开始敲下

“仅你可见”

黑色

深蓝色壁画感的那件线衣

黑色宽褶裙、黑色薄绒丝袜

再是，黑色细带背心、黑色胸衣

黑色绒面单靴，还是，黑色光面单靴

后比之前稍高一公分。在松软的绿色被褥内

将身体装进深蓝色、黑色、黑色、黑色…

给我一张你的地图，从东走到西

从西走到南，再走回北

依然记得前不久做给自己的孤独梦境

天就要暗了，快去阳台

收回那些待捕的黑色

门罗

写下许多女人的加拿大女人

其中一个名叫埃夫里的女人陪着

一个将逝的女人——巴格丝

还有一些配角女人

配角男人。他们乘坐载人货船

穿越北大西洋，女人们分享

关于男人们有趣或无聊的秘密

然后是波浪、波浪、波浪

这个加拿大女人最后帮埃夫里做了一个梦

她与船长在漆黑的船舱内做爱，就在

巴格丝随一张床单坠入深海之后

事实是，我妄揣了门罗，也许她

并没有帮埃夫里做梦

她做的只是关于她自己的梦

生活当然值得歌颂

狠狠咬下青饼，才发觉

春天吃进嘴里不过就那样

说齿留余香的必定是广场的一份子

青饼就是青饼

在你果腹之后，就不要

肆意消费它

它也够累的了

被摘死

被捣碎

被揉捏

被压扁

又死一回

这样说，你也不要觉得生活够没劲

哪里去找诗意

想想一衣带水的那位台湾诗人

人家分明了然

“观音在观音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地里”

不照样活至八十八岁

并且还会活下去

这样想你会笃信

生活依然值得歌颂

你可以说

要活啊

要爱

要年深日久地爱

年深日久地活

原刊发于《群岛》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