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鹰
一、群主
这件事情的开始应该归于一场毫无惊心动魄,而且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网恋。就是那本痞子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像一块磁铁一样把我吸了进去。说磁铁真的是在美化它,应该是个黑洞,吸干你的精血还不算,更要吸走你的灵魂。所以之后的若干年里,自己一直是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那是一个群。聊天的升级版就是群聊,大家聊天的内容在这里都是公开,你一句我一语,俨然一锅大杂烩。因为说什么的都有,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在那里瞎扯。但是你一旦进了这样的群,你遭人点击的目标就被圈定在一个更小的范围内,更容易被人发现你的存在,更容易受到骚扰。
所以我改了一个俗气的名字叫“茉莉”。我搜索了一下,叫这个昵称的人有一坨,我才心安理得地确定下来。然后把自己的状态始终设置成“隐身”。点了这个按钮,一切都会变得很神秘,就像哈利波特穿着隐形斗篷在魔法学院里四处乱走,却始终不被人发现他也曾在现场。
一旦“隐身”,你表面上是不存在的,事实上你就在网上游荡,只是不愿意被那些不相干的人知道罢了。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有陌生人会点击你,强行打开一个窗口要跟你聊天。我可以随手“关闭窗口”,而且不厌其烦地重复这样一个机械的动作。
但是总是有人死皮赖脸,就算你隐身了,还要跟你留些桃色文字。反正我都是“关、关、关……”
然后有一天群主就发飙了:“总是不聊天,总是隐身,总是冷冰冰的,你当你是林黛玉啊!”
群主把我说成病怏怏的林妹妹,我索性就退群。
这下群主就慌了,中午抢着请我吃工作午餐,炸猪排加土豆沙拉。我也只是吓唬她一下,本来就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本来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本来还是一个群的。也是她把我拉上她那条贼船,看在她请我吃午餐的面子上重新进了群。我跟她有条约,我还是隐身,就当我不存在,别管我跟不跟别人聊天。
她说:“姐姐我是为你急,你都快三十了,等我先结婚了怎么给你做伴娘?”
我把眼睛朝她一瞪,他立刻就住嘴了。
群主跟我太熟,跟我家里人也太熟,所以有些事情我反而忌讳她。尤其是我妈就特别喜欢她,还私下叫起了干妈干女儿。这下可完了,我的好朋友成了我妈的帮凶和线人,我在外面的一举一动,就像被摄像机拍摄下来似的。
好在有句老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群主最怕我生气,最怕我跟她闹。她的发泄方式就是老给我乱下结论:“没有一个男人受得了你。”
可是干妈委托干女儿替我关心终身大事,张罗着给我介绍男朋友。这点群主最了解我了,自己不小心接了我妈扔给她的烫手山芋,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我妈跟我语重心长地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就扑哧地笑得把饭喷了一桌子。
群主确实发愁了,为了想办法替我找男人她有好多次早上忘记梳头就来公司,蓬头垢面的给老板印象很不好。问题就出在我根本不需要别人介绍男朋友,一直是这样,是地球人都知道,唯独我妈现在住火星上,就她老人家一个人蒙在鼓里。我可以随便跟男人上床,可是我不会随便喜欢一个男人。
有人说,女人需要精神上的东西更多一点,而男人就是为欲望而创造的。这已经是陈词滥调了,女权主义的人说得偏激:“男人是女人的奢侈品。”一脚把男人踩在脚下,永远让他们去做夜晚的君王。男人如同香水和珠宝是用来装点女人的,这可能是女权的极致,我觉得夸张了,不能接受。女人赢得了半边天,就足够了,多一分就跨进了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返祖的女人可以跟很多男人发生淫乱,生孩子,那种现象今天重现就变态了。
关于男人我比群主体会得更深入,我也不缺男人,可以随时打个电话任意挑一个来过夜,仅仅只能算情人,甚至性伙伴而已。这一点群主很吃惊,她做不到,她还是保守地认为,女人应该拿自己的身体当矜持。我说那是伪矜持。
她那天开这个群,并且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希望你可以在群里找到人过下半辈子。”这种话跟我妈说的一个口吻,明摆着要安排我的人生道路。这是最让人来气的,事实上她们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
下班的时候我一把拽住群主就往外拉,在一家别致情调的饭店包厢里坐定,陆陆续续地客人来了,除去我们两个女人,正好十位男士,各有特色和魅力,我一一介绍给群主,随后突然举起酒杯说:“今天我是跟朋友们告别的,因为群主要安排我结婚了。”我看见那些男士的眼光顿时就像刀子一样在群主身上刺去。
群主怕了,平生第一次被那么多男士用眼睛撕个支离破碎,恨不得自己跟鸵鸟一样可以把头马上埋到地下。然后那些男士都开始纠缠着群主喝酒,把她灌得烂醉如泥。
那次教训后群主就学乖了,终于又回到了我身边,我让她跟我妈怎么说就怎么说,不是有部电影叫《碟中碟》吗?就是这个含义。摄像机本来是用来监视我的,可是我现在搞定了摄影师,可以事先把剪辑好的资料放进去,而我就是地球上唯一那个自编自导自演的侦探片女导演。
为了表示我并非在存心使唤她,我没有离开群,算是给群主的一丝安慰。
后来群主还不好意思地在网上偷偷地问我:“十个男人你都约过了?”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骗人,真约过了不可能这么直接回答。”
“我说过你是伪矜持。”
“什么感觉?”她越问越恶心了。
“男人钻到你身体里你说什么感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不要叫他们来跟你约试试?”
“不要。”
“不要就是要,要就是更要。”
我把曾经朋友说的这一句至理名言脱口而出,那么自然天成,我也始料未及。这句话虽然很尖刻,可是一把将遮盖在女人骚动上面的矜持掀开了,那种赤裸裸是难受的。这话对付群主正好,可是用在我身上根本不起作用。我信仰的是和和气气,明明白白跟男人平分秋色,不矫情伪装,如果我需要就会直截了当说。我觉得这才是新世纪新女性,抛弃所有繁文缛节。也许这样会被彻头彻尾鄙视成淫妇,可是我心里自己清清楚楚,多情和乱情,随性和淫贱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二、黄帝
这天有个网名叫“黄帝”的被群主掳进了群,我依然是隐身窥视。
这个黄帝可不得了,他一来群里的气氛就活跃异常。我佩服他的精力充沛,从上午一直在线可以挂到半夜三更,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找个话题在群里大放厥词,有了他群就可以保持热闹,保持在线人气,保持恒温。
群主来跟我商量是不是给他加封为群管理,我很莫名其妙,因为这个自由在她的决定,我只是一个冷眼旁观者,到现在为止她都以为这个群是为我终身大事创建的。实在有点可笑,群主的这根死脑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过来,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睬她。可是她还是把我的沉默当作了默许。
黄帝当了管理后就开始放他的三把火。
首先他要扩大群,把现有的二三十人的规模扩展到一百人以上。群里大部分人对他的计划表示怀疑,聊天的时候可以听到有人喝倒彩。黄帝当时突然销声匿迹了一天,只知他在线却一直不吭声。我暗自窃喜,一个大言不惭的男人快要原形毕露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希望他离开这个群,或许太想看他怎么收拾残局,或许太想找个很久没有笑掉大牙的理由。
很快过了平静的一夜,天亮后我很快重新坐到电脑前,按照习惯进了群。群里突然出现了一大串名单,全是陌生名子,还有九百多条聊天记录,都是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话。好像是涉及到黄帝把原来自己的群合并到这里来的纷纷议论。亏他急中生智,把两群并成了一个群。人员顿时超过了八十人,虽然离目标不远了,可毕竟越到后面越艰难。
还缺那么一口气,我密切关注。
这个黄帝就拉下脸跟所有群里的人说:“每人必须拉一个人进群。”
当时群里有一半人隐身或者下线,在线的有一半人是原来群主的人,未必会买账黄帝的发号施令,不过他还剩十几人,一人拉一个差不多了。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硬拉来的人不一定牢靠。看看聊天内容不对自己胃口,瞧瞧就这么几张老面孔说话,不由接二连三吹灯拔蜡。
这个黄帝又一次拉下嘴脸亮出他更正的手谕:“每人必须一周拉一个人进群。”
竟然还有人响应他的号召,这点我佩服。群主说他很诡异,她的话里带着一分暧昧。我纳闷了,他们根本不认识哪里滋生这种荒郊野外的暧昧?这个就是网络的鬼魅,它可以把人的感觉无限夸大,面对无形,我们可以塑造无形;面对感觉,我们可以编造感觉;面对假象,我们被假象迷惑。
我推了一下群主,她这才从假象当中惊醒,还红着脸撅着嘴。
黄帝的第二把火可是实实在在烧到了我的屁股上。他连续几天不断发留言试探我。
“在吗?我知道你隐身,快出来说话。”
“不要潜水了美女,这样有碍你的身心健康。”
“只要你说一个字,我就不再来烦你了。”
……
这是给我下了一剂猛药,我好像隔着网络什么都被他看得那么真切,更可怕的是,还一直透视到我的内心世界。他甚至还能说出我衣服的颜色,用的是什么样式的发夹,身上散发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简直就是一个幽灵,把我吓得毛骨悚然。
转念一想,可能是我们的群主当了奸细,为了证实这一切,我那天突然向公司请假,在家里登陆了群。我还是隐身,直到下午黄帝才开始跟我说话。
“你今天怎么不上班啊?是不是不舒服了?”他一开口就等于什么都露馅了。
我一直不相信有什么灵异类的东西会在头顶三尺的地方,更何况光天化日那些幽灵都会魂飞魄散。不过这一次我决心耍他一下就问:
“你知道我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不知道。你终于愿意开口了?是群主跟我说你没有上班。”
可怜的群主啊,还没到说到两句话就被这个男人出卖了,所以男人永远是那么不可靠。从一开始我就对黄帝没有什么感,就是人们常说的先入为主。其实我也明白,完全是那个傻丫头不明青红皂白就急忙倒贴上去,或许黄帝丝毫不知道群主的心思。可这是往好里想的结果,然而不能排斥黄帝已经知道原委而在加以利用。要知道,男人这种动物是狡猾的,即便再熟悉再了解,我们还是永远对他们有那么多的问号。
这一次,我就跟黄帝说了唯一一句话又陷入沉默。这已经是我开天辟地第一次跟群里陌生人谈话。我的目的达到了,黄帝就被我扔到一边去,随他后面说什么折腾什么,哪怕急得尿裤子都与我无关。
可是第二天我还是窝着火,扯着那个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群主的麻花辫子在厕所里发泄了一通。群主眼睛都红了,含着眼泪委屈地说:“他说要用真诚来打动所有人,让大家都不要隐身,让大家都参与聊天……”
我当时被这傻丫头说得哑口无言,原来这把火不是针对我一个人,而是烧遍整个群,我误解了,还以为黄帝对我起了歹念。
我就像烤熟的土豆似的,脸颊一直烫到浑身冒汗,还给黄帝留了一句话:“对不起,我误解你了。”
“只要你一起聊天,我就原谅你。”你看看黄帝的回答,这就是男人得寸进尺,活生生要把主动权从我手里夺过去。
虽然我是个独立性格的女人,可是面对一个有点特别的男人的时候还是犹豫了,妥协了。何况还没有闻到这男人身上的气味,就有了幻想。特别的男人就是烙印,哪怕曾经有点反感,毕竟他是男人。为此我不得不在群里点亮自己的头像,开始跟大家说上几句,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隐隐约约在期待什么,黄帝每天跟我聊上几句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这第三把火可是烧焦了整个群。
黄帝提出了一个AA制聚会的设想贴在群公告栏,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群主是支持者,真不知道她所谓的矜持这个时候藏到哪里去了。群里超过一半人纷纷投了赞成票,我还是隔岸观火保持中立。那是一个周末,大家都有点蠢蠢欲动,已经临近下午的时候,黄帝忍不住找我了。
他说:“只要你参加,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活动了。”
我说:“我不想蹚浑水。”
他说:“都是一个群里的好朋友,没有乱七八糟的人。”
我说:“非我不行?”
群主说:“你就去吧,没你去我有点害怕。”
我说:“你也别去,好好在家守住你的矜持。”
群主说:“那不是你最反对的?”
他说:“大家一起去热闹,有我在你们不用害怕。”
群主说:“她不是怕,是伪矜持。”
我说:(发火的表情)“臭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
我就这么再一次妥协了。我曾经信誓旦旦表示几个月闭关当宅女也成了泡影。思前想后,都是男人惹得祸,其次自己立场也不坚定。
那是一个叫霍姆的酒吧,弥漫着薰衣草的香味,对这种味道我很敏感,它会让我有点醉意,是让我喜欢但又害怕的味道,在那种味道里我会很放松可是又很兴奋。镭射光在所有人脸上旋转着,这是我熟悉的环境。酒吧曾让我学到了女人的放纵和自由,它是女人进入女人这个角色的幕后化妆室。
那天来了十个男人四个女人,最抢与眼的当然是黄帝,因为他像是这个酒吧的主人,殷勤地接待着每一个人。因为我们等于一群网友同时见面,陌生有的时候会滋生尴尬,所以少不了他这样性格外向的人作为润滑剂。也唯独黄帝对所有人都跟老朋友相见似的,在他字典里或许根本就没有陌生两个字。
他的颧骨很高,所以脸部的轮廓很丰富,穿一件白色紧身波西米亚风格T恤,显得肩膀很宽,胸肌在紧身衣底下微微隆起,下身是稍微有点收身的黑西裤,只能用性感来概括。算不上英俊,却是少有的好身材,会让很多女人心跳混乱浑身发烫。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他很了解自己的优势,并且喜欢自信地表现出来,看似随意,但经过精心准备。
我被安排坐在沙发最显眼的位置,杯子里倒着冰镇的朗姆酒加橙汁。我们都是些城市的精灵,一杯酒的功夫就可以把陌生赶走。群主一直纠缠着黄帝,舞曲越来越劲,舞池越来越沸腾,在座的人纷纷下了舞池,只有我想埋在沙发里舔着孤单。书中说,喧嚣中的孤独是难得的享受,大概就是如此。说实话,我是对这种场合腻味了。
而在昏暗的转角,发现有另一个男人也陷在沙发里,恰好面对我,长发很飘很酷,衣服有点接近嘻哈,颜色感觉潮湿,所以融合在阴暗当中。若不是沙发上的人都散去,他还躲在人群的缝隙中。
他的烟掐灭之后面貌清晰了,像是跟黄帝一个妈生的,因为他们外表太相像。区别在于他眼睛是空荡荡的,他是沉默的,他是内向的,所以很耐看。
“你跟黄帝是兄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问他这个。
“嗯?”也不知道是太吵没听见,还是他感到问题不着边际。
“你叫什么网名?”我又问,虽然我的问题并不连贯。
“蚩尤。”
“黄帝和蚩尤不是兄弟吗?”
“不。”他的回答简洁而有些酸涩。
“你不去跳舞?”我又问得很不连贯,可能是当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手机响了,去走廊尽头听电话,随后又回来拿包说有事先走了。匆匆留下他的背影,那背影以后就深深印在我的瞳孔,莫名有一丝怜惜。接着又瞥见黄帝在舞池里向我挥手,我装着没看见。他过来一把把我拉进舞池,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那是一曲跳舞版“征服”,黄帝很投入,投入到恨不得马上从我瞳孔里钻进我的身体。
边上的群主看得吃醋,为了安慰她,我只能说:“我并不喜欢太主动的男人。”
三、蚩尤
那天我睡去后,蚩尤的背影依然嵌在我梦里,周围是黑的,他是潮湿的颜色,在我眼前经过虽然只是瞬间,但发现了他高大健硕。他那宽大的衣服就像个斗篷,一直在黑色里延伸,甚至把我包裹在里边,他说他是黑暗领主。而黄帝的眼神太霸道,一直想撕破斗篷闯进来,我在他眼睛里仅是一只小猎物。他龇牙咧嘴地笑,还把我拽在手心里摆弄。
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可是我还是在挣扎中醒来。一看才凌晨四点,却再也睡不着,就起身上网,在浏览器里打上“蚩尤”搜索,结果写道:
上古时代九黎族部落酋长,中国神话中的战神。原为炎帝臣属,炎帝被黄帝击败后,蚩尤率八十一个兄弟举兵与黄帝争天,在涿鹿展开激战。传说蚩尤有八只脚,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善于使用刀、斧、戈作战,不吃不休,勇猛无比。黄帝不能力敌,请天神助其破之。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蚩尤被黄帝所杀,帝斩其首葬之,首级化为血枫林。后黄帝尊蚩尤为“兵主”,即战争之神。他勇猛的形象仍然让人畏惧,黄帝把他的形象画在军旗上,用来鼓励自己的军队勇敢作战,诸侯见蚩尤像不战而降。后来人们为了歌颂黄帝,便丑化蚩尤,把他论为妖魔、邪神形象。
原来蚩尤和黄帝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冥冥之中安排他们又在网上相遇,真是造化弄人。
而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突然对这两个男人有了兴趣?莫非我将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但是我很少做梦,每次有梦就有事,尽管我不相信灵异和征兆什么的,可这一切太奇怪了。我的头一阵胀痛,想起昨晚喝过的朗姆酒太烈,现在一切都可以归罪于酒精的作用,也许我是多虑了。
虽然我可以装得跟没事一样,但是这两个人的样子和名字开始反复在我脑子里出现,不能专心做一件事情,常常发呆走神。这种感觉很久很久没有了,我都快遗忘了。要知道男人一旦钻进你的脑子比钻进你身体更可怕。
第二天,我终于在群里找到“蚩尤”这个名字,觉得很踏实,因为证实了这一切并非子虚乌有,更重要的是,那个背影不会在昨天的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他们在群里爆料昨天晚上的事,我什么也没有说,很快又隐身下去,因为蚩尤也是隐身也什么话都没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此时就躲在名字背后,也许正坐在电脑前,怕外面太阳刺眼拉紧窗帘,空调开到不能再低的温度……
不知是谁说的,春天是骚动的季节,而夏天应该尽情放纵。
最终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对蚩尤说:“你的空调不冷?”
“不冷。”
难以想象蚩尤真的回了我的话,仅仅两个字就说明我的一切猜测、假设都是真的。好像就坐在他身边,在同一间屋子,好像我们原本就心有灵犀。而且他并没有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你会知道”,他这种性格的人根本不会关心为什么,因为他连自己都未必很关心。
蚩尤在上古的神话里是失败者,而凭他今天的性格也注定会被很多人所遗弃。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情弱者,我的心底顿时升起一种母性的怜爱。
不等我继续胡思乱想,黄帝的对话框就出现在屏幕上:
“为什么你又隐身了!”
“今天是礼拜六,我想休息下。”
“不是因为你昨天不开心就好。”
“没有,昨天很有收获。”
“我也是。”
“看得出群主被你迷上了。”
“可是,我被你迷上了。”
“开玩笑。”
“你没觉得我们很般配?”
“你跟群主不般配?”
“我年龄比你大,不适合。”
“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现在就流行姐弟恋。”
“我们最好都别去伤了群主的心。”
“那你到底有什么收获?”
“认识了蚩尤。”
“你知道吗,他跟我同龄阿。”
“你那么了解他?”
“他可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你似乎很瞧不起他。”
“我太了解这个哥们,他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就“哈哈哈哈”大笑……这个自负的家伙,以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真是狂妄自恋。可是他越是这样,在我眼里越是不屑一顾。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说蚩尤是他哥们,谁要做了他的哥们真实倒了八辈子霉。也就是蚩尤这种内向的人,连自己都关心不到,有苦忍着有气憋着有事让着,才让他更加自以为是了。
我自言自语为蚩尤抱不平。说完还傻傻地往四下里看了看,幸好周围没有人。
我不否认我对蚩尤产生了好感,可是我不知道这种好感是否出于同情的。同情虽然是一种善良的行为,但对性格孤僻的蚩尤也许会是一种侮辱。我必须制止心里那部分同情继续疯狂生长。
然而,到了第三天我确实差点叫救护车来把我关进疯人院,因为蚩尤不见了,他突然一夜之间从群里消失了,最不幸的是我还来不及加他好友,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唯一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问黄帝要号码,他们是哥们,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我否定了,决心还是先靠自己找找看。
聊天记录里查不到,高级工具里“无法返回”,唯一的希望是搜索昵称。一共搜到一百二十八条叫“蚩尤”的昵称,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每一个昵称都要逐一加为好友询问那怎么可能?还有一条线索,我靠记忆拼凑起了蚩尤的个性签名,大概是这样写的:坏人有坏人的气魄,规矩有规矩的眉角,杀手有杀手的角度,游戏有游戏的魅力。
我终于体会了什么叫“上帝关了一扇门却留下一扇窗”。我应该感谢上帝,因为那条签名让我再一次找到了蚩尤。
四、牵手
我的好友名单里终于有了蚩尤的名字,之后每天我都可以跟他说话。为了让他时刻可以看到我的存在,我不再隐身。至于群里的一切,我仍然漠不关心。只知道那里面有说不完的无聊话题,就跟潮水一样一波退去一波又起,没完没了。
蚩尤跟我说,他离开这个群的理由就是太嘈杂。似乎听起来很顺理成章,也很符合他的性格。但是太突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而且还是在我们刚刚算是认识之后。如果他是因为讨厌我或者躲避我,我想以他的性格会直言不讳,然后拒绝加我好友。在跟我的交谈中他没有排斥没有置人千里之外,相反话越来越多。这就让人费解了,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有一种直觉,这背后一定有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他之间会有一种不用言传的默契,所以这个直觉也一定不是无中生有。
那天我手机在坐车的时候被偷了,在通讯发达的城市还有什么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心情不愉快需要发泄,就把我聊天器的头像改了,签名也改成:极度倒霉中……
先是群主最快发现就问我:“倒霉什么啊,是不是又被你妈训斥了?”
然后黄帝的话就哭笑不得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只有蚩尤一语中的:“你一定是手机丢了。”
老天爷啊,难道这不是可怕的默契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是难以置信,我失去了一部手机,同时失去了几百人的电话号码,也失去了曾经的那些男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络方式,但是我得到了蚩尤的默契。那个黄帝以为自己是谁,还说帮我解决,这种事情他能解决?我都懒得去嘲讽他。
还有一次,蚩尤失踪了三天,我失眠了三夜,总是在朦胧中出现蚩尤跟别人拜堂成亲的镜头,这比做恶魔还紧张,索性整夜挑灯看书,所以工作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群主说我中邪了,不愧是多年的姐妹,这句话她说对了。
第四天蚩尤上线了,我打字的手指都颤抖了,还老是打错字,就“你去相亲了?”这几个字改了三遍。
“对的。”
“那你有女朋友了。”
“别人不一定看上我。”
“我看上你了。”
“我知道。”
“晕。”
这个奇怪的蚩尤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好像任何事情在他那里都不存在缘由,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那是我对他的第六感,那是我们的默契,我想大声提醒他都没有机会。可是我对他的默契只能算是一半,另外一半还是神秘莫测,还是说不清道不明。但蚩尤令我大吃一惊,他把我看得如此透彻却不动声色,甚至我埋于深闺的那颗芳心都没有掩饰过去。
“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我更新了签名,也许我可以效仿卓文君,有朝一日也披星戴月亡奔司马相如,传为一段佳话。如果我们之间有一千步的距离,只等蚩尤跨出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就由我来走完。
可是我等啊等啊,一直等到花儿都快谢了,那一步还是没有等到。
7月23日我的生日,我没有大肆张扬,每年都有蛋糕和礼物太俗套了,我只想一个人平静地过完这以为不寻常,其实很寻常的一天。如果一定要说最想跟谁过这一天,当然是蚩尤,这个冷漠的,几乎就是冷血动物的混蛋。我还在显示器上贴了小纸条写着:“冷漠有时候并不是无情。”就当是座右铭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放弃。
然而,我忘记该死的聊天器有生日提醒功能,群主还是张罗派对的事情了。晚上在蕉叶餐厅吃泰国菜,黄帝姗姗来迟时人都到齐了,他捧着一大捆红玫瑰送到我的跟前,说一声祝福马上提起我一只手轻轻吻了一下,虽然是很简单得体,而且是被剪辑版的欧洲礼仪,但在群主看来红玫瑰和亲吻就是当众示爱,她背起挎包就往外冲去。我跟黄帝使了个眼色,他摇摇头也跟了出去。
我不否认,被刚才黄帝的举动电了一下,本来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发生在蚩尤身上的,但是一刹那,我突然会有一种错觉,以为那就是蚩尤。可是环顾四周,才清醒地发现蚩尤并没有来,心情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
蕉叶餐厅的厨师和服务员来为当天生日的寿星表演节目,才逗我强作欢笑。黄帝哄女孩子的本领真是一流,不一会儿功夫就拉着群主的手回来了,随着乐曲跟厨师和服务员一起载歌载舞,群主也笑得像朵花似的,整个气氛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还是看到黄帝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哪怕是拉着群主的手在跳舞,旋转再旋转,可眼睛总是没有离开过,我似乎又被电了一下,心里那个蚩尤的影子被激活了,我突然站起身来有一种冲动,幸好音乐戛然而止,大家的掌声把我拉回现场,原来还是错觉。
黄帝朝我暧昧地笑了笑,可以确信他对我一定使了某种妖术,否则怎么解释那种幻觉?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蚩尤!
但是我为什么要爱他呢?给我一个理由,难道爱一个人真的什么理由都不需要的吗?
蚩尤在宴席快要散去的时候发来一条短信:“收到消息就当听到我的歌,生日快乐!”
我拿着短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一个个字读得很仔细,确认不是幻觉。边看我的眼泪边盈满了眼眶,这是喜极而泣。身边的黄帝见这情形就来关切地安慰我:“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鼻子酸得说不出话来。
群主举着酒杯挽着黄帝的胳膊往她的怀里拉,不小心泼了他一身酒,嘴里还语无伦次地说:“别跟茉莉说话,快来跟我倒酒。”
群主舌头都大了,看来是喝多了。黄帝被群主纠缠着的时候我还是没有逃脱他的眼睛,这次意外地发现他眼睛里的焦虑烦躁,那是过去从来没有的。可是见他被群主拽着胳膊摇来摇去,很无奈,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同情。也许善良人的感情是地球上复杂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实在顾不得传递给他同情,也顾不上注意他那或许是执着的眼睛。因为我此时此刻我太想见蚩尤了,有他在一切都变的那么渺小。
我决定把这条祝福短信当做他向我跨出的那一步。
接下来我就要去实现那九百九十九步的承诺。
我再次猛地站起身来对大家说:“接下来我请大家去唱歌。”
所有人都兴致很高地欢呼起来,只有黄帝愁眉苦脸,指指喝醉的群主说:“她怎么办?还是别去了吧。”
“你送她回家,我们去。”
我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谁也别想阻止我,谁不让我去,我就会像甩包袱一样把他们甩掉,哪怕最后只有我一人去。就在五分钟前我已经约了蚩尤在钱柜包厢一起来唱歌,我能不抓狂?
到了钱柜发现黄帝搀扶着群主最后也来了,蚩尤没有出现,大家都开始热身,点了几首嚎叫的歌拉拉嗓子。这就叫释放余兴,我也异常兴奋伸长着脖子等蚩尤。一个扭头不留神,那个蚩尤已经像幽灵一样飘进房间,坐在靠门的位置,头发还是那么长,总觉得他跟黄帝太像了。只不过黄帝是干净利落的短发,眉和脸颊暴露无遗。蚩尤的长发遮挡了半张脸,完全属于日本漫画cospley真人版。
蚩尤的眼神有点拘谨,一直不敢正视我,蜷缩在角落不注意还当是只胆怯的猫咪。蚩尤的出现其实使我的眼睛更迷糊了,又是几杯芝华士搅着冰红茶,蚩尤和黄帝真的很容易混淆。群主躺倒了,恐怕再高分贝的声音也叫不醒,黄帝的脸色今天很难看。
蚩尤唱了一首张雨生《大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误以为是原唱没有关掉。我更陶醉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众多电影里为什么男人要用歌声来求爱。男人跟毒药一般的声线具有穿透女人矜持壁垒的力量,尤其是那个女人翘首等待的男人。这一次我没有看错,是蚩尤唱的,为了看得更清楚我闭上一只眼,眯缝另一只眼,一切都被聚焦了。没想到蚩尤身体里还有一个地窖,地窖里藏着温柔的歌。
我跟蚩尤合唱一曲《屋顶》,平生第一次对一首歌如此投入地闭着眼,每一句我都尽量去跟蚩尤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唱完最后一句“在屋顶唱着你的歌,在屋顶和我爱的人。”我慢慢睁开眼睛时,意外地看到此时黄帝却握着话筒,脑门子上立刻淌下一颗斗大的汗珠,蚩尤反而无可奈何地沉默在一边……
抢话筒的麦霸最让我不齿,以我直截了当的脾气再也不能忍受了。于是当众就奚落了黄帝,因为他破坏了一段我盼望很久的美好场景。更可气的是,他非但不愧疚,还朝我嬉皮笑脸的。房间里顿时很安静,只有屏幕上的歌还在继续放着,对于我突如其来的异常情绪,所有人都不能马上适应,我没有再唱歌,余兴很快转变成了扫兴,最后只好纷纷散去。
钱柜出来后我跟蚩尤并肩散步,而黄帝搀扶着群主一直跟在后面,这个群主早不醉晚不醉偏偏选今天醉得像头猪,否则此时早就把黄帝拽着消失在灯火阑珊的深处。
蚩尤还是沉默地走着,就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但是我必须立即调整心情,决不能因为一首歌曲而彻底破坏了第一次约会。就这么走了很长一段,快要到外滩的时候,我刻意靠得他很近很近,偶尔手指都可以碰到他的身体,他把手插在宽大的裤腿里,正好让我可以很容易挽着他胳膊。他没有拒绝,我就挽得更紧,恨不得把头都靠到他肩上,但是天气太热了,何况我比天气还要热,实在不想渗湿他衣服。
血液在往上冒的时候我早已忘记了黄帝还在后面,我感觉到蚩尤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就像在我心上咬了一口似的,我承认自己已经饥渴很久了。然后我又把手一起插到他裤兜里,这样可以碰到他的手指,也算是形式上的肌肤接触。
他的手很湿,弄得我手也湿了。突然他一把捏紧我的五个手指,让我有点疼,激发我身体不由自主有些颤抖,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把我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让平缓的凉风吸走一点湿润,然后十指相扣牵着,一起往外滩的大堤上走去。
五、同居
猪八戒吃人生果一口吞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看来我也做了一回猪八戒,或许是果子令人太兴奋了,或许是果子散发着魔力,我鬼迷心窍了,以至于后来都不能完整回忆当时的感受,为此我恨透了自己,根本不该操之过急。因为天气太热,我没办法像块糖似的黏在蚩尤身上,我记得我们一直十指相扣牵着手,这是个唯一的特写镜头,其他被我脑子里汹涌的血液冲得七颠八倒,成了一张散乱的拼图。
不过我还记得,当时看见情人旅馆停住了脚步,就红着脸跟蚩尤说:“今晚我不想回去了。”
他迟疑了一下,又扯着我手想往前走。
我想朝相反的方向使劲把他拉回来。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厚颜无耻,什么叫随便而轻浮的女人,我认为那些词句应该用在喜欢一夜情的女人身上,而对于一个开始萌动爱情的女人并不适合。
蚩尤转过身握住我肩膀说:“不要这样。”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咽了口水后又说,“今天我没跟家里说好。”
说完松开我就径直走了,那晚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女人碰到这种情况不是羞愧而是失落,我知道自己一向有孩子般的任性,没买到想吃的糖果就赖着不肯挪脚,可是一直看到他在我眼球里消失了,也没有回头。我的心情又跌入万丈深渊,转身时看见黄帝跟死鬼一样出现在侧面,吓得我半死。我一把推开他,拖着不方便的高跟鞋飞奔而去。
翌日,群主问我:“昨天发生什么了?”
“你醉得像头猪,去问黄帝。”
“他不肯告诉我。”
“昨天你没发现有个人跟黄帝很像吗?”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天蚩尤上网后就主动找我搭讪,他从一个少言寡语的人,突然一下子开始懂得安慰人了。或许他也觉得昨晚一走了之有点不妥当;或许他那颗冰冷的心开始融化了;或许是十指相扣的牵手点燃了他的身体。
总之,从那天开始我们的交流越来越频繁,事情在发生着微妙的转变。
很快又到了群聚会的日子,地点还是那个霍姆酒吧。
我在犹豫要不要叫蚩尤参加,因为他曾经突然离开了那个群,其中的原因至今是个迷。我问过黄帝,貌似压根不知道来龙去脉。我的选择无意中使蚩尤跟他对立起来,这件事情跟他打破沙锅问到底已经是徒劳了。如果按照这个推断,罪魁祸首就是黄帝把蚩尤从群里给删除了。
我一定要叫蚩尤去酒吧,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沉默片刻最后答应了。
还是男男女女一班人马,还是不经意的时候蚩尤已经出现在我的身边。这次他特意紧挨着我坐下,跟只小猫找到了它的主人一样,乖乖地靠着我的大腿。他身上的体温其实就成了某种想入非非的催化剂,我只好不停地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每次见蚩尤我总是心里很乱,我们没有跳舞,只是旁若无人地喝酒闲聊。不过我还是注意到黄帝当晚的脸色很僵硬,而且脾气也很暴躁,稍有不顺心就大声嚷嚷,服务生把饮料端错了位置,就蛮不讲理一拳把别人鼻血打出来,我吃了一惊。我有一种直觉,这个火药味道看来是冲着蚩尤来的。
我又一把握住蚩尤的手,表示我很紧张。没想到蚩尤会猛地站起来,拉着我打算往外去。黄帝起身拦住了我们,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的理由,蚩尤的拳头已经砸到了他鼻梁上,有几滴血飞溅出去,顺势黄帝就摔倒在沙发里。他眼睁睁看着我们扬长而去,却没有追来。我既担心又奇怪地不停扭头往后张望,而蚩尤拉着我的手毅然决然地朝外走去。随后我又开始奇怪地看着他,沉默的蚩尤终于爆发了。整个事件发生得太快,还没等我来得及理清头绪,就已经被酒吧外面平静的夜色淹没。
我能理解黄帝,却理解不了蚩尤。如果说黄帝是出于男人的嫉妒心借题发挥,而蚩尤又是为了什么出手那么重?可以肯定黄帝根本不会伤害到我,那一刻我对他也有了同情。而对蚩尤要刮目相看,我自以为对他的了解其实是个杜撰。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件事情的解释一直是很主观很自我:蚩尤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动手打了黄帝。无论是不是能自圆其说,关键是我相信。
我们散了会步,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雨,把我的脸冲得凉凉的,衣服渐渐潮湿。因为血液始终在沸腾,所以那些小雨很快就蒸发了。蚩尤一直紧紧地捏着我手,我从来没有感觉他像今天这么紧张。还是那家情人旅馆,这次是他先停下脚步,我们对了一下眼神,又是那种会心的默契,一起跨进了旅馆。
服务员小姐交给我钥匙的时候羡慕地笑了笑,蚩尤脸颊有些潮红,低着头让长发遮住半张脸。我忘记怎么找到房间进的门,那个过程我曾设计过很多次,可惜都没用上,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蚩尤轻轻关上了门,还小心翼翼地上了保险。现在轮到我爆发了,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开始热烈拥抱,从他脊背一直把手慢慢滑到臀部,甚至疯狂地在他紧致而极具弹性的臀部乱捏。我踮起脚吻他的嘴唇,咬他的舌头,啃他的脖子,那一刻我自己都觉得贪婪和丑陋。可是我一直是一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女人,并且我还要大声疾呼,让所有的女人抛开世俗的偏见,做回自己,面对心仪的男人不要矜持不要退缩不要拘束。
可能蚩尤一下子不太适应我这样的暴风骤雨,他提出先洗澡,我这才收回了一半疯狂。可是他在浴室里模糊的剪影,还有断断续续流水的声音其实是在引诱我聚集更多的力比多。
弗罗依德认为,人的一切行为无不蒙上性欲的色彩,在性欲后面藏着一种名为“利比多”(libido)的潜能,它驱使人追求快乐原则,释放本能。
我觉得那是一生令人最难熬的半小时。
半小时后蚩尤洗完出来,难以置信他仍然穿戴整齐,不像是要上床,而是要出门的样子。我疑惑地望着他,除了头发是湿的,皮肤更水嫩了,其他还是把自己藏在衣服里面。他坐到另一张床边点了烟对我说:
“你去洗吧。”
“你不会趁我洗澡消失了吧?”
“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穿那么整齐?”
“有点不习惯。”
“那你等我。”
他点点头,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个精光,故意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进了浴室。
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最短的时间内洗干净裹着一块大浴巾出来。他靠着床头看电视,我像条蛇一样悄悄游到他身边,盘绕着他,呼吸着这个男人独特的气息,就感觉幸福的时刻在向我招手。
他伸手拧暗了灯光,还是沉住气看电视。我又开始抚摸,除了匀称的肌肉还是肌肉,那是最让女人难以自己的触觉。他是一个有着魔鬼身材的男人,原来是那些宽大的服饰把他伪装成了平庸。拥有这样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是奢侈的,而且会一点点丧失安全感。有朝一日,蚩尤也开始跟黄帝一样懂得穿衣,懂得表现自己,他就不再属于一个女人所有,太危险了。
在一场幸福时刻还刚拉开序幕的时候我就开始走神了,想到这里我莫名其妙地有些自卑和失落。而蚩尤的身体却在发烫,渗出细细的汗液,他发出一声嘶叫后就利索地转身把我压在身下……
我们终于结束了这场双人舞,虽然空调已经是最冷,可他还是浑身被汗浸透,肌肉泛着亮亮的光泽。我相信他也积累了太多压抑的力比多,好像是从沉睡的远古到今天,所以才花了那么长时间来释放。而我是孤单,并不是菜鸟的孤单,就如别人说“一个人不孤单,两个人才孤单”,真正懂得女人心的男人实在凤毛麟角。
我望着他疲惫地睡去,还说着胡话,隐约听见他在叫:“茉莉,茉莉。”
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男人在睡梦里呼唤我的名字。我得到一丝安慰了,也有些许满足了,还有一汪幸福的清泉盈在眼眶里。我捋着他的长发枕在我脸下,用鼻子在他细细的胡子上来回厮磨,我终于可以微笑着睡去。
那一次我睡得很沉很沉,就像一块石头沉到了水底,没有风也没有波浪,只有覆盖在我身上轻盈的泥沙。以至于早晨在跨越苏醒临界的时候,全然不知怎么会被他从背后搂在怀里的,只是静静地躺着,所以感觉很温暖很踏实。
他见我醒了就轻声说:“你身体里好温暖。”
“恩。”
“如果永远能这样就好了。”
“那我们不就成连体人了?”
“我愿意。”
“你怕你会后悔。”
“不会。”
我最后笑了笑,他的这种幼稚显得十分可爱。要知道相爱的人什么都愿意,一旦出现了问题就追悔莫及,恨不能手起刀落,一刀两断。我也渴望永远,可是永远究竟能有多远?
一周后,我们因为彼此思念又来到这家情人旅馆,双人舞跟第一次同样激烈。炎炎夏日热辣辣的爱,早晨醒来时仍然被他从背后搂在怀里,但是这一次他似乎有点心事,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次,他突然话很多,像变了个人一样,没等到情人旅馆就显得无比亢奋,他几乎是抱着我进的房间,顾不得洗澡就迫不及待,双人舞也变得很简短,我真的有点不适应他了。早晨睁开眼睛,我一摸身边却是空的,惊恐地从床上猛地坐起,仿佛被浇了盆冷水,估计是在我醒来之前早就已经离开了。
在聊天器里我责问蚩尤,他只是回答跟家里最近一直在闹别扭。
这并不算解释,所有的解释都是我后来自己假设的。也许他家教很严格,在父母眼里我们的这种行为可能就是鬼混。我能理解,我妈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她现在根本管不了我,只好听之任之。
有一点尽管很出乎意外,可是却让我跃跃欲试。蚩尤提出来要搬出来住,离开桎梏着他的家,寻找他所谓的自由,而且这份自由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简单说就是同居,这确实极具诱惑。
我嘴上说考虑,背地里却开始四处打听房子。恰好我同学有一套两居室,平时他经常出差在外,闲着也是闲着,就同意租一间给我们,顺便也帮他照看房子。但是没有把这个惊喜马上告诉蚩尤,我当时及其彷徨。女人总是会在得到和失去之间挣扎,我就是那种怕失去索性不想得到的女人。
不过蚩尤实在是我前世冤孽,见了他我就会丧失原则丧失自我。群主用韩剧里的一句台词说:“不能因为爱情不可靠而放弃恋爱。”结果就变成了我的理由,我的台阶。
搬家那天是傍晚,蚩尤提着两只旅行袋神色恍惚地从出租车上下来,并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喜出望外,他眼睛有些红肿,我问他什么情况也不说,尽管他经常不苟言笑,总觉得有事情瞒着我。
六、孪生
在蚩尤来之前,我早就把我们的窝布置得舒舒服服,就缺他的洗漱用品没有准备。这天他晚上一到,我们就去了大卖场。晚饭后的大卖场里总是人山人海,一不小心就会像小孩子一样走丢。我一把牵住蚩尤的手,还是十指相扣,这个动作他已经很熟悉很自然。
直觉告诉我,他并不喜欢超市这种地方,换而言之,他讨厌婆婆妈妈买东西。大部分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最好什么都是现成的。但是这就是生活,跟先前的情人旅馆完全两码事,感情到达的最高层次并不是性爱,而是生活。这一点我很执拗,我要去改变他,因为这关系到永远有多远。
蚩尤继续表演他沉默的酷,我却要问这问那征求他意见,他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就说:“里面空气很不好,能不能快点。”他真的手心里全是汗,鼻梁上也是汗。我只是朝他做了个鬼脸,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微笑了。
这个卖场兜了一圈就凑巧碰到了群主,我刚意识到她家就住在附近。两个女人巧遇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间成了九霄云外的东西。蚩尤无奈地推着车跟在后面,群主还不停地回头瞧瞧他,又嬉皮笑脸地跟我咬耳朵。
“今天我算看清楚了,他确实像黄帝。”
“你不会也喜欢了吧。”
“怎么可能,头发,衣服,性格都不是我的菜。”
“哪天我叫他把头发剪了。”
“不可以,要是跟黄帝弄混了就麻烦了。”
“不麻烦啊,正好咱俩换换新鲜。”
“我可不跟你换。”
“切,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太像了,就跟一个妈生的一样。”
群主这天一直不停地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蚩尤就让我心里发毛。但是此次无意间的对话却造成了我以后某种心理暗示,为此被困扰而不能自拔。
蚩尤真是个能忍耐的男人,不知是谁说的,是优点也就是缺点。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提着一堆东西回家了。该买的买了,不该买的也买了,差不多一个月被锁在家里出不了门都不愁会饿死。蚩尤批评我浪费,这点我不反驳,女人都有购物欲望,因为女人从本质上就是喜欢得到并且占有的。
同居的第一个晚上,我们都无法入眠,说了几句就开始沉默,好像应该到了双人舞的时候。我们却都平躺着没有动静,他是一直被动的,我今天却十分尴尬。蚩尤不停地转过头看着我,等待我挥起指挥棒,一切便可以激烈进行。可是房间里还是平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一定感觉反常,然后就打破了沉默说:“你不要生气,以后你到哪里我都陪到底。”
“我没生气。”说完我就故意转身背朝他。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把手伸过来搂着我,很紧很紧,紧得快要窒息了。我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将他推开,只好坦白地告诉他:“我今天不方便。”
他说他不在乎,可是我在乎。这就是生活,不能跟情人旅馆一样事事如意。
禁欲的第三天,他在网上说,周末了他要回家看看家人。我猜可能是他的忍耐出了问题,同居伊始就感觉与预期的大相径庭,他不说出口,但谁都能料到他有点遗憾。他勾勒了一幅美好画卷被我泼得满是污迹。
又隔了一天,他笑嘻嘻地出现了,没看出来他也可以笑得如此自然如此灿烂,当场我就纳闷,还提着一带水果,进门就给了我一个拥抱,甚至扣紧我的腰轻轻往上一提,我双腿就脱离了地面,接着摇晃了两下转了一个圆圈。看来他心情很好,我觉得用“很好”两个字还不足以概括蚩尤这个人,四十八小时之内情绪却有一百八十度的跨越,这四十八小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们在振鼎鸡吃了晚饭,从没想过他是那么喜欢吃鸡,而且可以把鸡骨头啃得那么干净,没有一点浪费,这可是需要耐心和细心。他几乎吃光了半只三黄鸡,我连一碗鸡骨酱面都吃不完。他打着饱嗝走出振鼎鸡,一脸满足,随后说要散步消化一下,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牵着我手在马路上闲逛。
我当时就生起疑问:这还是蚩尤吗?
但是头发、衣服、身体无一不证明就是他本人。难道我真的碰到只有书上才写着的双重性格?我还记得有一种玩偶表演,戴着面具,但是这个面具只戴在后脑勺,一面是笑呵呵的弥勒佛,没想到一转身却是一张苦瓜脸。那是群主跟我一起参加“面具时代”戏剧社一周年庆典的压轴戏,给人印象深刻。
蚩尤牵着我的手仍然有点湿湿的,但是他似乎忘记了十指相扣,而只是用很普通的交叉手掌牵着,我几次在他松手后张开手指提示他改成十指相扣,他都没有领会。甚至他还低下头风趣地把我张开的手指一个一个捏拢,又回到交叉手掌,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那天他好像还在竭力回避我的眼神,所以他散步的时候突然又变得沉默起来。他的沉默反而是我熟悉,他羞涩的眼睛也是我熟悉,但决不是刻意回避。他好像在掩饰什么,莫非就是不肯轻易示人的双重性格?
当晚,我洗完澡还没出浴室,他就将我抱到床上扭作一团,我只好大叫:“你还没有洗澡!”他这才罢手。我记得这一幕好像在情人旅馆里也发生过,他急不可耐的样子让我难以接受。我还记得我的脾气,不喜欢太主动的男人。
他很快一丝不挂从浴室出来,又让我吃了一惊,然后我们又很快结束双人舞。但是我注意到他的长发是干的,根本没有洗,而且特别枯燥失去了飘逸。要知道男人的长发很难打理,必须一直保持清洁才会很柔顺飘逸。习惯比什么都重要,一个习惯每天打理头发的男人,怎么能忍受在四十八小时之内突然葬送了习惯?
蚩尤说了一声:“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然后他便栽倒在枕头上发出微弱的鼾声。我扪心自问:难道这就是我喜欢的蚩尤?那么自私那么残忍地把我一个人抛弃给长长的黑夜。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这就是生活,不能跟情人旅馆一样事事如意。
早晨睁开眼睛,我一摸身边又是空的。我害怕了太现实的生活。
那天公司下班晚了,蚩尤提出要来接我一起回家,我感动得喝咖啡的时候烫痛了舌头。我这个女人就是经不起一点感动,那东西会让我魂不守舍。我感到温暖又复活到了身边,让他进公司来等,可他坚持要站在天桥底下,他性格就这么怪。
我跟群主急急忙忙下班出来去天桥跟他碰头,因为他已经在繁杂的车水马龙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他像可怜的小孩子一样用手碰了我一下,我马上有了默契张开手指伸过去,奇妙的十指相扣又出现了。
我脑子里一直在构思怎么补偿他,所以忘记了尿急。一看挂钟蚩尤进了浴室已经有半个小时,所以我等门一开了就冲进去解放,他用毛巾边吸干头发边进了房间。奇怪的是他的习惯很快又回来了。他洗澡总是要超过半小时,可以想象他把头发洗了一遍又一遍,再用高级的卡诗护发素护理十分钟,时间就这么被挥霍了。
我们躺在床上又进入沉默。我替他捋着湿湿的长发,他的发质确实让所有女人都会羡慕,还是忍不住问:“有电吹风,为什么不吹干?”
“电吹风伤害头发。”
“什么奇怪的理论。”我不由笑得合不拢嘴又说,“沐浴露还伤害皮肤呢。”
“所以我也不用沐浴露和肥皂。”
他回答得那么认真,根本不会让人怀疑。我顺手抚摸着他光滑的皮肤,谁又会相信这是不用任何沐浴露和肥皂的杰作?
我的抚摸引起他的亢奋,于是又开始进入双人舞。节奏很缓慢,时间很绵长。他似乎在拼命问时间索要着感觉,催促他与情人旅馆的断痕接壤。最后似有一股温暖的清泉流过我的身体,不可否认,这是我们离开情人旅馆同居的第一次刻骨铭心的透彻。
早晨他还是从背后搂着我,我眼泪滑落下来,因为那才是我要的蚩尤。
这种感觉维持了一星期。从此我认为,女人最奢侈的并不是法国时装,意大利皮包,英国珠宝……而是男人给予你幸福的一抱。
又是新的一轮群聚会,蚩尤因为承诺过,我到哪里他都要陪到底,所以想拒绝都不行。
地点群主定在南华吃火锅,一个没有酒吧那么喧闹的所在。
黄帝也去了,见我跟蚩尤亲密得如胶似漆,他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星了。这次他在竭力回避我的眼神,好像总觉得似曾相识。他把凶狠的目光转移到蚩尤身上。上次酒吧那一拳黄帝应该还怀恨在心,最怕报复的一幕发生。我在来之前跟蚩尤约法三章,无论发生什么,不可以再动手。
不料群主说了一句傻话,让已经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阵骚动:
“真羡慕姐姐找到了蚩尤。”
“你也会有的。”
“我那个还没有到爱情的程度。”
“那什么是爱情?”
“就是有一个时刻关心你的人。”
群主的话音还没有消失,黄帝就把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扔起身走了。群主急着追上去,两人再也没有回到桌子上。一切都归于平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喇叭里有歌声传来“被爱是幸福,爱人是痛苦。”实在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但是,蚩尤反而表现得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他接了个手机然后就跟我提出:家里有点事,晚上要回去。真是无巧不成书,那时候我还没有把黄帝和蚩尤联系在一起,接下来的事情使我不得不怀疑。
第二天蚩尤回来了,那奇怪而灿烂笑容又出现在他脸庞,还提着几大袋东西,说是一个人去了趟超市。太不可思议,我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愤怒。看他头发一夜如稻草一样零乱也许是受了某种刺激,就不跟他计较。他仍然没有洗头就上了床,仍然匆匆做完就睡觉,早晨我一摸身边仍然是空的。
难道那个双重性格的蚩尤又回来了?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和一个惊人的计划,但是任何人都没有告诉。
那天我很早回家等着蚩尤,我能通过之前的默契,感觉到开门进来的这个蚩尤不是昨天那个人。我承认有这种想法的人确实有些精神分裂,但总比一个女人同时跟两个蚩尤睡觉好。于是我一把拉住他去振鼎鸡,要了半只鸡,送到他面前看着他吃完。
他说:“吃不完。”
我说:“上次你能吃完的。”
他说:“今天胃口不好。”
我说:“你是不是有个孪生兄弟?要不叫他来吃。”
他说:“你疯了。”
我说:“你就让我疯一次。”
他无言以对,脸色刷白,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夹起三黄鸡大口大口往嘴里送,我看着他狼狈不堪地把血淋淋的鸡块吃完,看着他艰难地往下吞咽这半只鸡,居然没有一丝怜悯,顿时觉得自己好可怕。他一边吃一边眼睛红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我还是不满意,因为他没有吃干净。
半夜他起来去卫生间吐了三次,我心软了,弄来湿毛巾替他擦脸。他在我怀里伤心地哭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据说怀疑是魔鬼的儿子,叫做小魔鬼,我就是那天晚上的小魔鬼。
七、清晨
其实,那半只三黄鸡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既无法证明蚩尤不喜欢吃鸡,也无法证明他确实有一个孪生兄弟。但是我又否定不了自己的感觉,有两个不同类型的蚩尤分别进入我的身体,如果这是事实那简直太可怕了。因为那是谁也容忍不了的欺诈和玩弄,那是彻底把一个个性独立的女人活生生地毁掉,而且让她变得像马路上的公共厕所一样肮脏。
想到这里我眼泪就止不住哗哗直流,那是早晨的太阳正好盖在我们两人的裸体上,蚩尤弓着褪从我身后抱紧我。我承认我很需要他,一个女人心理上的渴求也许会通过生理上的需要来表达。
现在只有两种选择,放弃和接受。其实当蚩尤在我怀里恸哭的时候,就已经剩下接受这一种选择了。我说服自己去相信那是一个人的双重性格,而不要多在乎那些蛛丝马迹,以及不要捕风捉影去证明什么。一旦有了结果,也许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灭。
我的不动声色可能被蚩尤理解成了宽容甚至懦弱,他仍然像那个双面玩偶,时常变换着角色,就是我假设的双重性格。他的蜕变总是发生在一夜之间,然后第二天另一个蚩尤从黑夜的蛹里飞出。如果假设的次数在递增,那么就会越来越逼近真实。
我怀孕了,应该是很惊人的消息,可是我却彷徨着如何向蚩尤开口。男人对这种事情比较敏感,毕竟我们是同居,而不是正式的婚姻。同居的恶果就是怀孕,这代表感情到了一个转折点,或许会走向婚姻,或许会走向终结。所以我在害怕,在逃避,在举棋不定中浪费时间。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偷偷跑到医院,只要几分钟时间就可以把孩子打掉。可是我没有,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也许在期待着奇迹出现。
医生估计也会跟我说:“你必须要告诉孩子的父亲,你们一起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
我回答说:“我要的,但是不知道蚩尤愿意否?”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蚩尤还是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我们继续着那支双人舞。唯一的奇迹就是我有了蚩尤的孩子,每次我都吃避孕药,还是出现了孩子,难道不是奇迹?
我并不喜欢孩子,可是我要这个孩子。因为我喜欢蚩尤,拥抱的时候已经恨不得想跟他成为一体,哪怕他像魔鬼一样钻进我的躯壳,现在他就在我身体里孕育生长,终于可以实现一体的愿望,放弃孩子就相当于我亲手杀害了蚩尤,屠杀了我们的爱情,毁灭了我的生活。那几天,我彻底领悟了怀孕的奇妙。
最终,我还是在聊天器里告诉了蚩尤,他正好不在线,所以只能算是留言。我认为那是最佳时机,给他一个空间和时间来思考,而我可以回避尴尬,最主要我不想马上听到事与愿违的答复。
若干小时后蚩尤出现了,他说: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问你。”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要生下这孩子。”
“只要你不后悔。”
说完他突然下线了,这个就是蚩尤的冷酷,会把热量全部抛给你的那种冷酷。
晚上蚩尤回家的时候居然是嬉皮笑脸的,我习惯了他的双重性格,已经熟视无睹。虽然习惯不等于心里的那快疙瘩化解了,但是我还是在期待着什么,也许是一个孕妇应该享受的安慰和关切。可是蚩尤只字未提,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我本来期待他可以贴在我的小腹听听孩子的动静,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我失望简直到了绝望。
他很快从浴室干着头发出来,我就知道要出事情……
还没等他爬到我身上,我不知从哪里惹来的怒火,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就倒在床上大哭,嘴里还喃喃地说:“难道你不知道我身体不方便吗?”
蚩尤确实被我打闷了,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随后他穿好衣服扭头就走,沉重的关门声音将我吓醒。我当时确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两个蚩尤存在,如果一切属实,最悲哀的是孩子,谁能证明这孩子的父亲是哪个蚩尤?我也不能,还有谁?
当务之急我必须去否定自己,用不容置疑的证据来否定两个蚩尤的存在,那样才不至于令人癫狂。
我手忙脚乱地到网上打听关于蚩尤,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事情,最后还是去向黄帝求救,可是他一口否认:
“从没听说过蚩尤有双胞胎的兄弟。”
“可是我感觉一定有。”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你不是说对他很了解吗?”
“这个属于隐私。”
如果黄帝这里都不能有满意答案,这个世界还能去找谁了解?一个周折下来我还是回到跟群主唉声叹气,可是太具体的事情我谁也没透露。后来我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具体的事情,问题的核心就是要证实蚩尤是不是有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群主给我出了一个馊主意,找私人侦探。可是我没有觉得馊,只要能排除我疑惑的办法都是可以尝试。然后群主效率很高,第二天就说从网上找到了一个侦探,很快我就跟这个家伙见面了。要求很简单:查清蚩尤家庭情况,包括有没有兄弟姐妹,特别是有没有孪生兄弟。这个贼眉鼠眼的私人侦探开口就要银子,而且口气不小,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要定金五百块。我含糊了半天,觉得没有什么比搞清楚孩子父亲更重要的事情了,就硬着头皮拿出定金。
另一方面我还得稳住蚩尤,别让他发现破绽。所以回来后我还是一头扎到他怀里撒起娇来。女人是用不着为自己的过失道歉的,撒娇就是最好的肢体语言。撒娇会让男人觉得一切都过去了,男人总是要比女人气度大,也就不再一般见识。
只有那几天我是蒙着眼睛,甚至蒙着心过日子。我故意不去想孪生蚩尤的事情,好像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这就相当于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事情自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自愿变成大家都公认的白痴,这个爱情白痴的日子也快接近尾声了。但就算这样蚩尤还是每天阴着脸,什么也不说,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感觉他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越来越着急,迫切期待着那个侦探赶紧把消息反馈回来。
我跟侦探约在中午碰头,地点是公司附近那家麦当劳。我提前了半小时到,等着一切尘埃落定而不至于出乎意料。结果侦探的消息让人欣慰:蚩尤没有孪生兄弟。
听到这个消息我应该高兴,可是却笑不出来。那确实是我盼望的消息,过去总以为自己是掩耳盗铃,现在水落石出了。事实胜于雄辩,挫败了关于孪生兄弟的猜测,我神经过敏了。
我把剩下的五百块交给贼眉鼠眼的侦探,他慌慌张张地出了麦当劳,走的时候还鬼魅地朝我瞥了一眼。这惊鸿一瞥内容太丰富,顿时让我起了疑心,还有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叫人不能不怀疑他是个骗子。我也出了麦当劳跟在他后面,看他去了哪里。他上了地铁我也跟着,他去浦东一处住宅,我见对面有网吧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盯着。然后这个侦探就一直没有出现。我出去调查了下,这栋住宅并没有其他出口,于是又回到网吧整整盯了一夜,我疲惫不堪,但是我就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事情弄清楚的人。这时候我有点懊悔请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我当时完全可以自己干,当一个真正女侦探。
第二天大约早上八点左右这个侦探出现了,这说明他并没有发现我,于是我可以继续跟踪。那是一个叫颐和园的茶楼,他猥琐地进了门,看来已经有人等着他。我从窗子里往里看,发现跟他接头的人竟然是黄帝,我感到奇怪,立刻打手机给群主证实,群主经不起我的拷问就说了实话,侦探的电话是黄帝给的。
我原来根本没有把黄帝联系在这件事情上,现在应该好好从头至尾捋一捋。但是黄帝为什么要参与进来呢?他究竟参与了什么呢?黄帝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蚩尤呢?他跟蚩尤实在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这也不可能,到底怎么回事情?
我魂丢了,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我趟在床上想着前前后后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黑,什么时候该吃晚饭,什么时候蚩尤应该回来了。直到门被拧开,我才意识到是蚩尤披着夜色进来了。
我跟他现在已经感情处于危险的境地,没什么多余的话,那支双人舞也快要陌生,如今仅仅是苟且偷生阶段,我们出现的问题太令人不可思议。可是今天我变态了,蚩尤刚洗完了头发出浴室,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亲吻,我踩在他脚背上,示意重温我们独有的那支双人舞。
蚩尤没有兴奋相反很冷静地说:“不要这样,你身体不方便。”
我捧着他脸迟疑片刻却说:“我没有怀孕,我骗你的。”
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蹦出了嘴。我意识到那是潜意识里的决定,目的也只有我的潜意识知道。但是蚩尤发呆了,很不高兴。这种玩笑男人没有一个会平静地接受,但是他马上从凝固中走出来了,配合我开始热烈地舞蹈。我在律动过程中趁不注意在他颈后侧轻轻吮吸了一口,有一个殷红的标记立即出现。那是一个微笑形状的记号,可以保持一个星期,要知道我所有愿望都寄托在里面。
第二天,记号没消失。
第三天,记号还在。
第四天,记号突然就无影无踪了。我看得很真切,他这天又没有洗枯燥的长发,还咧着嘴乱笑。这绝对不是双重性格,因为绝对不是同一个蚩尤。我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一个疯了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只剩下坚强可以维持。
我记得那是史上最疯狂的一夜,忘了算次数,他做完睡,还没睡醒我迫使他继续……甚至我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当场流产,他背上被我指甲抓出一天天血痕,最后在他呼唤着救命声中停止一切。我累垮了,倒在他长长的头发上。
清晨,我一摸身边又是空的。
但是,突然发现我头还压在他长长的头发上,蚩尤的人消失了。
我泪流满面撕扯着那团假发,长而枯燥的发丝在房间里四处飞扬。
我突然又想起什么,跑到书桌前抱起心爱的笔记本电脑,从五楼的阳台上让它完成最后的自由落体,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响声。
原刊发于《群岛》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