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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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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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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是一只原木做成的盒子

老家,是一只原木做成的盒子

 

                                                   ●李慧英

 

 姥姥那些年在老家,每到花生成熟的时候,就把花生炒熟了,寄给我们。花生装在布袋子里,再装进木头做的盒子,盒子很精致,长方的形状,盖子卡在上端的内槽里,往外一拉很容易就打开了,再轻轻一推,盒子就关得严严实实。花生米一粒粒挤着,肉红色的外皮上带着翻炒时留下的小小糊斑,香味就从那里溢了出来。

我们那里大概因为气候条件,不种花生或是很少种植,我没有在地里见过这种植物,姥姥的花生米寄到时,我好像刚刚认识它。花生从老家一路跋山涉水,翻过一道道山岭,走过了辽阔的平原,路过秦岭,听着黄河的涛声。它穿过甘肃的狭长,向着新疆的戈壁和沙漠走来。它来到我家,散发着迷人的香味,使我们眼前一亮,精神为之振奋。

中学课本里学过许地山的《落花生》,可是姥姥的花生寄来时,我还没上学,一个字也不认识,那时,吃的兴趣比识字浓很多,认识花生也比认字要早很多。

花生的旅行拥挤而颠簸,从一个车站到另一个车站,终于到达乌鲁木齐,短暂停留,又接着向西北跋涉。披着星辰和月色,异域的风声,细碎的沙啪啪啪敲打着行程。最终来到我家坐西朝东的院子,走进这间屋子里,我正在满怀期待地等在那里。

那些年,似乎每个人都对食物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有一年,不知道谁从老家带来了花生饼,给我家拿了几块。我记得它黑白相间的颜色和形状,像极了屋子后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石块。花生饼真得很香,于是,我决定去碰碰运气,令人失望的是,屋后安静的只是黑白相间的碎石,它们能擦出闪亮的火花,却永远无法散发花生饼的香味。我一天天长大后,想起那时的行为,总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

老家让人意想不到,让人满怀期待。阿苇滩每户汉族都有老家,有的在湖南,有的在湖北,还有的在江苏、河南、四川、甘肃等地。在中国这只公鸡的版图上,抬眼一望,那些通向老家的道路,就像一只瓷盘被震破后的裂纹,一条一条从公鸡的尾巴尖上蜿蜒向祖国的胸腔,向它身体的各个部位延伸过去。爱华的母亲是湖南人,老家很温暖,和寒冷的阿苇滩完全不同。凌弟的母亲却是湖北人,武汉来支边的知青。

高中毕业之后出疆读书,寒假时间较短就给老家的叔叔写信,要去他们那边过春节。在国棉一厂保卫科的叔叔很快回了信,我清楚记得那封信上他把“激动”写成了“机动”。那年寒假我回到陌生的老家,其实并未真正回到父亲母亲的故乡,我的祖籍地。叔叔在城市生活,我对那里的记忆仅仅是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跟着走婶婶家的亲戚,跟着一家不认识的人热闹。

真正的老家在农村,母亲给我讲的好多故事都和那里有关,然而我却有去过。

老家有亲人,有很多像拉秧子一样扯不清的亲戚,枝枝蔓蔓绕在一根老藤上。藤上有花生,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一岁半那年,母亲抱着我回过一次老家,我并没有记住它。而我知道,它是另外一个称为家的地方,尽管它对我一片空白,对它十分陌生。

老家即是故乡,这个文绉绉的名词,后来走进我的词库。与“老家”的称呼相比,故乡多少有些穿长袍马褂,戴金边眼镜的,斯文的样子。“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在雕镂刻花的窗前,故乡的梅花究竟开了没有。

古辞赋中美好又惆怅的故乡让人充满了忧伤。故乡究竟在哪里,虽皓月当空,心里却空空荡荡。它在哪里,在遥望时的一曲哀愁里,还是离近时的怯步难行中。父亲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我那时却是无忧无虑,丝毫没有任何愁怀。

总以为穿长袍马褂的故乡,远不如“老家”听着亲切。远方那个老老的家,它博大的根系,葱茏的藤蔓,我是那上面的一个弯枝,忽然间一天被弹到大西北的边境线上。

在阿苇滩繁忙的旧事里,老家,在人们话语中频率极高地出现着。谁老家来了什么人了,谁从老家带回了亲娘,谁去老家娶了媳妇……而在时光浮尘中打闹戏耍的孩子,不管回没回过那里,也都知道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家。

老家在孩子心中,各不相同,而我的老家,是一只原木做成的盒子。在盒子里面,肉红色的花生皮上,有不小心被铁锅炒糊了一块的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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