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红
远山
我的名字叫红。但是,大家都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我应部长。虽然不过是团市委下面的少儿部副部长,而且也不过是个副科级,可是,如果你知道我大学毕业才三年,并且知道我的一些大学同学至今还没有找到工作,即使找到工作的,还都在最基层当小萝卜头,你就会知道我这个副科级是多么的不同寻常了。别看我级别才是副科,可少儿部的人甚至整个团市委的人没有不对我毕恭毕敬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我的爸爸是这个城市的主要领导。用妈妈的话说,我爸爸是“写”出来的。十年前,从一中语文组借调到市委政研室的爸爸,因为一篇调查报告被上级领导看中,从此爸爸的仕途青云直上,用八年的时间达到了别人十八年甚至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而我,也从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迅速地变成了令人羡慕的白天鹅。
我的名字叫红。我的生日成了许多人打听的秘密。每年的那一天,我收到的玫瑰花都可以摆满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送玫瑰花的年轻人中,有一个瘦瘦的高高的面色有些苍白的人,那就是我小时候的保护神——磊子哥。
磊子哥是爸爸在一中时的老同事苏伯伯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当然,我早就不叫他磊子哥了,而是叫他苏磊。妈妈则仍旧叫他小磊子。小磊子,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好些了。苏磊怯怯地说。苏伯母早几年得了脑梗塞,有一条腿走路不利索。哟,你这个小磊子还挺会赶时髦的。妈妈看到了苏磊藏在身后的玫瑰花,说,有那钱还不如给你妈妈买点东西哩。妈妈哈哈地笑,你看看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玫瑰花,还缺你那一枝?苏磊的脸红得像一块红布。
事后,苏磊给我打电话说,小红,我再也不去你们家了。我说,为什么?苏磊说,我害怕。我说,你怕啥呀?苏磊说,我害怕你妈妈。你妈妈的眼像锥子,你妈妈的嘴像刀子,我再也不去你们家了。果然,第二年我生日时,苏磊没有来我家。苏磊是用电话把我叫到我家楼下,把生日礼物送给我的。从苏磊手中接过礼物的时候,我的心里隐隐发疼。苏磊已经二十七岁了,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郊区的一所职业中专当教师。
我的名字叫红。但是,如今叫我小红的,除了爸爸妈妈,就只有苏磊一个人了。苏磊每天都会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打电话都是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发短信更是云天雾地。比如:今天走在路上,看到过斑马线的两个老人,手拉着手,真温馨啊。比如:无意中听到一个男孩和他的女朋友通电话。男孩说,毛毛,给你打电话,一分钟一百块钱也不贵。
苏磊就是这样不咸不淡地和我保持着联系。但是,在我二十六岁生日来临前的半个月里,苏磊却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打电话关机,家里也找不到他,单位也没有他的影子。苏伯伯告诉我,苏磊援藏支教的申请已经得到上级有关部门批准。但是,离他进藏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能藏到哪里去呢?
我生日那天下午,整个团市委的人都在喜来登大酒店,为我的生日聚会做准备。下午三点,我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苏磊的手机号码。我忙问,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把大家都急死了。苏磊说,小红,你过来一下。我说,你在哪儿呀?他说,海山公园。我马上驱车去了海山公园。按照苏磊的短信提示,进了公园大门一直往左前方走,走到底,我终于看到了苏磊。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黑糊糊的,身上的衣服脏得不能再脏。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用手指着一条小路让我走。那是一条用水泥新铺成的小路。走着走着,我发现了水泥小路上有用白色的卵石组成的字,你,爱,我,红,小。我有些不明白。苏磊示意我退回去看。我退回去,才明白过来,那行字原来是:小红我爱你。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看苏磊,苏磊正冲我笑,他的笑容是那样灿烂。突然,我的眼泪流出来了。我飞快地跑过那条小路,跑到苏磊身边,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说,苏磊,我要和你一起去西藏。苏磊说,开玩笑——那得经过一层一层的审批,麻烦得很呢。今年肯定不行了。我笑着说,你又忘记我是谁了。
我的名字叫红。半个月后,我的名字和另外十一个人(包括苏磊)的名字一起出现在我们当地的报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