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的记忆
王幼娜
今年的端午节,我带着女儿回老家。门前的菜园,院里的水井、还有油漆剥落的大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父亲却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的遗像前供着一个大大的馒头,这馒头让我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
小时候不知道端午节跟屈原这个古人有关,也不知道吃粽子这回事。记忆中,端午节那天,我们一家人会围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馒头。我们衢山人有个习俗:嫁出去的女儿是要给父母挑端午馒头的。端午节女儿为了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要给父母大人送上礼物,这礼物里必不可少的就是馒头,还有就是一些糕点酒类的礼品。端午那天家家都会蒸馒头吃,馒头的馅有豇豆、芝麻白糖、红丝绿丝、红枣等等。
小时候,零食匮乏,吃白白糯糯的馒头就觉得是人间美味。那个甜,那个香,一直长长地留在心底。所以小孩子盼望吃端午的馒头就像盼望吃中秋月饼或立夏吃鸭蛋一样,那又大又白的馒头,那馒头上红红的印子,都是我儿时深深地渴望。
我比其他的孩子有更多吃馒头的机会,那是跟我的父亲有关的。我的父亲是一个泥水匠,那时他给人家造过很多的房子,别人都尊称他是“泥水师傅”。那个时候父亲还带着徒弟,但是他一点师傅的架子也没有,东家请他吃饭了,常常是徒弟已经上桌了他还在那边忙碌。父亲干活仔细考究,从不“擦烂欧”,所以很多人喜欢请他造房子。父亲每造一间新房,都会参与新房“上梁”的仪式,上梁那天晚上回家,父亲总会带来好几个东家分的大馒头,这是我和弟弟最欢呼雀跃的时刻。母亲会把分来的馒头在“锅里笼”上蒸好,那热气腾腾的馒头出笼,我们的口水也差不多要流出来了。还未等母亲小心地掰开馒头,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去抢母亲手中的馒头,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馒头馅里的糖真甜呀,那个甜呀一直甜到心里去了。吃完馒头,我们咋咋嘴巴,仿佛意犹未尽。
父亲分来的馒头极大的刺激着我儿时的味蕾,但抢馒头的镜头却更让我记忆犹新。我们衢山人每当新房快造好时,要进行隆重的“上梁”仪式:上梁那天,在新房梁上左右两侧会各挂一面红旗,表示红红火火。吉时一到,鞭炮声不断,在鞭炮声中泥水师傅会在房顶上把大大的馒头和小硬币往下扔,这个时候也是最热闹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屁孩会挤在人群堆里,眼巴巴地望着房顶上泥水师傅手中的大馒头,恨不得自己一下子长高,手一下子长长,每当抢到一个馒头时就会高兴得发疯一样。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次,住在岛斗岙的小姑家新楼要上梁了,那一天很多亲戚都来了,大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不停地询问着上梁的时间,等得颇不耐烦。吉时一到,鞭炮声响起,小姑家的左领右舍一下子都冒了出来。父亲站在高高的楼房顶上,猫着腰看着下面的一大群人,我朝父亲挥了挥手,父亲心领神会地朝我微微一笑。馒头扔下来了,好几次落到我的脚前,却都被眼疾手快的大人抢走了。馒头扔得差不多了,人群都走散了,我有点失望,就去寻找地上是否还有遗漏的硬币,正在这时一个大大的馒头落在我的脚下,我抬头一看,父亲正慈爱地朝着我微笑呢!我把这个馒头小心地从地上捡起来,掸掉尘土,紧紧地揣在怀里,一路飞跑着向母亲去汇报我的收获。
年少的时光实在太短暂的,短暂的只剩下那些跟吃有关的记忆。关于父亲,我所能想起的或许就只是他当年当泥水师傅的风光了,父亲后来也陆陆续续地带回来一些“上梁”馒头,而我已找不到儿时的感觉。时光流逝,岛上人们的生活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各种各样的美食随处可见,馒头不再是我们嘴里的美食和稀罕之物。农村里造新楼的少了,去买商品房的多了,父亲已经不再给别人家造房子了,父亲老了,落伍了,他就像是一颗陨落的星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每天早晨,街上早餐店里都会飘起馒头的香味,我只要花上两三元钱,就能买上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但是馒头的香味却再也勾不起我的食欲,我深深地怀念那些“上梁”馒头,怀念那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父亲走了,一个泥水匠的一生在时代变迁中走到了尽头。关于父亲,关于馒头,而今我只能是望着遥远的青山,薄奠儿时的记忆。再回首,唯有梦中与你共享亲情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