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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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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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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有故事

西瓜有故事

                                             虞友娜

 



 西瓜是我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在这盛夏的午后,啃着西瓜,想起几个亲身经历的和西瓜有关的故事,觉得挺有意思的。

一、送西瓜

在那个等待高校录取通知书的夏天。那天,小余来找我,我俩是高中三年相处得最好的同学。小余说自己能上个大专就算祖宗保佑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不聪明,而是高中三年,他把聪明才智都花在追女同学上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从懵懂到单相思,到公开追求,这是一个少年逐渐成熟的质的飞跃。小余这头热情似火,女同学那头却不冷不热,一句“好好考试,别的到高考后再说”,让小余在高考前三个月,不得不和书本热恋了一回。高考结束了,小余对女同学的心又炽热起来。那天,他来找我,要我陪他去找心上人。那个年代没有手机,连呼机都还没有。我们只知道那个女同学家在成郊村,家里是开小卖店的,店里有个公用电话,但她从没告诉同学们号码。总之一句话,高考后,女同学仿佛消失了。只有找上门去,才是“再续前缘”的有效方式。

第一次去自己喜欢的女同学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可是我们都还没自己挣钱,小余兜里只有几个零花钱,我也爱莫能助。我俩反复琢磨,决定买个西瓜去。不贵,又应季。我俩在育才路口自产自销摊上挑了一个,看起来不大不小,长相匀称,纹路清晰,一打秤,9斤9两,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小余眉开眼笑,捧起来就走。女同学家在城郊,一条粗沙子铺成的路,被我们踏得一路“沙沙”响。9斤9两的西瓜,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小余走得急,都顾不上向老板要个袋子,光溜溜圆滚滚的西瓜,直接抱在怀里,时间一长,走路一颠,西瓜就一个劲地想滚出他的怀抱。小余却不觉得累,双手箍得紧紧的,眼睛笔直往前看,真恨不得脚下装上风火轮,尽快见到心上人。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累得我浑身大汗,直喊“等等我”。

可惜的是,当我俩浑身汗透犹如落汤鸡一样找到女同学家时,见到的却是铁将军把门。邻居也不知道她们家人去哪里了,只告诉我们女同学家的小店在哪里。刚刚丧气的小余立即又燃起了热情,顾不上想休息一会的我,继续眼睛笔直地朝小店的方向冲。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巧,照理说,村里的小店都靠“强滴”(类似守株待兔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关门大吉的。可偏偏那天,女同学家的小店也排门紧闭,怎么喊都不见动静。

百折不挠也许会是另一种结局。但是小余的内心陷入了迷茫:难道是他们算准了那天自己要去,而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们的态度?

回家的路不知是怎么走回来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原来还想应该能吃上一口小余怀里的西瓜吧,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那个西瓜后来去哪里了。

这以后,再碰到小余我就叫他“九斤九”了,他听了总是笑笑,然后,又总是轻轻地摇摇头。

二、挑西瓜

我上小学前,曾跟着我妈去宁波卖鱼货,在新江桥边的小旅馆里住过。那时从岛上出去做小生意的乡亲也大多住在新江桥附近。

有一天傍晚,我们几个小孩子把零花钱凑在一起,去新江桥下买西瓜吃。走近桥下,正好一个卖瓜的在吆喝“新鲜西瓜,便宜卖嘞——”卖瓜的看起来和老方阿伯差不多老,也有60来岁了吧。他说瓜是自家种的,便宜卖。我们就叫卖瓜的挑一个。卖瓜的又是拍又是掂,最终选中一个。银军力气大,就由他抱着回小旅馆。回到小旅馆,我们围拢一圈,银军高高举起西瓜刀一刀劈下,可是没有我们期待中的汁水流淌,随着西瓜一分为二,坦露的却是一片奇怪的瓤——那个被“精选”出来的西瓜竟是个“烧心瓜”!我们又惊讶又失望,最小的阿芬更是口水咽咽,眼泪都流出来了。愣了半晌,银军把倆半个的西瓜装进一个袋子里,大声说,找他去!我们几个就都跟着他,气呼呼地朝桥下跑去。

我们叽里呱啦,你一句我一句,满脸通红,责怪卖瓜的假装认真,其实是故意挑坏的“消消货”,故意欺负我们小人。卖瓜的不停摇头,叹气,说自己是真心希望挑好的给我们,但是挑来挑去还是个“烧心瓜”,要怪就去怪老天爷好了。我们都傻了,怎么能去怪老天爷?卖瓜的说,因为近西瓜成熟期,雨水太多了,很多瓜就“烧心”了,好在瓜瓤部分还是甜的,因为瓤是成熟的。那么多瓜,实在舍不得扔,也扔不起啊,就来卖卖看,还是希望能卖出几个好瓜啊。说着,卖瓜的眼圈都红了,一边去匣子里取钱,说是退一半的钱给我们。我们被他那样一说,都懵懵懂懂的,一时都不会说话了,就杵在了瓜摊边。

正在那时,突然传来一声断喝:“骗人!”来的是同乡老猫眼阿伯。老猫眼阿伯也是做鱼货生意的,也住在新江桥边的一个小旅馆里。“老猫眼”在家乡话中指视力不好,看东西模糊。但其实这个“老猫眼”的眼很正常。他有一个习惯,喜欢背着手,转着圈打量货物。他从渔船上进货,背着手围着装鱼的筐转几圈,也不动手,但是总能发现渔民做的“手脚”。渔民们又气恼又无奈,就送了他一个雅号“老猫眼”,真是别有意味了。

彼时,老猫眼阿伯背着手,围着西瓜摊转圈,气呼呼地说:最恨这种骗人的,还骗小人。瓜不好就不好,退钱也行,换一个也行,瞎说什么是老天的错,还装出一副可怜相。你让我挑,我要是挑出来的也是“烧心”的,我就买回去,这个瓜也不要你退一半钱。我要是挑出来是好的,你就赔给他们10个瓜。老猫眼阿伯说得干脆,我们觉得他是来替我们出头的,就都凑到他身边,心里有点高兴,暗暗希望能有10个西瓜吃。

卖瓜的一脸苦笑,没有说话,只是退后了一大步。老猫眼阿伯背着手,转着圈,好像老猫眼变成了透视眼一样,突然用手一指:这个!卖瓜的脸色灰暗,拿起刀,横着劈了一刀。我们连忙伸长脖子凑过去——哎呀,烧心的!老猫眼阿伯连连再挑2个,卖瓜的再劈2刀,哎呀,烧心的!老猫眼阿伯的脸顿时红了,又白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扔下2张10元的钱,转身就走,连看都没再看我们一眼。我们都石化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阿芬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卖瓜的往她怀里塞了个瓜,一直叹着气,没说话。银军推了她一把,我们就回小旅馆去了。我有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耳边一直响着卖瓜的叹气声和他说的那句话:那么多瓜,实在舍不得扔,也扔不起啊。

三、劈西瓜

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是在我家隔壁再隔壁的一个村里,坐落在全镇的西南角,村里一半是盐民,一半是渔民。阿水的老公遭遇了一次海难,阿水成了带着一个读小学的女儿的单身母亲。渔民家的生活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平时渔民的老婆还是比较惬意的,在老公出海的日子里,做做家务,带带孩子,勤劳的伺弄点自留地,喜欢玩的打打麻将,个个爽朗明快。但是阿水失去了依靠,擦干眼泪后,只能去自谋生路。几经周折后,终于开起了一个杂货店,因为她家后门正对着菜市场,差不多等于有了固定的客源。那年夏天,阿水又在后门搭了个棚,卖起了西瓜。因为她发现夏季是盐民最辛苦也是最有收入的时候,西瓜是最受欢迎的。阿水的西瓜从隔壁乡镇进货,隔壁乡镇占着号称“华东第一滩”的优质沙地,种出来的西瓜大多数又红又甜。慢慢地,阿水卖西瓜也出了名,阿水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多了起来,原来爱说爱闹,大胆泼辣的渔民老婆的本性似乎又都回来了。

一般来买西瓜的渔民盐民或者他们的老婆,总会一边拍打着西瓜,一边问一句“这只西瓜红不红,甜不甜”。阿水也会帮他们拍拍瓜,挑一挑,然后笑眯眯地说“红,又红又甜”。有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仿佛得到了保证,就把瓜整个抱回了家。吃瓜时,就算没有希望中的那么甜,也不会怎么计较。也有疑心重的,或者爱开玩笑的,就会追问一句“侬咋晓得其又红又甜”。阿水就乐呵呵地举起长长的西瓜刀,一边大声说:侬啦阿娘PI给你看!

在附近这几个村的土话里,“阿娘”是个有意思的词,可以是小孩子对村妇的尊称,也可以是村妇的自称,要是加上“侬啦”俩字,“侬啦阿娘”那又是村妇的托大了。渔民的老婆们说笑时,就经常以“侬啦阿娘”开头,仿佛占到了人家的大便宜一样,使她们高兴。而“PI”这个音,用在西瓜身上,那是“劈”西瓜,如果用在村妇身上,那可能就会被理解成女性的某个器官了。同理,“侬啦阿娘pi给你看”这句话,在不同听者的耳朵里,就会产生不同的意思了。于是,日子久了,村里有些好事的人(尤其是有些油头中老年男人)就喜欢有事没事往阿水的西瓜摊凑。他们凑在摊前,相互逗乐着,仿佛是一天劳作后的娱乐活动。

那天,村里的老光棍拖着鞋,又围着阿水的西瓜摊转悠了。外号叫拖拉机的一个盐民收工回来,打算买个西瓜犒劳犒劳自己。拖拉机挑了一个,当然不忘问一句“西瓜红不红”,水红拍了拍瓜,大声说,包好。老光棍就有点急了,伸过头去问,“侬咋晓得包好啦”。水红明白他的心思,就哈哈哈大笑着说,侬啦阿娘pi给你看!边说边举起了西瓜刀。拖拉机就有点不高兴了,明明是自己花钱买的瓜,光棍凭啥问?就推了光棍一把,吼道:侬眼睛开大点,看看水红pi红不红。光棍不防备,一个踉跄,脚尖撞在了支撑摊位的竿子上,吃痛之下,本能地往前伸出了手,刚好搭在了那个西瓜上。就在那一刹,水红高举刀快落下,随着光棍的一声惨叫,西瓜摊的砧板上,顿时一片鲜红。

那时,下了班的我,正好骑着自行车经过水红的西瓜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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