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荡漾
赵悠燕
龟鳖洋上抲鮸鱼
七月,台风过后的一天早晨,他们驾驶着渔船,以每小时15海里的速度,沿着新建成的渔港一直往北。那座远近闻名的渔场,以前称为龟鳖洋,两座树木茂密的山,形如龟,貌似鳖,趴伏在泛着幽微亮光的洋面上,从他看见它们的那天起,一直以固有的姿态沉默着,从没改变。
去龟鳖洋上抲鮸鱼。这是前辈们的口头禅。现在,它被叫做灰鳖洋,就像鮸鱼又被称为米鱼。这儿的人从来不会去考证,龟和灰,鮸和米是如此天差地别。现在,他们要去那儿捕鮸鱼,那条身上布满如米点似花纹的大鱼,每当六月至八月的旺发期,它们憋足劲,鼓起膘,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那几乎是一种对死亡的召唤。人们趋之若鹜,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他想起小时候,在海滩边玩,看到很多趴浮在滩涂上的鮸鱼,近前看,鮸鱼滚圆的白色肚皮露出水面,翻不了身,被赤着脚的他们一一扔进竹篓。那时,他们不懂鱼儿为什么会这样?大人们说,这是因为鱼鳔发胀丧失了生命,所以才叫它“涨胶鮸鱼”。
他们到了渔场。此时天空露出了崭新的蓝色,如水洗过一般,透彻明亮的没有一丝瑕疵。他们把网撒下去,太阳朗照着,一望无际,海面的每道皱纹都被照得妥帖平整起来。一番劳作后,额上都冒出了汗,后背的衣服渐渐变成深色。花了很长时间,几百顶渔网终于被陆续抛入海中。大家耐心等待着,想象着在泥沙海区的鮸鱼陆续钻入网中,起网的时候,鱼儿活蹦乱跳的模样。满仓的鮸鱼,带给他们的是翻盖新房,孩子换新衣,老婆咧开嘴笑的希望。此时,有人说话,有人打盹,有人沉默,他抽着烟,向空中抛出形似团箕的烟圈,很快被风呼散。他狠狠地扔掉烟蒂,再次望向海面。希望如此渺小,却是他需要面对的现实。两个多小时后,起网了,随着起网机的不断转动,他们瞅着网渐渐从海底升上来,仿佛心仪的姑娘即将出场,激动的心蹦蹦直跳。来吧,鱼!
这一网,只有十来条鮸鱼,它们被缠在网里,吻部努力地往网眼外直伸,胸鳍张开来,形似鸟的翅膀,在束缚它自由的网里,或许它想如鸟一般,逃脱渔网腾空飞去。他把鱼从网上摘下来,扔到舱板上,鱼的身子撞击着舱板,发出“啪啪”的激烈声响。他回了一下头,发现鮸鱼的一只眼睛直愣愣瞪着他,大眼圈几乎占了头部的三分之一,黑色的大眼珠显示着惊奇和不满。他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同伴们蹲在地上,把鱼小心地往鱼箱里码。他们都很沉默,弯着的背影显得有些沉重。现在,锚地扩大,渔场缩小,资源渐趋稀少。就像他们住的鮸鱼岛,已经结束了每到捕捞季节,大鮸鱼一筐筐从船上运下来的辉煌,很多人,不得不奔赴更远的海洋去捕捉鮸鱼,这都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难道,他也要像村里的其他人那样,背上行李去远方打工?或者,伴着老婆安心在家务农?
老人们说:宁可丢掉廿亩稻,不可丢掉鮸鱼脑。以前,岛上会举办鮸鱼节,那时的鮸鱼可真多啊,村民们在稻谷场上架起大锅,竹篓里盛着几百条鮸鱼,那些握刀的人,手下发出短促的唰唰声,鱼鳞从他们的手中飞溅出来,在阳光下闪耀着白花花的圆点,悄无声息落地,渐渐地,走在稻谷场上的人,感觉到了脚下的柔软。他们把鱼鳞集聚起来,扫进畚箕,倒在田里。那个时候,即便家里没人出海,在鮸鱼收获季节,村民也会买上一条,大张旗鼓地烧煮一番,作为对这个仪式的敬重。他们热衷于这个部位的加工和品尝,如红烧鮸鱼头,鮸鱼头骨浆,鮸鱼头烧豆腐。鱼头的鲜味融入其中,成为每户人家的桌上菜。
近些年,渔民们的收获越来越小。所有的形式在现实面前只好被匆匆打发,或者装作遗忘。前阵子,他的一个伙伴说,岛外的一家餐馆会做鮸鱼十吃。他翻着眼睛,掰着指头细数着:鮸鱼膏、鮸鱼排、鮸鱼羹、土豆鮸鱼头、鮸鱼骨酱、清蒸鮸鱼、鮸鱼子烧豆腐、鮸鱼面疙瘩、雪菜鮸鱼肚、水果鮸鱼。这家饭店在一座大桥下,来往的车子总要从桥上驶下来,特意去尝尝老板亲手做的鮸鱼十吃。那要多少的鮸鱼啊,他看着舱板上的鮸鱼,想着它们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甚至骨头都被用来上菜桌。这个人的餐馆里,是不是挤满了鮸鱼的魂?他不由深吸一口烟,眯起眼,回想当年无数的鮸鱼簇拥着被网罗上船的情景。
收齐了网,他们准备回家。此时,夕阳刚刚下山,几缕玫瑰红抹在天边,天空浮现着几朵淡淡的云丝,像一幅精致的画。不远处的岛礁立在海面上,如一张张起伏的黑色剪影。捕了三十多年的鱼,他从来不觉得大海是美的。美这个字眼,像网上说的,有点矫情,不属于他这样以渔为生的人。但又不可否认,此时的大海让他情绪起了涟漪。他又掏出一支烟点上,如果跟同伴说这些感受,那帮人一定会笑得抽风。眯着眼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面对这样的情景,缭绕的烟雾恰如其分地掩盖了他的情绪。
这个时节,稻浪飘香,金黄色的田野上是一片繁忙的收割景象。他们家也有几亩地,除了种稻,也种蔬菜,只是,里里外外,忙碌的大多是他老婆。一样的,海是你的田。对于他的愧疚,老婆劝慰道。穿过渺茫的海面,他仿佛看见,岛上的天空中,有成群的鸟雀飞过,抢食着成熟的稻谷,就像在大海上飞翔啄食的海鸟。民以食为天,动物界何尝不是?它们一样为食而来。鸟雀展开翅膀的样子,让他想起栖息于水深15-70米海里的鮸鱼,那个时候,它们抑或如鸟儿一样,有着遨游如飞翔般的自由和快乐吧?
蟹为何来
他终于又熬过了一个禁渔期。除了检修渔船,整理修补渔具,其余日子都无所事事。黑夜似乎没有尽头,睡梦里,无边无际的茫茫水域,海浪四处荡漾,一个人,一顶网,一艘船,天和海总是连在一起,一用力,他的网撒开去,张到了无数的星星,闪耀着璀璨的光,在网里跳跃,变成无数爬行挣扎的螃蟹。他在这样的梦里醒来,总会怅然若失。
很多时候,他背着手走在港口边,渔嫂们坐在小木凳上,顶着太阳补网。那些晾晒的网,在阳光下散发出浓浓的海腥味,残留的海洋记忆,似乎凝固在上面,那里,有过多少生命的停留和海水荡漾。海面上,停泊了无数的渔船,桅杆如林,它们如在陆地上的沉稳,笃定,这样的等待似乎是为了更好的出发。而他却迫不及待了,他深深嗅着海浪的气息,就像一个戒烟初始的瘾君子,拿根烟放在鼻子下,一副着迷入痴的神情,没人懂得,他盼这场入海的仪式和日子,如此心切。他和海粘连太久,所有的生活细节,以及他的血液里,他以为也都有着海的滋味,咸涩、新鲜,肆意地流淌。
这是八月的第一天,他早早起床,心里涌动的情感,如30年前接新娘的激动,带点隐隐的不安,那种不安让他更加急切。即将到来的行动让他有些眩晕。他们的船,要在正午12点准时出发。他跑去海边,那些被涂了防腐漆,湛蓝如新的船上,挂满了猎猎飘扬的红旗,裂帛般的声响里,透着一种跟他一样的急迫,出发,快出发!
他站在船头,终于看到梦中无数次想见的景象,数百艘渔船,在浑黄色的海浪中起伏,像冲刺前的准备,他在沉稳的表象下看到了那颗激动跳跃的心,他按了一下胸口,缓缓地吁了口气。很快,四周传来汽笛声,鞭炮声,欢呼声,渔船驶过海面时掀起的海浪声,在他看来,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响,所有的声音都是为了之后的捕捞所做的铺垫。他们就像庄稼地里的农民,为这一季的劳动去耕耘,去收获,去验证自己的收成。
他们的蟹笼船,高高堆立着8000多只蟹笼,整齐密布在后甲板上,那是迥异于别的船只的标志。从后面看,如一幢绿色的楼宇,随船漂在海面上,一路追寻螃蟹的踪迹。铁架和网做的蟹笼,那是他们的兵器,是螃蟹的死敌,陷阱,危险将近,它们依然一无所知。他的眼前,渔船在海面上犁开一道道白色的波浪,背后的山海往后退却,船不断向前,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气势。船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多小时,船速渐渐慢下来,他们把浮标和蟹笼抛入海里。
深夜,开始收笼子。他的手掌,长满了老茧,那是多年劳作的见证,像粗糙的桦树皮,一件新衣在他的摩挲下会长出毛糙的细线。在海上作业时,他们的蟹笼船如流水线般地捕蟹,一个蟹笼5公斤,每次起笼,每分钟12个左右,他的“摘蟹笼”速度就是在那时候练快的。有时他想,假如他是在练武功,或许,会成为一个武功高手,这本领练的就是快、准,狠,他单手在5秒钟内就能将蟹笼从绳索上摘下。
他看见,张牙舞爪的螃蟹,在蟹笼里呈现凌厉的姿态,它们在里面争先恐后,互相对杀,尖锐的兵器纷纷跌落。留存的蟹爪摩擦笼子,唰唰作响,口中不断吐出泡沫,黑色眼珠凸立圆睁,一刻不停的爬行姿态,迥异于鱼类的柔软和弱势,那对强大的螯,时刻举立,面对眼前的困境,准备随时出击,仿佛拳击运动员对垒时的不断跳跃,那是它认为的敌人。而网如此强大,它似乎也适应了这种对峙,不知疲倦,一开一合的大螯,在海风里闪烁着清冷的光。
收上来的蟹笼被放上传送带,他们戴着手套开始分拣,螃蟹紧紧抓住近边的依存,比如筐的缝隙,被一只大手一使劲,拽托下来,悬在空气中,恐惧让它们见物就抓,看似张扬的蟹螯很快被皮筋所缚,扔进筐里,它的同伴承接了它的体重,接二连三,彼此触碰的声音盖过了海浪的喧哗。这时候,只剩下不断吐出的白泡泡,来表达它的情绪。大海安静下来,如墨般的浓重,在黑夜中,那群扯着嗓子说话的男人们,此刻,他们坐在舱板上,手指上的烟蒂明明灭灭,汗珠爬行在赤裸的肌肤上,如油珠般的黏滋滞重,闪光发亮。
这次的收获,比不上头年首次开船时。他希望来一场台风,所有的螃蟹,会蜂拥而至往上面涌,一个捕蟹的最好时机。这些匍匐在底层的蟹,壳硬肉多,湿漉漉的,蟹壳背部棱角分明,质地坚硬,闪着蓝青色的光;白色的腹部饱满厚重,凹槽深刻,如被刀刻过。他们会随手抓几个给负责烧饭的小伙,顷刻,随风飘来蟹被蒸熟的清香,在一堆火的燃烧中,螃蟹惶惑乱爬,铁锅发出唰唰响声,无人去体会那种临终前的感受。终于,一切安静,似乎连海水都停止荡漾。蟹摆在大盆里,被一人一个抓在手里,它的全身,如织布梭子般的尖锐,呈现一种嫣红的色彩,热烈,温暖,耀眼,依然隐存着生前的霸气。挖开蟹盖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闷响,时光断裂,生命戛然而止,对蟹来说,其实早已如此。
大鱼
6月,岛上杨梅满山红。这个季节,淅淅沥沥的雨终日不断,整个山岭弥漫在轻纱似的烟雨中,缀满杨梅的树枝绿得发亮,像一张绿光闪闪的箔片。玲珑的杨梅果缀满期间,艳丽得晃人眼球。
这个季节,大鱼又来到这座岛上。江水入海后,给这个咸淡水交融的水域带来了浮游生物和营养物质。它喜欢这里,觅食、交配、产卵、育子,忙得不亦乐乎。阳光如一把长剑穿过水面,到达斑驳的海底,它们昼伏夜出。白天,闪闪发亮的水底,大鱼欢快游动着,宽大的鱼头和嘴巴显得富态憨厚。直到天黑,整个海面沉寂无声,如凝固一般。
他睡在船舱里,降临的夜色让他想起白天的明亮。他的妻子和孩子,站在码头边送他,阳光照着他们的发梢,他惊讶地发现,妻儿浓密的黑发变成了金黄色,轻风撩起头发,丝丝缕缕拂过他们微笑的脸颊,似乎飘荡着微弱的乐声。这种声音变成时而沉闷时而清晰的蝈蝈声,越来远响,如一支充满节奏的鼓乐队,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合拍的步子,奏响铿锵有力的鼓乐声。他醒了,那响声来自他睡觉的船下,他一头坐起来,跳下板床,把耳朵紧贴船板,海水哗啦荡漾间,他似乎看到大鱼和它的爱人亲密相拥,欢乐亲昵的呢喃声让他想起和妻子相聚的情景。
大鱼擂鼓似的叫声,划破了整个海面的宁静,高调的大鱼们,在宣告自己的正式出场。
他和伙伴们早就布下了捕获的网。他们把网放在生产海域,用沉子和浮子连接一条长于海深的绳子,把沉子抛在下网海域,和网连接,用浮子在海面作定位。不知其由的大鱼们,一头钻入了网中,左冲右撞,无法逃脱。它们浮上水面,看见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奇耀的白光如一张璀璨的大网。在这个挣扎无望的夜晚,大鱼们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那些布下陷阱的船,黑压压的,在天明时渐渐浮现出来,就像一头头张开巨口的怪兽。船上的男人们,仿佛打了鸡血,他们喊着号子拔网,看被束缚在网中的大鱼们大呼小叫。
这是一座叫鱼山的小岛,横卧海上,头尾摆动,犹如一条遨游的大鱼。大鱼不知道,因为它们的密集于此而成名。产卵季节,大鱼的祖先们从东海外洋洄游到鱼山岛上,在礁石滩上产卵。200年了,这是已经形成的习惯和规律,它们来到这里,很多没有逃过人类的捕杀,也有一些顽强地活了下来,所以才会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和繁衍。每逢它们赶往这座岛屿,似乎有种集体赴死的悲壮感,那里的猎手们早已磨刀霍霍布下天罗地网。年复一年,依旧如此。它们不会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只有7秒,或许正因如此,生的喜悦,死的恐惧如风在海面上吹过,稍纵即逝,无影无踪。岁月流逝,它们以及子孙们,成为人类的猎物,没有悲伤。它觉得,这是和人类一样的宿命,人类逃不过时光的追杀,彼此的哀痛没有不同,每个生命的体验都是相通的。
这天,他和伙伴们拔网的时候,只觉很沉,直到网底浮上水面,拔到船边。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兀自在网里挣扎跳跃翻滚,它拼命地往网里钻,以为这样可以冲破束缚它自由的网,钻进网眼的鱼头被勒得变了形,渔网把它的身体裹得紧紧地,它用发出的巨大声响来表达它的愤怒和不甘。这条大鱼惊慌无望的时候出现了误判,溅起的水花湿了他们满身满脸,狼狈不堪。他伸出铁钩一把钩住大鱼的鱼鳃,和几个人着力把鱼钩入船中。
这是一条雄鱼。整齐的鳞片如碗口般大,身尾连接几乎一人高。他们从来没有捕获过这样大的鱼,找出大秤的时候,其中两个人不得不站在船台上合力把大鱼抬起来,免得触碰舱板。138斤!高声报着这个数字,粗犷的声音在海面上响亮。他笑起来,说,哈哈,我的体重正好这个数。听我爷爷说,海龙王身边有个护卫大将军,浑身披着绵密的铠甲。莫非,咱们今天捕到的就是这个海龙王大将军?大家都笑起来,咱们运气好,一条鱼王呢!
他们为卖掉还是分了这条鱼争论起来。当然,这样的鱼,少说也能卖好几千元。这可是一个大数目。他想要的是鱼胶,说,咱们捕鱼为了什么?为了钱。钱做什么用?过上好生活。好生活是需要有好身体来享受的,没有健康什么都白扯。咱们把鱼肉卖了,把鱼胶分了。
是的,大鱼的鱼胶,延年益寿。他的爷爷,据说就因为吃了大鱼的鱼胶,一辈子都没生过病,98岁无疾而终。这是多少人梦想的福气啊。
很多年以后。那天,他从米缸里取出一小片东西,下半部分被整齐切过。他看了看,捏了捏,又细细地嗅。举起来对着窗户,阳光下,这片硬邦邦的鱼胶呈现通透的琥珀色,鱼肉肌理的纹路清晰可见,闻起来已经没有一点鱼腥味了。时光似乎一下子把他拉到当年捕获大鱼的情景,他觉得每一寸丢失的时光都是一把催老刀,把他曾经年轻饱满的身体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他找出一只白瓷盅,用剪刀剪了一小块鱼胶,细细地切碎,又倒了一点黄酒,直到淹没,放上盅盖。在锅里倒上水,瓷盅下面铺上稻草。炉子一大早便生旺了,窜出的火焰舔舐着锅底。这个时候,他就一直守在炉子边,想起当年他剖洗鱼鰾后,正逢阳光晴朗,他把它晒了整整一天,又风干了好多天,直到确定没有潮气,才把它藏进米缸里。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过。
两个时辰后。他打开瓷盅,米黄色的鱼胶,一副柔软的模样,让他想起开到尽头的花。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一个盘子里,走进房间,说,这个宝贝,你把它连汤带胶一起喝了。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
他的妻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起来有点虚弱,她从床上坐起来,说,你的宝贝大鱼胶,你真的把它炖了?那么多人出大价钱你都不肯卖。唉,浪费了。
你傻呀,藏了这么多年,就是以备一时之需。钱是身外之物,你才是我的宝呀。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放了一点糖。来来,趁热喝了它。
这是7月下旬,院子里的凌霄花伫立枝头,张开一朵朵喇叭似的花瓣,迎着阳光热闹地绽放着,每朵花瓣都泛着灼热的光,照耀着他们一起走过来的日子。他想起以往这个时候,大鱼正聚齐了返回外洋。毛鲿鱼,他想起大鱼的名字,笑了,自言自语道,哎呀,我也姓毛啊。
原载《群岛》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