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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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岛上收集的时光（组诗）
白沙岛
这些白，像色彩里的疑惑
春天的兴奋，又或命悬一线的纯净
候鸟挣脱的云，倒映着这座岛
以它静默的形态展示了它深处的故事
你我都不懂，白色一直走在孤独里
它的背面，水下的阴暗与汹涌
这些被惊动的往事，这些蚕食的美
大片的阳光里，岛一直保持着距离
像多数时候的我们，会去守候这个春天
留于孤独，无关与你我端起的茶杯
一小段的抽足，也会像暴雨袭来的断裂
其实我们都不适合走过这个岛
在我途经的老人前，在阡陌般的脸庞里
写下一扇蓝白色的窗
佛渡夜书
一定有一副良药可解，渡我这杯盏之岛
今夜，我喝下的黄酒里有三叶草的味道
护我行之已去的江堤，低低的悲离
今夜，我封你为主，请敬下这三杯酒
三千浊水里的恩情，我在长夜里的对白
你可知，雨夜送来过春风，侍者与佳人
桃树、梨树、木樱、集结的渡头之水
一地悲凉之外的钟鸣，我在佛渡之夜的抽离
而我在月黑之夜的行程里，有你们的欢娱
这一次是梅花、谷频、还吴言
亦或虞兄眼里的碧波相送，船到埠头小小的惊心
只是你我的肚中早已没了酒精
啊！佛渡，良辰里的人物
我听到过你们每一个人占卦的内心
生活里欠下的这一杯涩酒，幽暗的笼子
绵长阴雨里长长的梦，岛屿之间的困守
今夜，我在醉意中起身，为你们献上小诗
当我们忆起，这个行将到来的暮春
一切安好如初，三千浊水中仍有影子晃动
官山古渡
二月的春风没来，隔岸的音讯也不在
我在废旧的渡口等你
留守了那么多年，一直冒着炊烟
现在救我，那是危险的
我的凝神里有万千的波涛，穿越众生的激流
而古岸依旧，在岛与岛之间
有我绵延的五千王国，有我万里的根须
这长长的云梯，是无用的
那一千吨的顽石，也是无用的
我在漫长的黑暗里怀旧，细数着因果
最好有一道门，放我蔚蓝色的灵魂归土
可是，我还是要等
在我尚未苍老之前，在满目的粉尘里
亿万只鸥鸟携来暴风雨的音信
佛渡岛
一定是有人把孤独留在这里
走向更远处的汹涌
这些光阴的利箭，总会回来
在这个岛上，我偶遇的马鞍藤
仍在收集时光，告诉我
它在等那个脾气浮躁的兄弟
有人的确走了，没有回来
有人一身一世都在这里
像大海曾对每个人的嘲弄
让你对这片蓝色的土地，欲罢不能
其实它只是一次又一次地
把你的悲伤运走，然后回来
现在，我所看到的荒凉全被收走
一座村落，一个站牌，一两个老人
固守的内心，空气里闪耀的盐星
这仅是表面，你仍有火山的内心
磷片一样的寂寞，放逐的路途中
仍有远方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回头
除此，岛的落寂和苍老没声音
树木、山丘、埠口都没有
当我走过，海水低低地言语里
会有一种被安宁所超渡的感觉
像我不经意走近，带着闯入的猫眼
让这些浮世之音，无处安身
花鸟，一座澄明之岛
我只是向这里的一些细碎物种致以敬意
才像迷幻的梦里又初见原野
而内心依然如竹篮打水
岛依旧保持着匍匐的模样，无时不在成为风景的底片
有小船驶离，胸中涌现祖民的遗愿
波光里，它们破碎的蓝色身影依然健在
依然有着离别之时那张恒定的脸庞
依然是你我之中最为实诚的一位
不置一词地承载着：彷徨、哀戚与诅咒
看似从没有惊恐，褪变与劫难
有草木转世，星斗翻转。但平静的洋面仍留有深渊
我们若是行走得越深，停留得越久
越会洞悉这些事物背后生长的真相
而岛，内心的灯盏，一直被它提在手上
秀山岛花海记
这是大地构思的图景吗？
小径之上，一些熟悉的画面
篱笆虚掩、儿童垂钓、万花争艳着爬上天空
不，这不是“草长莺飞中的礼乐”
是腐败已久的土壤，永不疲倦的想往
是月季、波斯菊、孔雀草、矮牵牛
潮水一般，涌动的千百次喘息
无声地向这片岛礁，乞讨隐秘的年轮
它们复制下的寥廓山海，预示着千百次的消逝
正与这个时代的代码发生着某种关联
相对于这一幅幅铺陈的画面
它们多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僧侣
端坐于岛屿之上，在自身的经文里
为眼前的空洞，探究生之属的避护之地
旧木船
夕阳老人把沉醉的头颅伸入暮色
留下一只被大海所遗忘的鞋子，在滩涂中
你的号子，你的白色布帆，你所被众人眺望的背影
都从蓝色之门中消失。如今陪伴你的是
一只觅食的海鸟留下的一长串孤独的脚印
早些年，你一直奔走于对岸，用你生命的激情
踏开过重重的波浪，把贫困一遍遍地按抚
也许多年前的那一次彻夜长谈，海
终于显现它暴躁的性格，拒绝了你年迈的身躯
就这样，你丝毫没发觉岁月这苍老的叶子
从你身上纷纷飘落成泥。看到残阳
用它金色的胡须把你包围，但这已不是
当初被蔚蓝色的液体所拥抱的幸福
海的记忆
那张发黄的底片仍躺在礁石的下面
你看了又看，有一只小船泊在那里。许多年了
渔村已变成了一幢幢的别墅园区，还有一辆辆白色的汽车
月色下异样的明亮，而此时的灯光
成了一枚枚利箭划过你的记忆，变为伤口
看似千帆飘过的场景，看似万盏渔灯串成了一片
即便你再一次用沉闷的号角召唤，但那个
断浆人已远行天涯。而今，你仍免不了挥手
用潮涨潮落的脾气把一群群白色的马匹驱赶上岸
然后回头，抖落一身的叹息
面朝七月的海
如我体内有流水经过
每一滴都将渗入这岛的礁石
薄雾像绸缎一般，把岛屿隔开
在每个岛上我放下一杯盐水
黑皮肤、红眼睛、黄指甲
都是这水中的物种
在这开阔的东部的水域
有风雷、海啸与阳光经过
便会留下一种黝黑的凸现的记号
阳光照耀，一片鱼鳞的残骸
于是就有梗木敲击水面的声音
有浪花拍打黑夜的声音
有不归的渔夫与岩石私语的声音
在这里，生活的网
捞不出跟海水无关的东西
镰刀与脚踏车孤独地靠在门槛
像一尊面海的石像，思索着
我把自己摊开
面向蓝天，在这绸缎的中央
渔岛之痛
我们在下雨之前把伞收上了
雨点并不是你的痛疼
一千四百里的海岸线
我与你相视而坐
谈陈年旧事、古老的生计
喝很烈的烧酒
任时光穿过你的酒杯
穿过耀眼的霓虹
以及你逐渐肿胀的骨头
机车隆隆，尘土布满夜空
你用深邃的目光打量腹部
是谁奏响辽亮而沉痛的歌曲
竟挽留不住一群鱼的盛宴
江南
一定会有人泛舟而来
取回隔夜的雨水
桥过门前，又遇你手捧经卷
这些湿润，打湿成排的竹帘
像梅雨落下，喊着你低低地哀怨
池水又盈，烟波定会送走画卷里的故人
而你的青丝，你的白帐
你的长廊，你的小小渡头
会被雨水临摹成迷蒙的风景，不见来人
雨中莲叶又在倾听，你的浮生
庭院拆倒，钟声集满皈依的长袖
谁又会来安慰残荷往生的絮语
噢！江南，浊水三千，谁与你取舍
犹如我惋惜地收起你的画卷
原载《群岛》2022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