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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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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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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参赛作品:一条鱼坐在沙滩上哭泣(组诗)

一条鱼坐在沙滩上哭泣(组诗)

                

                浙江/厉敏

     鱼一旦穿上衣服就很难脱去

这套衣服藏在卵巢里,经常翻出来

给孩子们穿。从小穿到老

小了会变大,旧了也会翻新

在海里,鱼的衣服衬托鱼的身份

各有各的色彩,各个光鲜亮丽

上岸后,才瞧见它的真相

藏在海水里的衣服见不得阳光

它的一生都被海水瞒着

这新衣只在海洋里流传

海水已退潮,鱼囚在衣服里哭泣

问一问老祖,当初你从山林出来

为何要脱掉皮毛,跑到海里去游泳

想想浮着都能行路,连手脚都省掉了

不到外面去,躺在海水里倒也自在

混沌的世界用不着看得太远

可一上岸,自由就被海水收走了

一步都挪不动,喊谁都救不了

我的假期结束了,鱼的戏服也该还了

      远航

 


     舞台藏在海的背后

剧情如盖着盖头的新娘

穿越一个个海水相连的日子

心情被漂白,且渐渐远去

风总在平静的时刻调节气氛

浪花摇曳出绿色的情调

前方的田野在想象中成熟

而家却像身影一样醒着

往事如风,一直追随着航迹

篱笆墙小屋闪烁星星的烛光

雨意从夜半的梧桐叶响起

寂静的夜海有钟声荡漾

后山的溪流在梦境里欢腾

风吹竹林,如在山路中颠簸

暮霭如水墨扩展开来

纸上的日子变得朦胧而悠长

远方可有个醉态的杨柳岸

海的帷幕总在梦醒之后开启

       岱衢洋

 

    一群黄鱼兴奋地游进来

将海水搅得一片金黄

又有一群黄鱼游进来

它们快活地摆动尾鳍

鱼群越聚越多

黄金也越积越厚

岱衢洋成了黄鱼的金矿

这是一场定期的婚礼

当四月的汛期拉开帷幕

海水与江水持久的拥抱

黄鱼与黄鱼终日的交欢

风吹波浪如金秋的田野

岱衢洋一片丰收的景象

又有一群黄鱼游进来

这群鱼被金黄的田野吞没

一双眼睛尾随而至

它惊喜地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过跳板

      你挑着一坛黄酒和铺盖走向码头

船像一匹高头大马昂首岸边

你曾无数次从跳板走向甲板

跨过跳板就像跨过一片狭长的雷区

可今天过这跳板如深陷沼泽

这窄窄的距离被海夸大

周围的景物形同虚设

你不知道是船在海岸边起伏

还是海岸在船头颠簸

你的身影在跳板上恍惚

“我的魂灵没有跟上,丢哪儿了”

跳板上,你脚下的路扑朔迷离

      老井

     老井很老,可我们刚认识

井台上,有无数井绳刻下的年轮

打出来的井水,却依然年轻

老井这棵大树,在村里扎了根

它的枝叶覆盖整个村庄

喝过水的人,就成了它的一片叶子

老井井壁上,已掉了大牙

但它眼睛清亮,看得清人影和星空

老井的水来自山的肺部,从不淤腐

我朝井口探望,反而看到自己

老井的镜面上,我惶恐自己的浮浅

老井不涸不溢,我却悬于虚空

         三月

       我走向田野,苜蓿长出嫩绿

的肤色,我从河边绕过

河水也从我的身边绕过

香樟树下,退役的树叶重回大地

我重回村庄的清晨和儿时的牧笛

我走入的三月,有青草的气息

有细雨伏在蓑衣上啜泣时的湿润

有水桶盛满暮色的凝重

乍暖还寒,三月的步履摇摇晃晃

我为三月的农人祈祷

种下禾苗,让春天快些长大

不再畏惧寒流、淫雨和流言的侵袭

让绿野如潮水一样奔腾,覆盖

遍地的衰草、伤痕和赤裸

让篱笆、垂柳和鸟鸣的诗意复活

让我穿越烟花三月的意境

       蛛网

      一顶蛛网,就像一幢别墅

挂在山林之中的僻静处

浓密的绿荫遮掩着它的隐私

精心编织的一口陷阱

它的位置诠释着它的哲学:

不易被发现,却是来往的路口

一顶网代表着一劳永逸

一只蜘蛛,一生守着它的田园

这种代代相传的古老技艺

这种网的编织与阴暗、发霉的

气息有关,与劳作和蹲守有关

与它的足迹所能达到的边际有关

我们一生似乎也在编织一张网

捕获猎物的同时,也捕获自己

这张网一直守候在我们的路口

       鹿栏晴沙

        一群野鹿沿山坡飞奔而下,而蓝色的草原

原来是一片迷人的幻境。于是,鹿回头

历史定格在岱山的一角。那些灌木

如鹿角的栅栏,让欲望

止步于一片枕着波浪的细沙

本来是红尘中的微粒,为何齐聚在此

永久的沉默,铸成铁板一样的肩膀

对抗波浪。洋流中的飞翔

是一种无根的流浪,母爱已漂远

故乡的红枫叶是否停留在秋天的枝头

捞起大海中丢失的灵魂,用微弱的分量

沉淀。从混黄的海水中抽身而出

卑微与卑微的凝聚,将勾勒出

一片坦荡。这细腻的肌肤让赤脚

感受一粒沙子的沧桑和心灵的软语

大浪淘沙。渺小的沙子拒绝了诱惑

让自己做回一粒种子,落脚之地即是故乡

阳光下,沙子瞥见自己灵魂的闪光

一种爱意在面海的方向开始流传

敞开胸怀,让脚步和海浪在相互进退中

达成和解

      东极岛

        风从东方来,冬天的风

没有遮拦,太平洋的边缘

没有边缘

东极岛的脊背在风中颤栗

但它的腹部异常温暖

层层叠叠的民居

依偎着它,靠它的体温取暖

一条小街在衣襟的皱褶中

偶尔听见聊天、摸牌和老人的咳嗽

东极岛已至东海极地

鸟没有飞翔的航线

狗不敢眺望一望无际的旷野

东极岛在时间的前面

寂寞蹲守

       甲板上

       又驶入漆黑的海区

床在海面上颠簸

梦全是湿漉漉的

他的身影在船舷边拉长缩小

像只爬在树叶上的蜗牛

冰冷的阳光掉在海里被摔成碎片

海咆哮着在渔网里挣扎

当它叹息而去

一片彩霞却从舷边升上来

仿佛人们心头的一个闪念

“又会是一个风浪天”

他对着床边的梦轻轻说

他的脸终于在雕塑中复活

窗外的鱼儿正热闹非凡

       瓷器

       一只瓷碗,有漫长的路要走

也可能破碎于瞬间

被捏造和辗转的命运

来自一双虚无之手

藏于山间的隐士,高岭土

在开天辟地之间保持了洁白之身

火焰将软弱的事实煅烧成铁证

釉彩锁住时间的真相

已无法返回闲云野鹤的前身

琐碎的时光摆出一种持久的姿态

只有鲜活的乐音,在敲击中

才会荡漾开来

      涛声的旋律

      谁把涛声带入人间

这纯粹的天籁之音

在海的脏腑里已淘洗很久

每个音符都如洁净的羽毛

在夏日,一个蓝色的午后

人们用琴弦绑架了它

把它的歌喉塞入幽暗的音响

涛声从指间渗漉出来

在眼睛、嘴唇的剪接后

一群雄性的音符在唱片里呻吟

那是被圈养后的声调

海的旷野,风与涛声相互追逐

只有狂野的波浪才能喂它成长

那一场海与天辽远的对话

在时空阔大的胸怀闪耀着雷电

在波浪的流放之地,在海的肌肤

生长着茂密的蓝色旋律

       乌石塘

      有谁知道,这些鹅卵石来自哪里?

这个黑色族群,层层叠叠挤满海滩

它们一定是冷血动物,躺在海滩上

吸收太阳的热量,好在夜晚行动

个个有坚实的身体,可看不到它们爬行

一定将腿收进了体内,否则如何跋涉

亿万年的海路,而准确抵达朱家尖的海滩

在海底,它们忍受着漆黑一片的孤独

让漆黑也进入身体,鱼的啮咬

盐和寒冷的侵袭,海浪的摇晃与磨砺

让它们练就金刚身,内心变得圆实而坚毅

捧起一块卵石,我想听听它们的苦难

它却沉默不语。它的言语一定收拢于体内

一旦开口,就会刮起风暴

此时,我仿佛看见有一头猛虎

从草丛坠落山崖,听得见跌入河谷时的

一声咆哮。这奇怪的星图里有着它们

一世的预言


原载《群岛》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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