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岛》
内刊会员
李越的诗
雪覆盖了长涂岛
雪覆盖了一个礼拜，这不算新鲜
雪已下了亿万年
岛屿被纯洁埋葬
大海突然停止了吼叫
没有谁去关心冰层下的
沉船，鱼群，死去的水手
窗户紧闭，野兔的踪迹全无
而我在石屋内闭眼冥想
寂静使世界更加荒凉
我看不见白，只看见黑
但我看见唯一的温暖，那教堂屋顶上
最早升起的星辰
黑夜隆起的穹顶突然压来
如此险峻，如此威严
在东剑岛
那在清澈流水中翻过的山岩
朝开阔地大步行进的人是谁
背负闪亮的铁锚，他隐秘的野心
那在信号灯的召唤下制住哭泣
将累累果实奉献给天空的人是谁
带着他的狗，他弯弯的鱼钩
而我赞美那在咯咯作响的桅顶上
永久放哨，和大海一起迎接
风暴的人，朗笑如雷霆，纯洁如桉树
当我赞美，赶着波浪的少女们
像鸽子栖满防波堤，而不朽的太阳
与岛屿戴上了荆棘的王冠
七姐妹礁
雨洒落在七姐妹礁的每个角落
寂寞的雨滴。冰冷的雨滴
没有一只鸟为我歌唱
没有一条船为你渡航
波浪永恒的轮回中，七姐妹啊
你的白发飘飞，你的腰肢瘦损
缓缓爬动的东方螺。一只蝴蝶
引诱着另一只蝴蝶，引领我
攀上最高的绝壁。山风尖厉
我的心狂跳，我的意迷离
但我不能呼喊，唯有沉默
对抗这灰蓝的空茫
雨滴飘落，洗尽了七姐妹
娇艳的容颜
就以心为船，以云为桨
横渡这无涯苦海
时光翻卷。七姐妹啊
什么样的梦想使你沉醉
什么样神秘的诺言不能说出
我的手抚触到你每一寸肌肤
却又如此陌生，如此忍耐
雨洒落在七姐妹礁的每个角落
寂寞的眼睛。冰冷的嘴唇
秀山湿地公园
尘世的喧嚣突然被隔在一边
连天空也回到古典的时代
夹竹桃宁静地微笑
茅草的军团足够淹没马匹
苜蓿们总在窃窃私语
迷途的蒲公英被鹅卵石小径
悄悄引向古旧的池塘
而万千的虫子们热闹着
构筑甜蜜的爱之巢穴
而排云而上的鸟群一声长唳
在天空写美丽的十四行了
而我们踮起脚尖，推开野花的挽留
满怀着偷食禁果的童心了
幽蓝的暮霭中，是谁衣袂飘飘
畅饮着美酒和诗篇
是陶渊明、李白和王维
他们也和我一样
怀着永恒不变的乡愁么
一脚踏入，就再也回不去了
隔着茅草的屋顶，看云看星
在天籁的合唱中
静静地站成一棵树，或者
化为一滴清冷的露珠
在长涂轮渡码头
“严寒，通红的鼻子”
但这里不是涅克拉索夫的俄罗斯
将隔年的棉袄裹紧，再裹紧
瘦小的心脏，瘦小的渔村
而瘦小的二哥独自骑着三轮车
浸没于闪亮的雨丝中
一根烟能温暖久违的兄弟情么
隔着玻璃，三条黄狗抖动身子
飞过白墙下的枯草地
惊起一地细碎的呻吟
陌生的男女们瘫坐于椅子
被烟雾笼罩，打着呵气
目光阴郁而迷离
一阵尖锐的汽笛响过
灵魂又将开始冷漠的旅程
而海沉默着，不说一句祝福的话
只有石头依旧，铁锚和缆绳依旧
只有滩涂上荒凉的风
吹动着褐色的布帆
让一切静静远去吧，衰老的母亲
孩子与狗，屋檐下的灯笼
记忆中闪亮的是活泼泼的弹涂鱼
还有沙蟹兄弟，向我举起红色的钳子
宣示着挑战严酷生活的热情
在大长涂岛
鼹鼠收藏粮食
秃鹫搬运太阳
丛林积攒火焰
我的门靠住大海
落叶早已扫清
木屋快要搭好
油灯悄悄亮起
我的路通向大海
儿女们远走他乡
情人们悄悄老去
父母们默默无言
我的心跳入大海
从七家岙到杨梅坑
七家岙，七家岙
阳光在岩石上跳跃
海浪边爬走的孩子
一只只红色的大螃蟹
走马塘，走马塘
群山的石马寸步难行
谁点燃老人的烟卷
也点亮屋顶上的炊烟
东剑村，东剑村
弯刀似的大沙滩
船坞是听不见斧声
捡海螺的女人孤独歌唱
杨梅坑，杨梅坑
盐的舌头爬上窗户
狗子们成群结队
咬着月亮，咬着大鱼
哎，从七家岙到杨梅坑
多少的松林和小路
多么弯曲的眼睛和港口
在大西寨岛
一只鸟将一小块阴影
投上大理石墓碑
你沉思，斜着你的独眼
棕榈树弯腰探向悬崖
抓一把雾的秘密
你无语，吐袅袅的烟圈
海洋在为谁演奏挽歌
用落日铿锵的铙钹
你微笑，耸起你的肩胛
长涂岛来的姑娘
她在唱一支老歌
头在窗户摇来摇去
惊动了闪光的大海
她是水的爱恋者
水为她画水手的眼睛
她用盐的舌头品尝生活
背对太阳她溜进果园
红红的苹果，红红的胸脯
混着亚热带的芳香
现在她投入大海畅游
一条狡猾的大鳗鱼
波浪围过来，围过来
挺起她蜜桃的小乳房
原载《群岛》2022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