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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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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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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散文:六谷胖

                               六谷胖

                                     

                                                  王海明

     前几天,和家人去看电影。已经好几年没去电影院了,恍如隔了几个世纪一般。一进大门,看到了不少的小年轻,就那么不经意间,岁月的沧桑涌上心头。看着他们或是三五一群,嘻嘻哈哈地笑说着,或是卿卿我我,甜到淌蜜地拥走着,不禁叹一声,年轻真好。在他们的手中,都捧着一盒盒精致的爆米花,仿佛是标配一般,边走边吃。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家人见我如乡下人进城一般,不是好奇地东张西望,就是停着一动不动地看,笑着打趣说:“你真是一个书呆子啊!每天除了上班,就只知道宅在家里看书,都已经不解社会风情了。你莫非觉得这电影院还有什么新鲜的地方不成?”其实,看着这金灿灿的爆米花,我的思绪已经轻轻地飘回了记忆中的童年,那个印象中仿佛黑白照的童年。

我走到那卖爆米花的摊位前,只见一条长方形的桌上,放着一台小型的爆米花机,看上去像一座小小的房子。机器由一个大大的玻璃柜子包住,全封闭的,有一扇玻璃门可以打开。里面有一个金属锅,用电线连接着,悬在半空,还有搅拌装置等。接通电源,按下开关后,锅子里的玉米粒开始慢慢受热,然后渐渐地膨胀,最后变成一颗颗黄灿灿的爆米花。当锅里的爆米花不断增加,最后锅子里容纳不下的时候,金灿灿如同珍珠的爆米花就从锅的四周溢出来,犹如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我买了一桶纸桶装的爆米花,一股奶油香味混合着玉米的清香悠悠地钻进了鼻子,让人情不自禁地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颗来放进嘴里。一嚼再嚼,口齿生香,余味不绝。

爆米花,在我们老家叫“六谷胖”。小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写,以为是写成“六角”,或者是“鹿角”……后来上了学,看到了“五谷丰登”这个词,我想应该是“六谷”。但是我不明白为何家乡的人们把玉米称为“六谷”呢?为什么给爆米花起这样一个名呢?后来查阅了有关的资料,才明白这个名字的由来。据说,玉米原产于南美洲,7000年前,美洲的印第安人就已经开始种植玉米。由于玉米适合旱地种植,因此,西欧殖民者侵入美洲后,便将玉米种子带回欧洲,之后在亚洲和欧洲被广泛种植。大约在十六世纪中期,也就是明朝末年,中国开始引进玉米,以后逐渐种植于大江南北,成为一种主要的粮食作物。既然是一种主要的粮食作物,人们就从“五谷”中引申出来,把玉米换以本土化的称呼,叫“六谷”。“六谷”因为受热膨胀而制作成的食物,理所当然就叫做“六谷胖”了,真是太贴切、太形象了。

那时候,家乡有一种专门打“六谷胖”的人,我们把他们称为“弹胖佬”。他们像货郎一样,挑着一个担子。担子的一头装着打“六谷胖”的机器,我们把它叫做“弹胖机”。这是一个用铁铸成的形似葫芦的家伙,底部椭圆,连着一个转轴和压力计,顶部扁平,有一个铁盖,可以密封。担子的另一头挑着小板凳和装米胖的大麻袋,偶尔还有一些路上捡的破烂或木柴。每当农闲季节或年关临近之际,他们就会挑着担子,在各个村子里转悠,边走边喊:“打‘六谷胖’嘞——打‘六谷胖’……”只要找到一户要打的人家,他就会把担子撂下来,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可能是这户人家的院子,或者是院墙外的角落。找好地方,然后慢条斯理地拿出铁架子,把“弹胖机”架在铁架子上,再拿出小凳子放在“弹胖机”前面,把大麻袋放在“弹胖机”侧边。“弹胖佬”人往往和“弹胖机”一样,有一种烟熏火燎的感觉,让人想起一位老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坐下来,戴上一副破旧的纱手套,给架子下的木柴引火。此时,主人就会从家里拿出一大碗或者一搪瓷杯的玉米交给“弹胖佬”。“弹胖佬”接过玉米,倒进“弹胖机”里,盖上机器的盖子,此时火也已经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弹胖佬”仍旧把机器架好,然后慢慢地摇动手柄,有时顺时针摇,有时逆时针摇。大约一刻钟左右,弹胖佬就会站起来,大声喊:“放胖嘞——”只见他将滚筒取下,往麻袋里一塞,迅速围住袋口,拎着大麻袋,踩住滚筒,用力一敲调节杆,只听“砰——”,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机器里原本受到高压的玉米突然被释放,顿时,小小的玉米粒一下子变成了饱满喷香的“六谷胖”,喷入了大麻袋当中。“弹胖佬”接过主人递过来的脸盆或者米筛等容器,把大麻袋里的“六谷胖”倒出来。哇,这种香味,闻着就让人流口水。在当时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味啊!清代学者赵翼在他著的《檐曝杂记》里收录的一首《爆孛娄诗》,就写了这打“六谷胖”的情景:“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红粉美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晓来妆饰诸儿子,数片梅花插鬓斜。”由此可见,打六谷胖的手艺和习俗是由来已久了。

小时候,我最怕这放胖的声音。每逢“弹胖佬”喊放胖的时候,我就总是远远地躲在一边,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一副又爱又怕的样子。每当只要第一声放胖声响起,就会唤醒整个村子里的孩子,他们缠着父母亲要去打胖。有些家庭困难的,舍不得把玉米拿去换成孩子的零食,也舍不得花这几毛钱的打胖费,但是经不住孩子的死缠烂打,哭哭啼啼,最后多多少少总会打上一些。接下来,整个村子里要打“六谷胖”的人都会聚到这“弹胖佬”的周围来。一家一家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边等边聊,边吃边看。直到“弹胖佬”生意做完,整理好担子走了,还会有小孩子在地上寻找,捡掉在地上的“六谷胖”。每次弹“六谷胖”,并不能把每一粒玉米都变成“六谷胖”,总会剩下一些没有弹胖的,我们把它们称为“酱果佬”,是形容它又黑又小的意思。在“弹胖佬”不来的日子里,我们偶尔会自己用锅炒“六谷胖”。趁父母不在家,偷偷地从柜子里拿一小碗玉米出来,放在锅中用铲子不停地翻炒,直到外壳略显焦黑为止。虽然炒的“六谷胖”真正胖起来的不多,没有几颗会称为真正的“六谷胖”,而且大部分都是“酱果佬”,但是我们依旧吃得香喷喷的。

除了玉米可以弹胖之外,后来人们还开始用大米、年糕去弹胖,分别叫“米胖”和“年糕胖”。这些,都成为我童年时的美味点心,安慰着贫瘠岁月中的幼小心灵。

如今,那挑着“弹胖机”的背影已离我们远去了,但“六谷胖”那淡淡的清香至今让我荡气回肠,挥之不去。那熟悉却又逐渐陌生的味道,是对家乡说不完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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