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袭来
王兰飞
村子在岱山东边的一个小岛上,岛势狭长,丛林覆盖。初来岛上的人,都要被凛冽的海风吓得心惊胆战,整夜不敢入睡。他们都说海风吹起来地动山摇,房屋趔趄,床会打转,好像整个村庄要被风吹落到海里去似的。
对于从小迎着海风长大的琴来说,关于海风威猛的形容听起来就像有趣的传说,她想这村在岛上,岛在海里,还怎么吹落到海里去呢?小时候,琴经常盼望海风快点吹来,可以吹来在海上捕鱼的父亲和一长串晒干的螃蟹钳子、各种新鲜的鱼鲞。父亲在屋前门后种了桃树、李树,父亲说等这些树左右摇晃的时候,船就可以回来了。
每当父亲的船在出海和归来之时,琴总是见着母亲在观音菩萨前长时间地跪拜祈祷,那时候,琴没有多少理解,以为母亲信佛,跪拜祈祷就像念经拜佛一样是一种自然的仪式。
琴二十一岁那年许了人家,未婚夫金大海的家与琴同在一个岛上,只不过,琴的村子在这个岛的东端,金大海的村子在岛的西端。那天,媒人坐着公交车经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来到琴的家里上门说媒,母亲问询对方一些认为重要的问题,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家庭情况:比如父母是否健在,为人是否实在和善,家里兄弟姐妹是否和睦,家境是否小康或一般。二是男孩本人情况,比如年方几何,做什么“生活”,有没有喜欢烟酒赌博,是否勤劳孝顺,人品如何,再深一些就是生辰八字多少?媒人一一做了不一定真实但却很正确的回答,母亲全然信之,原因媒人是母亲认识且尊敬的在当地小有威望之人。这也是应了村里一句“挑亲不如择媒” 千古老话头。
虽是媒妁之约,父母之言,但是琴却没有反感,媒人跟琴说,等海上起风前船就可以回来了,到时让他来你家,你俩见个面相互了解一下,你喜欢就定下,不喜欢也没关系。
于是,琴等待海上起风的心境有了崭新的意义。
到了半夜,真的起风了。父亲的船回来了。听到父亲与母亲在房间里喁喁私语,琴的心突然变得温柔羞涩,莫明的心焦和紧张起来。
金大海的船是早晨靠拢村子码头的。船员们都没有回家,聚在船上修补渔网。大海母亲心急火燎地赶到码头,将他从船上叫下来,赶上到琴村子的早班车。
琴见到金大海的那瞬间,突然头晕目眩了一下,好熟悉的感觉,好像早已见过千万遍一样。尽管大海穿着干活的衣袋里突凸地装着一包烟(媒人说他不吸烟),但婚事毫无疑问地确定下来了。
大海回到家里,母亲问在女方家里吃了啥中饭,大海说先喝了一碗桂圆鸡蛋汤,甜的要命,母亲开心极了。岛上的习俗,男方到女方家相亲,若女方中意,就会给男子端上一碗桂圆鸡蛋汤,男方如果也喜欢就会喝下,如果不喜欢就不喝。大海却不知这其中奥秘,他与琴对座一上午,只听见自己呱呱呱地讲,眼朝着天空,不敢看琴一眼,琴一直低着头,又不说话。他连琴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连声音都没听到,却把一碗桂圆蛋花汤喝下了。
风平静下来了,大海的船当天晚上又急急出海了。琴第一次开始怨风消失得太快了,却又盼望新的风能够早点形成。在怨和盼望的时间里,琴的脑海经常浮现波浪起伏的大海,大海里一艘勇往直前的渔船,船上那个年轻壮实的身影。
什么时候可以起风了呢?第二次起风船来是在十四天之后了。在这十四天里,媒人三次上门,与母亲商量彩礼,定金,定婚日期,并在第十四天举办了定婚酒席。当天晚上,大海从船上回来,一进家门见一屋子的桌子凳子,以及桌上堆叠的菜肴,惊讶地问:咱家来啥客人了?母亲说:你定婚了!
琴问大海:当时听到母亲的回答,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啥想法,就是走到楼上,倒头就睡,这次出海很累,就想好好睡一觉”。琴听着心里有些失望,定婚那天,周围邻居都来帮衬琴家办酒席,热闹非凡,琴也兴致盎然,帮着到东家借桌凳,去西家搬碗盆,忙得满头大汗,琴背着三四条凳子走在路上,突然疑惑,今天是我在定婚吗?他知道吗?他是怎么想的?
总是当俩人见面由生疏到熟悉时,船就要开了,这一开又得十天半月,原来熟悉的气息又渐渐消逝,等下次见面复归从生疏到熟悉,风起风落,船开船回,如此循环,岁月交替。
琴二十三岁定下了婚期,大海说:等这次船出海回来,我就请假上岸,陪你一起去上海买嫁妆,给你买好看的结婚衣裳。
再一个月,就要结婚了。琴想,这次出海不知多久才会有风来?这是琴今生最后一次期盼海风袭来。
这天,天空乌云翻滚,海风阵阵,气象预报一股强烈的冷空气正在急速南下,各渔场的船只都已紧急回航。母亲又长时间地跪拜在菩萨面前,琴已司空惯见。
随着风一阵紧一阵,琴的心也跳得一阵紧一阵的,她的心莫明地慌。琴从二楼的窗户看到住在小长涂岛上的姑妈闪进了家里,这时候外面风雨交加,不一会,琴见母亲与姑妈吃力地撑着伞急急出门去,突然母亲又转身跑回来,隔着楼梯,大声喊“琴,琴,我去你姑妈家窜个门,晚上有可能不回来了,你自已在家要好好的啊!”琴惊惧不已,这样的天气,突然的姑妈,母亲的反常之举,难道是出了什么事?琴莫明地从心底颤抖起来。。。。大海的船回来了吗,这么大的风,应该回来了啊,以前船一靠码头,大海总是连家都不回,直接奔琴这里来的,这次怎么还没有来啊?琴的心揪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母亲供奉的佛堂前,深深地无比虔诚地跪了下去: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求你保佑我的大海平安归来吧!
傍晚,风雨渐弱,琴见母亲出现在门前路上,赶紧跑过去问出什么事了?母亲征征地看着琴,突然抱住琴,哽咽着:琴啊,你命真好啊!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大海,他注定是你的丈夫,老天爷都夺不走的啊!
大海所在的船是对网作业船,由网船和围船两只船组成一对作业模式。大海一直在围船上当二管轮,这次出海时,因网船上的二管轮身体病刚好体质弱,由于网船是作业主船,船老大就将网船与围船的二管轮调换,于是,大海就调到了网船上。
听到气象预报时,大海的船正在拔起最后一围网,比其它船晚了半个小时回航,途中遇到海风正面袭击,海面波浪滔天,两船紧紧相随奋力拼博,一个浪头掀起把网船顶到了天上,一个浪头沉落将围船打入海底,两只船随着浪头此起彼伏,见首不见尾。网船老大对着对讲机撕破了喉咙叫喊“黑皮,黑皮,你回答,你回答啊——”。黑皮是围船老大是网船老大的弟弟。围船上共有8名船员,经过四五个小时的风浪博击,网船回到村里,却不见了围船的踪迹。
琴住小长涂岛的姑妈率先听到这个消息,她想到琴的未婚夫就是这艘围船上的二管轮,急忙慌不择路地跑来告知。母亲顿时惊天霹雳,但疼女儿的心使她瞒住女儿,急急赶往亲家,老天保佑,大海命大,他在出海前临时与围船二管轮调换的事,连父母都不知道。
这次海难后,大海与琴在一起时,变得沉默寡言,时而脸色突然间苍白,琴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大海摇摇头: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他们的脸,眼前总是晃动着他们的身影,耳朵里总响着他们的声音,我好想他们!一颗泪水从大海脸上慢慢滑落。
婚期临近了,媒人上门来探询母亲,大海的船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母亲是否还同意婚事如期举办。母亲坚定地说:同意!但是要简办。
琴对母亲说:现在大海心情很低落,是不是延期婚期,等他情绪稳定了再结婚会更好些。
母亲说:你现在是他的主心骨,是他的稳定剂。他现在的船单位解散了,要想办法借钱去入股新的船只,而且他现在的心里很悲痛,需要你去化解,现在是最需要你去替他分担困苦忧愁的时候,你必须立即嫁过去。
十二月二十三日 琴的婚期如期举行。
“海风袭来,我们一起抗风!”新房里,这一对渔村新人定下了永恒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