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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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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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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推送}禽岛

                          离岛

                                            □厉敏

何谓“离岛”?词典上说是“大岛屿周围的小岛屿”。这个说法,似乎颇为模糊。譬如舟山群岛,在东海之滨,有一千多个岛屿,就像撒在大海中的棋子,散落在二万二千平方公里的海面上,岛屿的“大”和“小”及排列布局,并无规律可寻,都是相对而言,故不能一概而论。

但在人们的心中,还是有一杆秤。所谓“离岛”,一般都是相对比较偏远,而且面积不大的岛屿。“离”,是人的心理感受,觉得自己所住的岛,与大岛或中心岛屿偏远了,远离了;而且“离岛”,应该指有人居住的岛,有一个或若干个村落,住户不会很多。

舟山的一些离岛,很早就有人居住。来遥远的离岛生活,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悬水之岛,四面皆海,环境隔绝,要想生存,实属不易。当然,来离岛之人,也非一般的人群,或劫后余生,或戴罪之人,或逃难、隐居于此,更多的恐怕是出海打鱼、冒险谋生的渔民。

渔民对住地的要求不高,有个港湾,能泊船就行。至于住房,即使岛上没有腹地,将屋搭在就近的山坡便是。来到岛上,为了生计,原本并非渔民的人,也大都学会了打鱼。岛上的女人和小孩,则整天在海边张罗,每天一早就到泥涂、海滩里去拾贝、捉蟹。好在大海是座丰盈的粮仓,馈赠岛民以丰富的食物,岛民才得以长久生息。

岛上缺少的是可以耕种的田园。岛上有的是石头,石的山,石的坡,石的海岸,有随处可见的沙子和砾石,可就是缺少泥土。即使有泥土,也是比较粗砺的、混着砂石的土,土质不佳,不适合植物生长。若山坡下有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也是山石的延伸,或建了仓房,或作为鱼货、渔具的堆场,渔家的晾晒、维修、编织,都在这儿。后来海塘围垦起来的盐碱地,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种植的。所以,岛民要想吃点新鲜的蔬菜,那是奢望。

离岛还缺淡水。吃水主要靠老天落雨。一座小岛没有河流、湖泊等水源,一年四季的用水,主要靠夏天的几场台风携来的雨水。一般的年份,靠大缸小缸存水,节约点用,还能对付;而一旦遇上大旱,而台风又是干台风,只刮风,不下雨,那么,岛民就要整日为吃水发愁了。

以前,这样一座离岛,就是一个自足的封闭系统。管理海岛的地方长官鞭长莫及,也无力管辖,村民只能依靠自己,通过乡规民约和老人参议,维系着一种松散的自我约束、自我管理体系。岛际没有正常交通,除了渔民,偶尔乘自家的船去外岛售货,一般村民一生以岛为轴心,脚步很少跨出岛外。一些生活琐事,能解决的,尽可能自行解决。比如头疼发热、接生、剃头、制衣等,很少向岛外求助。

无动力的木帆船时代,每座离岛就像一颗长久在大海上漂浮的孤独星球。

这又像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放逐抑或监禁。大海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岛屿围住。一生的脚步,丈量的就是这么一块高低不平的山冈;每天见到的,就是这么几张读了又读的面孔。在知识匮乏的年代,他们的全部认知,都来自长辈的生活经验和口头传授。除了老人的捕鱼经验和世代相传的神话故事,他们没有更多的来自外部的信息。

面对现实的生活,岛上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急躁和抱怨情绪。他们认定自己生来就是这个岛屿的子民,生活向来便是如此。安心于现状,仿照前人,习惯岛上的行事规则,适应年复一年、代代相传的生活习俗就行了。岛上几百年,感觉不到沧海桑田的变化,除了一些住房如植物一样盛衰迭代外,一切景象依旧,一代代渔村人仍是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日子。

当然,他们也有悲喜的时候,高兴的是,每次渔船靠岸,渔获丰收,家家剖鱼晒鲞,鱼腥味弥漫整个岛屿;悲伤的是,突遇风暴,船翻人亡,于是,招魂祭悼,哀嚎之声萦绕海滩。家人的离去,令人痛心,但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在送走了父兄之后,他们的后代又会毫不迟疑地踏入海洋。

虽然他们的家,被禁锢在一个离岛上,这里只有崎岖的小路和狭窄的土地,他们的脚步被四面的海水围困;但他们的男人,却要去茫茫大海追寻鱼群,他们的船队要去闯荡地球上最壮阔的海洋。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悖论?

一座活着的岛,就像一个人体,它会呼吸,也有一些维护的功能,维持着岛民最低的生活需求。可想而知,岛内的各项条件并不完善,但它也有调节系统、免疫系统,有些缺憾靠自我调节、自我疗伤来应对;有些因条件缺乏,解决不了的,就像人受伤后肢体残缺了,但倘不危及生命,就让它空缺着。生存的首要法则,就是活着。生存环境的恶劣,催生出他们顽强的生存技能和群体凝聚力。只有抱团取暖、共赴艰难,才能求得生机。

我曾在一座离岛上代过一年的课。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年我十七岁。一上岛,我立马被留守岛上的村民和孩子包围,他们就像看到动物园里的一只稀奇动物的那种神情打量着我,看你并不抗拒,就问这问那与你接近。任何一件稀松平常的新闻,都让他们感叹新奇,他们要你一遍遍重复那个故事,每一遍都听得津津有味。而渔村人的热情好客,远超出你的想象。比如,他们得知你上完课,还得自己做饭,于是,每天都会有人给你送来烧好的鲜鱼烤蟹。也因为那些日子吃了太多肥美的红膏蟹,让我从此再无吃蟹的口福。

海岛的孩子,性子野,关不住,整日在海边滩头游荡嬉戏。追逐野狗和海滩戏耍是他们最兴奋的事。狗在岛上逃不出去,只能沿着海岸一圈圈奔跑,一群孩子在后面叫喊追赶,直到狗被追得疲瘫伏地。海滩则是他们的乐园,疯跑、玩沙、钻洞、爬礁,一会儿又在跳入海里去翻腾激浪。那所当时我代课的叫做“带帽初中”的学校,就坐落在海滩上。所谓“学校”,原本是一家网厂的厂房,一间偌大的教室,里面摆着二十来张课桌,空空荡荡,四面透风。仅两名教师,什么都教,办公也在教室里。二十来个学生,年龄大小相差五六岁,却上着同样的课程。

对孩子们来说,贴近自然的学习环境,比学习本身更重要。海滩,是他们最快乐的课堂;他们知道,他们今后的人生在海上。

知识匮乏、信息闭塞的悬水之岛,可以想见,以前岛民的精神生活,是多么枯燥贫瘠;而千百年来,令他们能够繁衍不绝、生生不息的,靠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活信念和精神动力。他们的内心有一种支撑,那就是“夹缝中求生存”;有一种传统在血脉中传承,那便是“和谐共生”。所以,那里的民风虽粗俗,但淳朴;他们的个性虽鄙野,但善良。村民之间虽也会产生龃龉矛盾,但终能化解;村中夜不闭户,邻里情同手足,更是习见。而出海之中,渔船上那种相互协作、同舟共济、见义勇为、视死如归的渔民精神,在岛上更是薪火相传,成为岛民最为重要的精神基因。

离岛,其实就是孤岛,但现在的人们更喜欢把孤岛称作“离岛”,因为“离岛”比“孤岛”听起来更雅,更委婉一些。与大岛保持一定的距离,使自己拥有相对独立的空间,让人更容易产生向往;岛既然可“离”,自然也可“合”,它给人以期盼,不像孤岛那样,有种逼人的冷峻、决绝。

如今,那些离岛在地理上仍占据着原来的位置,却已不再遥远;那里的生活依然宁静而单调,但人们踏上离岛,已不是为生计所迫,而是一种为让自己在世俗漂浮的心灵能在自然环境中暂得休憩,而开启的自我疗养的旅程。

你看,这些年来,离岛与本岛甚至大陆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海的距离随着交通工具的发展,在人们的感觉上发生着奇异的变化。在独木舟时代,大陆距舟山群岛不过几十海里,至多上百海里,但似乎感到远在天边,遥不可及,以致把海岛幻想成“海上仙山”。后来发明了吨位较大的帆船,提高了安全性,但用帆和橹做动力,其航速不会有太大变化。直到用柴油机做动力的机帆船及更高速的交通快艇出现,离岛已近在咫尺。

因来往大岛的快捷,离岛上的年轻人,已不安心在离岛过那种单调寂寞的守岛生活,于是纷纷从离岛撤离,融入于大岛的现代生活。随后,岛上的渔业也渐渐退出主导地位,而留守的村民转营养殖业、服务业。办民宿、开发观光渔业,已成为离岛上的人们营生的热门行业。

渔业的撤离,岛上住民的减少,离岛比以前更加安适幽静。一些空闲的民房都被人租用改为民宿。民宿内生活设施齐全,堪比城市酒店;而倚山望海的独特位置、宽敞的庭院、朴素温馨的民房式样,更给人以舒适悠闲的感觉。随着经济发展,岛内的水电等基础设施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以前,离岛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因为岛上没电,岛民只能早早睡觉;几十年前,离岛纷纷搞起了柴油机发电,因成本高昂,晚上也只发2小时的电,一过晚上8点,电闸一拉,全岛又陷入一片漆黑。而现在岛上用电,全是由大陆的高架电网或海底电缆送达。水的问题也基本解决,或坑道引水,或小型水库送水,还有采用海水淡化技术解决用水问题。另外,凡有人居住的离岛,都有了定期的航班,小型钢质渡轮在岛际穿梭,解决了岛民出行和游客上岛的问题。

如今,离岛的环境,越来越吸引长期生活在拥挤、喧嚷都市里的人们的兴趣。离岛的优势,在于它远离人群集中的城市的喧嚣,而贴近大自然的那种空旷和宁静。迈步离岛,遥望宽阔海面上毫无遮拦的日出日落;走出庭院,看看民宿门口的海塘下日夜翻卷的波浪;或漫步沙滩,或跳入水中让肌肤与海浪亲密接触,体验海水的柔滑与清凉;夜晚,听一听海边礁石上有节律拍打着的涛声,觉得自己竟然与浩瀚之海如此贴近,真的非常神奇,而内心繁杂、纠结的情绪得到了舒缓和平复。与动荡和永恒的沧海相比,人的一生无非是瞬间开谢的浪花,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离岛”,正在成为群岛旅游的一个热词。行色匆匆、心浮气躁的人们,需要一个超越现实的避风港湾。一个缓解和安抚心灵的地方,这种远离尘嚣的 “桃花源”和悄无声息的“慢生活”,已日益成为人们追逐的梦境。

邮箱:zszxlm@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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