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成熟时
马文静
我的家乡在辽宁省葫芦岛市的一个小村庄里,家里有10亩地,春播秋收的季节里,我总能看到父母忙碌的身影,与我童年有关的记忆大多是他们在田间劳作时的样子,当然还有我和我的小狗小黑。小黑是一条黑色的中华田园狗,除了眼仁白,身上找不到除了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它是我跟老妈央求了很久,老妈才从隔壁邻居家为我抱回来的。我太喜欢小黑的陪伴,每个去田间帮忙的日子里,我都带着它,看着它撒了欢儿地在田间奔跑,我总是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东西去追它。
因为气候的关系,我家乡的田地大多播种玉米,而玉米的种植是每年一茬,每年4月初是玉米的最佳种植季节;因为自小生活在农村,直到现在还记得种植玉米的全过程,像是翻地,选种子,施肥,浇水,除草,打虫,收割等每一个步骤我都记忆犹新。
我小的时候村里的耕地条件并不好,不像现在整地可以用翻土机,还有专门播种的机器。十几年前种地时是还要人工整地的,整地就是要到自家的土地处,将杂草和残留物清除干净来保证土地表层空气流通,清除掉部分滞留在田间的玉米杆和玉米根。春种的日子,早上天刚蒙蒙亮时,老爸老妈就已经吃过早饭出门去整地。
农村的早饭简单朴实,蒸米饭,炒个菜或者就个咸菜就可以填饱肚子,米饭消化得慢可以让辛苦劳作在田间的人撑到中午,所以农村的早饭有米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吃过饭老爸老妈会用编织筐装好一个暖水壶带去田间,暖水壶能装3L左右的热水,老爸每次都将暖水壶中放上红茶,他说那样喝起来方便又解渴。小时候我很喜欢喝茶水,感觉比白水的味道好很多,甜丝丝的,因为老爸会趁着老妈不注意悄悄地放些白糖在水中。老妈担心老爸糖的摄入量太多对高血压没好处,却不舍得责怪太多。
都准备好之后,老爸将准备好的食物交给老妈,他扛着两把铁镐徒步半小时来到田间,找到自己家的地头,用铁锹做个标记与隔壁家的地头分割开,再拿起镐顺着垄沟从头刨到尾,将土地刨出十几厘米的深度,方便之后的种子播种。
老家10亩土地并不是集中在一起,而是和乡邻们穿插着,东一块,西一块地,离家近的地头徒步五分钟就能到家,离家远的需要走上一个小时左右。所以每次去哪里干活,老爸老妈都会商量好,中午要不要回来,不回来带什么食物能抵抗饥饿。离家近的田地,爸妈会回家吃个午饭再小憩片刻,如果离家远,老妈头一天就会烙好红糖饼子第二天带上,去田间忙碌一天才回来。
我小时最喜欢吃老妈烙的红糖饼,软乎乎甜滋滋的,咬一口马上看到红糖,红糖饼刚出锅我就徒手拿起来,可惜太烫了,我轻呼,“好热好热。”将饼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换回左手,吹几次就咬一口,烫手时摸摸耳垂,每次都能吃掉两大块。老妈递给我空碗,要我放碗里吃,说我是小馋猫,我笑嘻嘻地说:“主要老妈厨艺太好,饼做得太好吃,等不及,根本等不及。”老妈眉开眼笑,我最喜欢她那样笑了。
播种季节,凌晨五点之后天空泛起肚鱼白,老爸老妈带着食物和工具不想吵醒我和哥哥,轻手轻脚地离开家,我总会偷偷爬起来,抱上一个小被子,喊着小黑跟着他们去田间劳作。每次走到半路都会被爸妈给发现,他们让我回去我就跑到他们前面带路,次数多时,爸妈也不阻止我跟着早起了。
为了节省时间,老爸老妈几分钟解决掉早饭,茶水就着红糖饼大口咀嚼,吃过一抹嘴马上去干活。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刨地,将他们带来的塑料布铺在地上,放在我的小被子里,坐在那里打盹。小黑也蜷缩在我怀里,人和狗都是睡不醒的样子。
每到这个时候老妈都会放下工具回到我身边,给我披上一件衣服,“回家吧,跟着我们干什么,也帮不上忙,回家睡多暖和。”我摇摇头直接躺下,以地为床天为被,伸开胳膊让小黑爬过来,闭上眼睛呼呼睡。等老妈起身,再挑起眼皮得逞的笑笑,我是孩子嘛,我想跟在爸妈身边,他们做什么我都想跟着呀。
老妈见我不听话,过去跟老爸说两句,很快我就听到老爸说,“让她睡,一会儿有来拍花的,把她带走咱们也不去找。”
一听说有拍花的我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小黑跟在老妈身后,瞪大了眼睛,“我不困,我不睡啦。”小时候总听说有“拍花”的人。他们手上有个神奇的东西,往小孩子头上身上一拍,小孩子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跟着他们走,只要遇到拍花的就再也找不到家。我怕极了,我怕被拍花的抓走再也见不到爸妈,于是紧跟在老妈身后,请她给我讲讲“拍花”的人都长什么样子。老妈看向老爸,这就到了他发挥的时候。
我想,我小时候听的好多传说故事,都是老爸灌输给我的,什么画像上的人只要有两个耳朵的就会在午夜里说话,小孩子夜里一个人出门容易被月亮追着,晚上别人喊着出门时不要应声,也许是魔鬼。这些恐怖传说,伴着我度过了童年时代。我现在还说我胆子小就是老爸给吓的。每次我“告状”,老妈都忍不住替老爸说话,“你太调皮,大半夜的一个人去另外一个村子看电影,有一次走树林里走丢了,半个村子的人找你,你却抱着狗靠在树边睡着了。还好找回来了,万一真丢了回不来怎么办,你爸爸也是为了不让你出门,都是我让他说的。”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们是用心良苦吧,我小时候确实挺调皮的,爬树掏鸟窝找鸟蛋,去湍流的河水里摸鱼虾,还悄悄地去别人家的果树林里寻找“孙悟空吃蟠桃”时的感受。老妈经常说把我生错性别了,我可能是个小男孩,我哥哥才应该是个女孩子。
我和哥哥相差10岁,哥哥身上有所有我没有的良好品质。他踏踏实实认认真真,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刻苦学习的精神,农村没有暖气,取暖全靠火炕,哥哥为了能安静学习,一个人搬到了最偏僻的屋子,只靠着暖水袋取暖冻得手都在抖,还坚持不懈地读书学习,每到深夜时,我总能听到母亲去劝他早睡。有时我也跟着母亲一起端着热乎的鸡蛋汤,拿两块糕点送到哥哥手边。哥哥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赶紧去睡,小孩子睡得少就不聪明了。”我总是撇撇嘴,“我100分的聪明,不睡觉也没事。”
他戳我的脑门,“你呀,我们说什么你都接得住,小孩子怎么话那么多。”他对我是宠溺的,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宝贝疙瘩,有哥哥的撑腰,我时常肆无忌惮地闯祸。今天去跟一个骂我胖乎乎的小朋友吵架,将他的铅笔掰断,明天就将抢我同桌橡皮的小男孩堵到教室墙角夺回橡皮,每次被喊家长时,都是哥哥去跟对方的家长交涉,具体是怎么谈的我从来不知道,但每次我惹了麻烦之后,哥哥都会过来告诉我不可以欺负人,但是受了委屈一定要给他讲。
我对哥哥的依赖心很重,他就读高中时距离家有五公里左右,我经常抱着小黑去找哥哥吃午饭,哥哥会带着我去食堂打饭菜,等我吃饱后,跟同学借来一辆自行车,脚蹬踩得飞快将我平安送回家后赶回学校。我的小伙伴都非常羡慕我有个大哥哥。我特别喜欢和哥哥一起玩,虽然年过三十,小时候的记忆深远悠长,但我还是记得我小时候他是怎么逗弄我吃药,怎么陪着我读书学习,或是怎么故意将我逗哭再哄的,我好喜欢跟哥哥在一起玩,在一起读书,甚至是一起种地干活。
种地时正是他上学繁忙时,农活他无法参与,但是到了耪地时他已经有大把时间帮父母干活,他会扛着铁锹和锄头与父母一起下地干活。我最喜欢周六日,每到那个时候,他都会带着我和小黑去干活。教给我怎么分辨禾苗和杂草,还告诉我怎么耪的是最快最有效率的。我那会可不管这些,拿一个小锄头耪地,还没清理出半条垄沟就扔下锄头喊着小黑去抓蝴蝶。哥哥那一脸无奈的样子,我看到就忍不住笑。我想反正不需要我干活,有哥哥,有爸妈,我只要带着小黑看着陪着就可以啦。
随着玉米苗生根发芽渐渐长大,所需要的养分越来越多,到了6月份左右,就是最佳的施肥日子。施肥,就是将那些肥料施于土壤中或者喷给植物上,是提供所需要的养分,并且保持和提高土壤肥力的农业技术措施,为了让玉米面能茁壮成长,提高产量,增大收益,施肥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老妈就总说一句话,“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可见施肥是多么重要。
老妈还说施肥就是“一追膝盖高,二追齐齐腰,三追露穗毛。”她说玉米苗在长到膝盖高的时候就要追加提苗肥,来促进玉米苗健壮生长,玉米植株在长到人的腰部那么高时,就要追加施穗肥,来促进穗多,还要再追加一个花粒肥,而且这三种追肥都是以氮肥为主要,追肥的时候先要去选择一个叫尿素的化肥。
6月,玉米植株已经长到了腰际,那么热的天气里,我也跟在老爸老妈身边,因为小时候个头不够高呀,到父母腰际的玉米植株,和我差不多高,所以每次和父母一起去施肥,我的胳膊和脸蛋总是被玉米叶划得一条一条的,被玉米叶划到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很痒,施肥的那几天每次回到家我都要给老爸老妈和哥哥展示我被划破的地方,要他们哄我安慰我,老爸只是笑笑不说什么,看我的目光里藏满了爱意。倒是老妈,会用一种很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我红肿的皮肤上,笑着问我,“明天还去不?”我总会犹豫个两秒钟,在哥哥凑过来想要逗弄我时,马上点头,“我去,明天我要穿长袖,和哥哥一样,把自己捂的跟粽子似的。”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也去拍拍哥哥的肩膀,笑道,“还是我儿子知道防护,一点皮肤都不露,那玉米叶子肯定划不到。”哥哥也笑,“让你们也穿,你们都不穿。”
妈妈:“嗨,习惯了,皮肤粗糙,划到了没有感觉,不像你和你小妹细皮嫩肉的。”我抱起小黑,“它也跟着跑了一天呢,也没有伤到。”小黑吐吐舌头,瞪着眼睛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是不知道一条小狗会想什么,但是我知道施了肥之后老爸老妈的心踏实了许多。追肥之后,爸妈就不再天天去田地里,而是在家里种一些蔬菜。
土豆,大白菜,西红柿,茄子,辣椒,黄瓜,豆角,西葫芦,胡萝卜,都在我家的菜园子里出现过。我最喜欢吃现摘的黄瓜和西红柿,等西红柿和黄瓜的秧苗长大一些,老妈会用小木条搭成一个简易的架子,供黄瓜和西红柿的植株爬上爬下,形成一个自由的包围圈,将那些小木条爬满。
只要爸妈在菜园子里种上我喜欢的蔬菜,我会经常来菜园子里看它们。妈妈说我是小馋猫,这点我承认,黄瓜架上只有黄瓜长到巴掌那么大,我一定会拧下来两口就吞下,西红柿也是,青色的西红柿刚刚泛着红,我就忍不住摘下一颗,跑到院子里用井水冲洗,冰冰凉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大城市里吃不到的。
农村人靠天吃饭,施了肥之后就盼着下一场雨,可有时候连着一个月不下雨,庄家开始干旱,土地有了裂纹像是人的嘴巴一样张开讨水喝。这种气候时,邻居们都着急,聚在一起讨论要如何引水灌溉。因为老爸是村书记的关系,组织能力比较强,和大家讨论一番后就敲定了方案,大家其齐心协力地将水管送到地头,再去筹钱买来抽水泵,将抽水泵放到野外的河沟里,再将河沟里的水引入田间。就这样,土地喝上了水,玉米植株被滋润,伸展开叶子,玉米棒渐渐有了形状。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待着秋天果实的收获。
我非常热爱秋收的季节,老爸老妈拿着镰刀去砍断一根又一根玉米杆,将玉米杆同一方向成堆摆放。我就坐在玉米杆上,将玉米棒从玉米杆上扯下来,然后左手抓住玉米棒子,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抓住玉米阔,再用右手去抓住玉米的毛颖,两手同时地去使劲儿,就将玉米棒剥下来了,再将玉米棒粗大的一头疙瘩掰下来,就是拨完一个完整的玉米棒。
玉米棒剥开后丢在玉米杆旁边,堆放在一起金灿灿的玉米棒为这秋季增添了一抹亮色。老爸老妈将一片地的玉米杆砍倒后,我开始学他们的样子剥玉米棒,他们的速度飞快,很快就剥了一堆,我和哥哥加起来也追不上老妈一个人的速度。反而兴奋的去找袋子来装玉米棒。
玉米棒子被装满了一袋又一袋,老爸将推车放到地边,老妈和哥哥一起抬着几十斤种的玉米棒袋子往车里放,天黑之前,玉米棒子被放在车上,我们披星戴月的回到家中,卸车后,老妈去做饭,老爸和哥哥将装玉米棒的袋子扔到一个特定的位置。我和小黑则进入菜园子,去找嫩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大辣椒,还有胡萝卜。
夜晚,老爸打开一张落地折叠桌摆放在走廊灯下,妈妈端来一盘盘菜放到桌子上,我们聊着天,看着躺在院子里的玉米棒子,笑得格外开怀。秋收的日子是那么的喜悦,玉米棒子饱满壮硕,老爸老妈非常高兴,这是忙了一年的收成,玉米棒子越好,卖的价格越高。老妈说贫苦年代,玉米就是地里的黄金,为家家户户带来希望。
老爸说玉米成熟的过程和孩子长大的过程也非常相像。锄苗,育肥,浇水,每一个时期的玉米杆都需要细心的呵护,玉米成熟的过程,像是孩子长大的过程。小时候我不懂,我只觉得爸爸是在用玉米棒形容我,我还委屈巴巴的辩驳,“我才不是玉米呢。”老爸看着我嘟着嘴吧的样子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西红柿,“快吃吧,你不吃一会儿我就吃掉。”我赶紧拿起一颗咬上一口,“那,这是我哒。”
老妈和哥哥坐在一旁看我耍宝,看爸爸逗我,家庭中的热闹话题是那么温馨又有趣。我总会找到能问大人的问题去“难住”他们。老爸老妈每次都会非常认真的回答我。还有老哥,他问过,“你知道玉米成熟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歪着头看着他,“玉米是没有思想的,可能成熟的时候它就死掉了。不是被人直接煮熟吃掉就是要被制作成各种小吃被吃掉。”
哥哥笑着看看我,“那你长大时,你会想什么呢?”我抱着已经长大的小黑,抚摸着它的小脑瓜,笑的有些狡黠,“那我可能会说,我也成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