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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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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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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家小院

                                                      厉敏

   在面海的山坡,或临近港湾的地方,一座座独立而开放的渔家小院,在那里蹲着。它们犹如一块块山石,翘首海洋,静听海上的涛声。

这些已与山丘融为一体的小院,又像一只只鸟巢,牢牢扎根于山体上,等待着鸟儿回来;而成群结队的渔船正飞往远海觅食。渔村显得空旷而宁静。

这是撒落于海上的岛屿最常见的景象。小渔村就喜欢筑巢在这样面对海湾 的山岙里。这是生活的选择,也是生存的策略,就像燕子喜欢把巢筑在高高的屋梁上一样。当渔船带着海上的食物飞回时,很容易找到回家的路标;而在巢中守候的人,也更容易看得见渔船,在海平面舒展的翅膀。

小院的围墙用山石围起。这些粗糙而坚硬的石头,就是采自山上。这些能面对风浪的石头,是岛上最恒久的东西。用它砌墙,不用水泥,不要木料,就赤裸裸堆在一起。它们不会腐蚀,不会生锈,却能遮风挡雨。这些纯粹的石头。

小院没有门扉。小院围墙的正面或侧面,有个缺口,这便是“门”了。这门只有进出的作用,没有遮挡、阻拦的功能,真可谓“门洞大开”了。来的都是客,串门的又是熟人,装上门会让人觉得见外。乡里乡亲的,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天天你来我往,到你家就像到自家一样随便,弄扇门,你是啥意思?

所以,不要说上门落锁,就是“有门”“没门”,也看得出一个地方的人情和风气。渔家人豪爽宽容,内心坦荡,弄个门很容易把邻里亲密无间的关系给隔断了。不设门扉,正是渔村人透亮内心的一种表现。

而小院的石墙也大都只有半个身高。站在墙外一望,小院内的东西一览无余。挂在檐下的鳗筒、风带鱼,竹席上晾晒的虾干、鱼鲞,还有角落里堆着的渔网、蟹笼,几把竹椅、几条板凳等什物,还有船上的用具、屋里的家当,一目了然。这没什么好掩饰的,家家如此,年年如此。就像吃饭的碗筷,搁在那儿,拿过来用就是,不会引起大家的关注。

这是一个共生共存的村落,哪一家不是亲戚、熟人?男人们都在一条船里共事,都像是自家兄弟。大家在风浪里出入,就像是在枪林弹雨中一起过来的战友,都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大家靠老天爷吃饭,真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收成好,家家小院里都会琳琅满目,鱼鲜飘香;如果鱼汛不旺,那么小院就会如同被台风扫过,冷冷清清,干干净净。小院是渔村人敞开的保险箱,各自家底就在眼前摆着呢。不像有些农村,朱门大户,庭院森严;柴扉蓬户,则破败零落,差别大了去了。而渔家小院几乎是一个模子造出的,有什么好攀比的。

男人出门都挑一担铺盖,一头还挂一坛老酒。带鱼汛,几天几夜连轴转,大家一起扛;拉网起纲的活一起干。穿的都是粗衣烂裤,因为在船上,穿再好,一样腥。就连男人的脸膛,被海风吹得一个个如非洲的难民,都黑黝黝的,分不出长相的好坏。渔村的女孩挑想嫁的男人,主要看谁更粗壮结实,谁更豪爽开朗,更像个男人。而海浪的雕刻,海风的化妆,把男人塑造成了一座雄性的雕像,成为海上真正的勇士。

石头垒起的渔家小院,毫不设防。这里几乎很少见到外乡人。有几个戴着眼镜、挂着相机的外乡人,偶尔在这里转悠,就会像外星人闯入,几个渔家大嫂就会马上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当然,这些大嫂也像她们敞开的小院一样,懂得渔家人热情、宽厚的待客之道。即使不认识,只要你跟她搭讪,向她求助,她都会把你让进小院,给你端茶倒水,甚至弄上满桌的荤腥,挽留你吃喝。

记得我十来岁时,为躲避“武斗”枪弹的危险,父母托人把我送到一个叫“官山”的小岛上去。初次出门,又没有父母陪伴,我对这家陌生的亲戚,像被送人的孩子,心里怯生生地。可那位捕鱼的表哥和他的媳妇,却把我当成了城里来的贵客,把附近的亲戚都召集起来,弄了几大桌全是海鲜的菜,招待我这个尴尬而木讷的小客人。以后几十年,我再未见过如此丰盛地道的海鲜宴。

这石头小院没有门,它仅是一个家的象征。渔家人对人没有心理屏障,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客,不管你有何贵干。而他们的房屋虽有门,但大都是虚掩的,推门进去,居然家里没有人。夜不闭户,在偏僻的渔村,确实是习见的现象,这是淳朴乡村一道人情美的风景。偶尔,你会看见小院里蹲伏着一两只狗,这种海岛常见的黄狗。白天见人不叫,只在晚上看见陌生人,才狂吠几声,告诉它的屋主人。

男人出海,女人在家就闲了。每天就是带带孩子,烧几顿饭而已。闲暇就邀几个隔壁的婆姨,闲聊半天,或者凑齐了,打几圈麻将。勤快点的,在小院里织几眼网,赚点外快。而男人们觉得,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女人呆在家里就够了,用不着瞎操心。女人虽然活闲,心却没有闲着,她们的心也跟着男人出了海。惦记这一水的收成,更惦记她们男人的安危。听气象,是她们每天的功课,一听说洋地有风浪,她们的心情也跟着风浪颠簸。

小院最热闹的时候,是男人捕鱼归来。挑着满满当当的一担透骨新鲜的鲳鱼、小鲜,刚到小院门口,就被女人孩子迎了进去。男人把担子往小院一放,女人接过一包满是腥味的脏衣服;孩子就蹲在地上,翻拣海上的新鲜货,那鲳鱼青青紫紫的色斑,小黄鱼闪闪发亮的黄金色,是市场上绝对看不到的。将男人换洗停当后,女人会挑几条海鲜,在小院窗台的石板上,刮刮刮,给鱼去鳞、洗净,然后在灶里添一把柴火,没多少工夫,几盆清炖、红烧的海鲜就出锅了。鲜红的夕阳把余晖涂抹在海面的上空,反射到小院的光线,温和的,融融的。在小院上摆张桌子,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女人看着端着酒杯、满脸喜悦的男人,不知为啥,自己也忽然脸红起来。

在海上的小岛,这样一个僻静的去处,可以算得上,真是一个世外桃源。小渔村世代以捕鱼为生,一条船,有上代沿袭的规矩,船上的人,团结互助,听从老大指挥。老大是村民选出的,是一条船的统领;收成的好坏,也全靠老大判断和运气。你若认为自己是个能人,可以和老大竞争,也可以跳槽到其他船去。最主要的,你要有凝聚力,一船人都听你、服你,这船才开得稳。

而在岸上,老人、女人、孩子,都在家里留守。他们的幸福全在船上。女人们很少外出,多少年来住惯了,基本的生活,小院里都能对付过去,自给自足。渔村人没有过高要求,生活上很少要求助于外面的。把家料理好,把孩子拉扯大,这是她们在小院中的使命。小院与小院相安无事,相处融融,一年年,静静悠悠地过着她们的慢生活。

可是,有一天,小院筑巢的树枝开始腐烂。当城镇化的洪流淹没了孤独、闭塞的渔村,渔家小院也摇摇欲坠。外面的风吹进来,鸟巢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严丝密缝。巢穴露出一个个破洞,村民们看见了外面不一样的世界。小院的围墙一夜之间忽然倒塌。小院里野草丛生,那种沉寂和陌生,似乎来自远古的寂寥。

小院那段独特的历史,渐渐被青藤覆盖。小院的岁月风尘中,那简约的落寞,那散淡自足的坚守,终将如老照片,无声夹入一些人心灵记忆的收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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