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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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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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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小镇

                                 海边小镇

                                              厉敏

            一

这个海边的小镇,三面临海,一面靠山,镇北的摩心岭,古有亭,可翘首望海。我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近四十年。

这是个鱼腥味很浓的小镇,镇上只有一条二三百米长的曲尺形街道,称为宫前街。街基本按海岸线走向分布,分上中下三段,又称新道头、中道头、老道头,上街为东西走向,中下街为南北走向。海岛小镇的兴起,往往跟渔业有关。离渔场近,有港口,能避风,补给方便,鱼市和百业就兴盛起来。

高亭港位于岱山岛的东南方向,受风浪影响小,而且港口的外围有一座小岛作为屏障,是天然的避风良港。它毗邻两大渔场,离舟山本岛和宁波等地相对较近,方便鱼货的转运、加工和渔船的维修、补给,中心渔港的地位就这样逐渐形成。

小时候,最热闹的时候是渔船拢洋。大大小小的渔船船体上红的绿的涂着各色的油彩,船头都装饰着活灵活现的鱼眼睛,船上插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旗帜,像古代战场上的军阵,煞是威武好看。渔民们个个喜逐颜开,搭好跳板,把船上的鱼货一篰篰卸到码头。潮水涌动,空手走在起伏的跳板上已属不易,而渔民还要肩抬手扛,真的犹如杂技表演一般。

鱼货大部分过鲜给水产公司,由他们出售或加工;自己也留一点,在船板上分成几份,然后每人一堆,用网桶装了,挑着下船。码头上或路上早有女人和孩子侯着了,于是,欢天喜地地把渔人迎回家。不久,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都挂起了一串串的鱼干、鳗筒,晒满了一帘帘的鱼鲞、乌贼鲞。家里的缸啊,桶啊,也都派上了用场,多余的带鱼、勒鱼、膏蟹都腌制起来,以备不时之用。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长期以来,小镇的人们大都以渔为生。男人出海,如果是附近渔场,一天或几天就能来回;如果到较远的海域捕鱼,就十天半月的回不了,而本地的水产公司的冰鲜收购船,就跟着他们,把捕上的鱼货一船船运回来,这样就不会耽误渔船的作业时机。

鱼货运到,船上的伙计要负责过秤、记账、采购等活,而鱼货的出舱、分拣、运输等活则雇佣零工。这时,镇上的渔家女人便大显身手。出来的个个都结实粗壮,浑身都是力气,干起活来,抵得上一个壮小伙。他们穿上连身的雨裤和靴子,跳到船舱里,用带刺的耙连鱼带冰一起耙进篰篮,忽忽几下就是一篰,然后由舱外的两个女人起篰,吊出舱外。过秤后,再有另几个女人把鱼货从跳板滑下码头。再是分拣,装车,然后用板车拉向各家水产商店或鱼货加工厂。

鱼汛季节,水产加工最是繁忙。当时对港山是最大的水产品加工厂。鱼货晒场有足球场那么大,加工区几个方形的落地水泥池大如半个篮球场,一层楼高,用来腌制咸鱼。加工采用流水作业,开膛、去肚、刮鳞、清洗、摊晒等工序一字排开,一道接一道。辅助的还有挑水、拉货、打扫等工作。最忙的时候上千人一起干活,整个加工区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一起交响,热闹非凡。干活的也大都还是镇上的女人们。他们凌晨四点多就从家里出来,成群结队等在码头,然后一批批用渡船送过去。

渔船拢洋后,小镇也热闹起来了。各种店铺的生意比往日红火许多,铜匠、铁铺、网厂也忙得不亦乐乎。给船加水、充冰、送货的车辆络绎不绝。做小手艺、小买卖的,整日盘旋于码头,吆喝、招揽生意。盛夏时节,渔船上船厂检修,木工站在台上拉锯、挥斧,灰匠挂在船舷下敲敲打打,漆匠爬上翻下描红绘绿,一片满忙景象。在另一边,机械工在保养机器,妇女老人在修补网具,最快乐的还是海伢子,他们围着船台捡拾柴爿烂铁,在泥涂抓蟹摸螺,摇着舢板冲浪玩耍,在码头钓蟹钓虾;傍晚时分,则一排排从船台上跳水,一阵阵在潮流里打水仗。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背上都是一层层盐花。

渔船出海后,小镇又安静下来。港口静悄悄的,偶有一二只小机帆突突突冒着黑烟驶过,或停泊着一只运输杂货的福建大蒲船,本色船板上涂着桐油,鼓鼓的船肚,船体高大结实,桅杆上挂着赭红色的风帆。海面上吹来阵阵凉爽的海风,近看,海潮在静静地翻涌、流动,而远处却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玻璃;有暗礁处海水盘旋,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稍有落差的地方,听得见哗哗的水声。有几只海鸥,一会儿迎风飞翔,一会儿又贴近海面盘旋。

晴日的凌晨,你登高眺望,在蒲门港的方向,海天弥合之处,朝霞绚烂,彩云缤纷。刹那间,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顿时,霞光四射,祥云满天,与海上粼粼金波、点点帆影相辉映,构成一幅天然的美景,极为壮观。有雾的天气,对港山及几个远近的岛屿,在云雾中飘渺,若隐若现,潮水与云雾浑然一体,此时若从摩星山的高处观看,整个小镇恍若海水仙境。

               二

我家和外婆家毗邻,其实是同一进,三间平房连在一起,外婆和舅舅一家住两间房,我家住一间房。我们的房子位于当时菜场的斜对面,马路的边上,离海边码头不到一百米。(那个码头原是个海军码头,现在早已变成民用的了)这条马路南北走向,与高亭港垂直;也就是这条马路,把小镇一分为二。马路的两边是小镇的热闹地段,从港口往里走,沿路左侧除菜场外,还有百货公司、公社医院、邮电局、防疫站等,右边则是手工业联社、建筑社、蔑竹社等企业,马路到头便是县政府大院。

我们的房子形状看起来有点特别,就是靠右首的一间门开在侧边,而且外墙是斜线的,像是被切去了一角。房子虽然已旧了,但造得还比较讲究,外墙的石块虽不规整,但是每一块都是经过石匠加工过的,所以不用泥灰,石块叠起来也是严丝密缝。房内上有阁室下有地板,房子整体框架是木结构。后来因马路拓宽,外婆家的房子拆迁重建的时候,就是把木架子拆卸后,在那边重新组装,房子的式样竟和原来的一模一样。那房子面朝马路,方向有点侧西,但居住在这里的几年里,我的印象中,还是感到比较适意,气候的变化并没有对我们产生多大影响。

这三间房只有外婆家的厨房间有一道后门。后门外是一块长方形的后院,后门口放着一只七石缸,能盛十多担水。屋檐下挂着竹做的水槽,一直把它引向大缸。后门的右边靠围墙的地方还有一口井,水质有一点咸。(很久以前这里也是海涂,后来泥沙慢慢淤积,就逐渐变成了陆地)这水洗衣洗菜可以,但不能吃。后院由高高的围墙隔开,左边的围墙外有一座大房,类似四合院,但前面没有正门,通道在院子的左右两边,这里住着三户人家。而后门对面的围墙内,是一家水产加工厂,里面有一块空地,种着几棵泡桐树。右边则用竹子搭了很大的一间加工车间,里面放着几只一人高的大木桶,桶里腌满着各种鱼货,阵阵咸腥味从里面飘出来。因这里不常有人,我们几个孩子经常偷偷爬进去玩。

我们家的房子属于很普通的类型,因外婆家穷,祖上没有留下什么房产,这房子是和我家一起凑了钱买的。而这里有些大户人家的房子那要气派得多。比如沈老先生家的房子,看看外面就知道它的气势。二楼高的山墙,下面一公尺高的方石墙基,上面是青砖粉墙,墙体又宽又高,墙上有一拱形小门,一般都是关着的。而进出则里面有墙门,墙门外又有围墙,绕出去,再出一墙门,这才是正门。沈家大宅除了这一幢,里面还要好几幢。因戒备森严,沈家人又都很讲规矩,所以我们小孩子就很少溜进去。我小外婆家的房子也很不错。长长的一排约五六间房,中间相连的两间是客厅,两边各是父母和子女的卧室,厢房是厨房和客房。一个很大的道地,铺着青石板,地中有井,井栏用石头雕出。靠围墙的边上搭着一个很大的葡萄架,种些花花草草,一年四季都是披红着绿。一家人独门独户,很是清静舒适。进出走正门,院后还有个隐秘的通道,只出不进,一直通到弄堂口。

这些都是祖上的遗产。据说,岱山从清末到抗战以前渔业、盐业相当发达,有碑记载曰,岱山“渔盐之利,甲于一群”。当时,岱山渔场资源丰富,一到渔汛,成百上千条江、浙、闵等沿海地区的渔船云集渔场,人数多至几万人。渔盐业的发达带来商业的繁荣。鱼行、船行、贸易、金融、银楼、酒肆等行业蓬勃发展。因此,造房置业、投资扩股在当时兴盛一时。当然后来因战争和火灾,使这里迅速膨胀的经济逐渐衰落,再加上七十年代以来渔业资源迅速衰退,舟山渔场往日万船云集、灯如白昼的捕鱼场景已经不再,但辉煌之后,毕竟留着它长长的背影。那些曾经荣耀过的家族留给后人的沈家大院、乐家大院、叶家大宅等就是历史的见证。

小镇毕竟有些历史了。那如同开掘石油般繁盛的时代也许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了。这里我们拿水产与石油相比,它们有相似之处,但也不尽相同。过分开发,资源要枯竭,这是共同的;不同的是地球上的石油用完后就再也不会“长”出来了,而水产资源却还有再生的可能,这是我们所期待的,也是我们的子孙所期待的。当然,这里牵涉到相当多的复杂因素。比如如何控制周边环境对大海的污染,海岛引进化工、造船等企业,如何解决污染问题,越来越先进的渔船自身的燃油、噪音等的污染。这是解决鱼类生存的生态环境问题。还有狂捕滥捕,没有一定的政策法规的限制和公民自觉的道德意识,局面还会再次失控。这是要解决海洋种群的濒临灭绝的问题。先祖留给后人的大宅还将蔽护一代又一代人,让他们记住祖上的功德,时时铭记继承家统,振兴家业。但是,我们的下一代人,不要忘记给更下一代的人,给我们的子孙后代们积一点“阴德”,留一点“大宅子”,哪怕留下一块地基,一间破屋,他们还要在这海之一隅,远离大陆的地方长期的生存下去。

现在正是盛夏,渔船拢洋后,都进了船厂检修。小镇上的行人也稀少了,商店里生意清淡,那些店堂里的伙计,或斜着头眯缝着眼打瞌睡,或拣着蔬菜、织着毛衣干点私活。那些闲着的妇人,躲在树荫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叨着什么。男人们则在屋檐下摆开棋谱,下下棋,喝喝茶;有些干脆拿把躺椅出来,摆在弄堂口,享受习习的凉风。傍晚时分,喜欢摆弄乐器的老人或小伙,端凳出来,坐在弄堂里咿咿呀呀地拉起了二胡,吹起了笛子。那悠扬的旋律也着实撩人,女人们在后门口洗碗,于是停下活,侧着耳朵听;孩子们则都跑出去,围成一圈,看他们投入地表演。

小镇上的人总是悠闲的,心中有鱼,就不慌张,这是多少年养成的积习。他们盼望着老天爷哪一天突然刮一阵好风,也许活蹦乱跳的黄花鱼又会游进自己的梦里了。

【作者简介】

厉敏,浙江舟山人,作品散见于《作品》《萌芽》《诗刊》《江南》《散文百家》《安徽文学》《文学港》《星星》《海燕》《浙江散文》《新民晚报》《浙江日报》《中国海洋报》等报刊,著有诗文集若干本,曾获全国散文大赛“华表奖”、全国海洋文学大赛一等奖、第六届“恋恋西塘”《星星》诗歌奖、第六届黄亚洲行吟诗歌全球大赛铜奖、首届浙江省教师散文大赛一等奖等。为浙江某大学外聘教授。

联系电话:13867202775(微信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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