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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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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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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花开

                                  木香花开

                                                     刘小红

     六爷醒来时,恰是中午时分。他微微眯着双眼,在光影间探寻着什么。阳光透过繁茂的木香树枝叶,斑驳地洒落在地面。四下寂静,知了在茂密树叶背后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处处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爱犬虎子耷拉着脑袋,伸着舌头,慵懒地依偎在六爷躺椅脚边。耳朵紧贴地面,在酷热中寻觅着一丝凉意,随时感知周围动静。偶尔,几只鸟雀掠过,又悄然落下,晃动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尖尖的嘴巴在地上试探性地找寻食物。整个世界仿佛被施了魔法,沉浸在炎热而幽静的氛围中,时间也仿佛在此刻静止。

五月的木香花,金黄色的花朵,铺天盖地蓬松而烂漫,一簇簇一团团,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波浪,花瓣飘落花香四溢。树下便成了人们绝佳的休憩乘凉之处。六爷缓缓挪动身子,伸了个懒腰,而后慢慢侧过身去,在旁边小桌上摸索着。身上的毯子不经意间滑落于地,惊飞了鸟儿,也惊醒了半梦半醒的虎子。虎子起身,叼起毯子,轻轻地重新拉回到六爷腿上。

“还是虎子靠得住,那帮野小子都不知跑到何处疯玩去了。”六爷看着虎子,伸手摸了摸它乌黑发亮的皮毛,喃喃自语道。随后,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嘴抿了两大口,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又放回原处。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不远处的六奶身上。这老婆子,虽说平日里有些唠叨,但在照顾人方面,那可真是贴心周到。甭管是寒冬腊月,还是酷暑盛夏,只要六爷随手拿起茶壶,那茶水永远温度适宜,口感恰到好处。虎子乖巧地在六爷的裤脚上蹭了蹭,便又安静地趴了下去,继续伸着舌头,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宁静时光。

六爷半倚着靠背,拿起茶壶旁边的老烟袋。这个老烟袋,已经陪伴六爷走过了大半生,油光锃亮的烟袋杆,温润如玉的玛瑙嘴,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细腻的光泽。他熟练地用三根手指在烟丝中捏起一撮,轻轻按进烟袋锅压实摊平。“噌”的一声擦着火柴,迅速凑近盛满烟丝的烟袋锅,用力深吸了两口。丝丝火星便一明一暗地引燃了进去,化作一团醒脑提神的烟雾,沿着长长的铜杆,在强大的吸力下,进口腔、入咽喉、经心肺。最后,随着呼吸从鼻孔缓缓喷出,轻轻飘舞着随风飘散。六爷那张古铜色的国字脸,在这烟雾缭绕中,沉醉在木香花的芬芳与烟雾的交织里,思绪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六爷祖上有德,家风清正纯良,那块“仁厚可风”的木匾,既是家族的荣耀,也是他们一直坚守的信念。而那株闻名乡邻的木香树,更是家族精神的象征,它见证了家族的兴衰,也传承了家族的美德。

和众位兄长不同,六爷一生平凡,没有太大抱负,却对美食情有独钟。他行走在河道两岸,拜师学艺,以制作各种美食为生,尤其擅长制作老式手工烧饼。经他亲手制作的烧饼,从起面、发酵、醒发,再到擀面抹油、撒椒盐,上香粉,每张烧饼经过他精心揉捏切花,一张宛如莲花的圆饼便栩栩如生。最后,再抹上蜂蜜,撒上芝麻,放入烤炉中,烤至外焦里嫩,香气四溢便可出炉。这烧饼深受人们喜爱,一开始,六爷只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后来由于色香味美,逐渐供不应求,便有了不少人上门订购,需求量越来越大,六爷便在忙完后,晚上加班送去。

那时,侄子“篓”还小,父母双亡后,便被六爷收养。篓自小跟着六爷走街串巷,卖烧饼、送烧饼,常帮着做些跑腿的活儿,久而久之,练出了一双好脚力,在十里八乡出了名,外号“豹子篓”。

那年夏天,又有一个外乡的急单,让六爷连夜送烧饼过去。忙了一天的六爷烤了满满的两筐烧饼,趁着夜色沿路而行。六爷想着天黑路长,便让豹子篓一同前往。那时,太行山脚下还常有野狼出没,走夜路的人少。六爷叔侄俩结伴而行,天色越来越黑,六爷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壮胆。

走着走着,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六爷警惕地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双亮闪闪的绿光,由远及近,缓缓跟随着他们。他们走得快,那绿光也快,他们走得慢,那绿光也慢。借着清冷的月光,六爷瞬间绷紧了神经,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不好!遇见狼了!”六爷心头一紧,脑子快速想着应对狼的办法。豹子篓虽说还没明白咋回事,但看六爷那紧张的样子,也觉出不对劲了,心里也开始发慌。

六爷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扔了烧饼跑?人怎么能跑过在山里找食的野狼呢?再说深夜时分狼还跟着,肯定是饿极了,还没觅到合适的食物。对这饿狼来说,虽说自己这把老骨头没什么油水,可再加上侄子篓,那可也是一顿美餐。六爷一边紧紧拉着豹子篓走着,一边一块一块地扔自己的烧饼。扔一块,狼的脚步就放慢些,六爷也趁机加快几步。就这样他们跟狼之间艰难地僵持着,并保持着一定距离。六爷的烧饼眼看下去了一半时,依然看不到人家和灯光,狼逐渐失去耐心了,对烧饼也似乎不再感兴趣了,跟得越来越紧。

六爷心里直嘀咕:“这下糟糕了,狼是想吃人,烧饼喂不饱它,再这么下去,烧饼没了,我们叔侄俩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儿了。这狼是要拿我们叔侄俩开荤了。”

情急之下,六爷突然想起老人们说过,狼怕火,怕红色的东西。于是,他将两个竹筐放在地上,将扁担一横,坐在了扁担上,将侄子护在了身后。快速搜寻着周围的树叶和干柴,放在两个扁担之间,用火柴点燃。对面的狼似乎有些意外,瞬间停下了追逐的步伐,警惕地看着对面在火堆前手舞足蹈的男人,不敢再向前挪动半步。对于熊熊的火光,狼似乎有所畏惧。但到了嘴边的肉,它依然不舍得放弃,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对方。六爷此时已忙得满头大汗,见狼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突然看到了侄子身上的红大褂。这红肚兜是六奶专门给篓做的,说小孩子穿上红色的肚兜可以消灾避邪。老祖宗的传说或许是有道理的,避不避邪暂且不论,但在当下,这红肚兜或许能挡一挡灾。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六爷起身躲到竹筐后边,一边监视着狼的动静,一边迅速地扒掉了豹子篓身上的肚兜,用树枝撑开,跑到火堆前,借着火焰用力一挥。狼原本看到六爷起身,正警惕着他会拿出什么武器,此时突然看到一片红色在火光中舞动,再加上六爷那奋力一挥的气势,一团血红的火球向自己扑来,狼瞬间受到惊吓,掉头就跑。等到狼再回头看时,六爷和光着脊梁的豹子篓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狼都追不上的故事,使得豹子篓“跑得快”的名声传遍了十里八乡。

后来,国家征兵入伍,六爷为了给侄子谋一个好前程,便给豹子篓报了名。凭借着家族“仁厚可风”的名望,以及豹子篓年轻力壮、脚力好的优势,很快通过了验收,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六爷也算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祖先的期望。

豹子篓入伍后,参加抗美援朝,在战场上,凭借英勇的胆识和风驰电掣的速度屡立战功。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在枪林弹雨中,他始终保持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斗志,为保卫祖国坚守一线,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智慧。在家乡,豹子篓的年年喜报和“光荣之家”的荣誉,让六爷一家备受尊敬,威望极高。在部队,豹子篓的优异表现,也得到了部队的肯定和军区首长的赏识。直至退伍转业时,已经做到了团长。豹子篓在部队保家卫国,六爷在老家经营着自己的烧饼生意,日子过得安稳而红火。

豹子篓转业到地方后,在地方担任要职,六爷开心至极,决定投奔侄子,谋个与餐厅有关的差事。他想就凭自己这一手好厨艺,再加上侄子的地位,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六爷不顾六奶的反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前往西安的旅程。

然而,当六爷满怀期待地提出希望能在他手下谋一份轻松的职位时,豹子篓却面露难色,神情凝重。

“叔,不是我不想帮您,只是目前需要解决就业的,比您困难的人还多。如果我开了这个头,那就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而且您在家里年龄大了,也不用太辛苦,我可以养着您。”豹子篓的话欲言又止。这样的回答让六爷有些意外,心中满是失落。

豹子篓似乎感觉到不妥,连忙紧紧握住六爷的手诚恳地说:“叔,您从小就教导我要仁厚正直,不能徇私舞弊。我如今身处这个位置,更要以身作则,不能有丝毫懈怠,不能坏了规矩,不能辱没了家族的名声。您就安心在家养老,有我在,不会让您受苦的。”六爷听了侄子的话,沉默了许久。站立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有些孤独和落寞。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侄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侄子的赞赏,也有对自己的反思。

六爷回来的那天,正值大雪纷飞的冬夜。他背着行李,拖沓着脚步,走进了家门。那结了冰的棉鞋,仿佛也在诉说着他这一路的疲惫与失落。面色异常难看,眼神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沮丧。

六奶看着六爷这副模样,啥也没问,转身到里屋,倒满热水,拿着毛巾递给了六爷。这一路的奔波让六爷身心俱疲,此刻能有一盆热水泡泡脚,对他来说是这寒冷冬日里唯一的慰藉。

他弯腰挽起裤脚,将脚缓缓放入热水盆中。一股暖流瞬间从脚底传遍全身,那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六爷的脸渐渐涨红,鼻子一酸,两眼开始模糊。

“还是在家好啊!”六爷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句骂声中,既有对碰壁的发泄,也有对自己当初盲目自信的懊悔。

在热水的温暖中,六爷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向门梁上那“仁厚可风”的匾额,依然静静地挂在那里,厚重而古朴。

“孩子做得对,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坏了规矩。”六爷自言自语道。窗外那熟悉的木香树枝干沿墙而上越发粗壮,在瑞雪的滋养下,正饱经风霜而更加坚韧挺拔,泛着褐色的油光,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终究会开枝散叶,年年芬芳。

作者简介:刘小红,祖籍河南洛阳,现居浙江舟山。喜欢写作,热爱文学,作品散见于各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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