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钟了。她瞅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超过上班时间半个小时了,怎么连上课铃声都没听到?都怪昨夜睡得太晚。这样想着的时候,朦胧的睡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边穿衣服边努力想着今天该上星期几的课。
一夜的睡眠仿佛磨损了她以往的记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此刻的世界很静,静得只听到墙上石英钟发出的有节奏的沙沙的声响。“倾听时间的脚步”,静怡的脑中闪过这么一个极富诗意的词组后就顺手推开了宿舍的门。
映入静怡眼中的是一个洁白的世界:校园里积了厚厚一层雪,房顶上,树枝上,都被一片洁白笼罩着。几只麻雀在树上欢叫着,从一个枝头轻盈地跃上另一个枝头,抖落的积雪簌簌地洒向地面……静怡这才记起今天是星期天,也就是说,整个山村小学里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她被眼前这个童话般纯美的世界感染着,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孩童般欢快的叫喊,忘情地走进这美丽如画的雪的世界……
静怡现在感到从未有过的欢乐、舒畅和惬意,久违了的好心情在她三十二岁的这个冬天的早晨终于又意外地光临了她。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充满太多太多诗情画意的少女时代。心中的那份久远的忧郁无声地消散着,她现在不再为自己是一个三十二岁的独身女子而郁闷烦恼了。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呵,而这感觉时刻都若即若离地索绕在你的身边,只是你是不是善于去体验。静怡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从屋里搬出了扫帚、铁锨,将宿舍门前的雪扫成一个大堆,然后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认真地做起了雪人。
静怡本来生长在一个充满关爱和温暖的家庭里。虽然父母都是农民,但都勤劳俭朴,倒也吃穿不愁,过着富足、快乐的庄户人家的日子,两个哥哥都大她十几岁,她是父母的幺女儿,全家人都拿她当公主般宠着、爱着。二十二岁那年师专毕业被分配到县城一所中学当教师,可谓一帆风顺。教学之余她还经常写点散文、小说之类的东西发表在全国各地的报刊杂志上,有几篇还获过省级文学奖,这在小县域还引起过一阵轰动,被推选为县作协的副主席。
事业上还算一帆风顺的静怡,在爱情上却总是难以如愿。倒不是她过于呆板、冷漠,正相反,她是一个生性活泼、热情开朗的女孩子,她也有过美好爱情的向往和渴望,但见过的一个个男孩她总是觉得离自己的要求相差太远,总也产生不了爱情,她需要的是爱情,而不是大多数人所急于得到的婚姻。在她的观念里,爱情和婚姻不可同日而语,有婚姻不一定有爱情,而爱情才是她所可渴望得到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时光流水般静静地消逝着,不经意间,生命的年轮已记录下她三十二年的生命轨迹,而这三十二年中她却觉得像做了一场匆匆而过的梦,这让一向对生活充满太多浪漫想象的静怡心中隐隐地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恐惧感。尽管热心肠的同事们仍在为她的婚姻问题操心跑腿,但三十岁以后见到的这些男人不是有过婚史的就是其貌不扬的庸俗之辈,她在心理上无法接受这一切。难道年龄大了就要凑合找个男人去结婚吗?这简直是对自己感情的无情亵渎。
然而,年龄大了不结婚的女人在生活中总是处处碰壁:世俗的跟光、不明事理者的议论尽可不去理睬它,但仅同父母住在一起这件事就有诸多不便。两位老人整天瞅着老姑娘就发愁,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有时静怡本来阳光灿烂的好心情一会儿就会被搞得阴云密布,再说父母年纪大了,两位哥哥要担当起赡养老人的义务来,而自己赖在家里就有点像个多余人了。生活的历程一波一折,人到了成年就该找一方属于自己的一个安乐窝,在这方不大不小的安乐窝里休养生息,其乐无穷。否则你就毫无快乐而言,甚至连尊严都没有。
静怡需要快乐,更需要尊严。在她三十岁的那一年她找到市教委,主动要求调到这个全县最偏僻和艰苦的山村小学来任教,当时教委主任正在为这个全县条件最差的山村小学派不动教师而发愁,静怡主动找上了门,这让他十分感动。静怡至今还记得那位头顶投有几根头发的教委主任紧紧握着她的手时激动万分的样子,心中不觉十分好笑。
静怡一个人提着行囊,来到了这所山村小学,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温馨的小屋,在这儿平静地工作,平静地生活,执拗地做着作家梦。
静怡望着堆好的雪人,心中流淌着缕缕激动与快乐。雪人那圆圆的脑袋、细细的眼睛、长长的鼻子、张开的大嘴,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笑望着这个宁静、洁白的世界。静怡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股快意的暖流在胸中涌动着。天空又飘起朵朵淡淡的雪花,画一般美丽。谁说孤独是可怕的?孤独其实是一种美丽。静怡这样想着的时候,感到浑身一阵疲倦。她这才记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她转身回到屋里,用火钩捅开昨夜封好的煤炉,一股鲜红的火焰蹭地窜出来,欢快地跃动着,小屋里顿时充满了融融的暖意。她在炉子上放上小锅,就去床下的纸箱里取挂面,她今早要给自己煮一碗鸡蛋挂面,多放一些汤,再切上几片火腿肠,撕几片菜叶,那真是一份妙不可言的早餐呵,直吃得浑身热汗淋漓。静怡想象着这顿早餐的美妙,心中掠过一丝对生活的热爱。其实生活本身就是可爱的嘛,但那些无名的压力又是自何而来呢?那些难以名状的烦恼为何总也挥之不去呢?
这一个学期以来,静怡总觉得自己活很沉闷,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事事都觉得不顾心,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似的。时下流行着一种叫做什么“心里焦虑”的说法,也许这真的是现代社会大多数人共同的心态吧?她跟要好的女友谈起自己的状态时,女友把这一切归结于缺少爱情滋润的“焦渴感”,劝她还是赶紧找个男人结婚算了,否则你就会孤独而死。静怡从心里不信这些,其实她自己最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激情的失落。不可回避地说,自己虽然是一名教师,又生活在这样一个观念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但自己的思想却怎么也不敢与那些二十几岁的小男孩小女孩们相比。他们能顺应生活、适应生活,甚至游戏生活,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苟同,这并不是静怡太守旧,而是她太富有理想了,把事业看成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但现代社会中这样的年轻人毕竟越来越少了。追求理想、追求完美成为她生命中的永恒,然而现实生活并不垂背这样执拗的人,而是垂青那些被打磨了棱角、圆滑善变的庸人。静怡为此总结了一句她认为是至理名言的话:现代科技与文学艺术是一对永恒的矛盾,现代科技的进步需要不断地否定过去而发现未来,文学艺术则是通过无休止地回忆过去而否定现在。比如前段时间朋友劝她买台电脑写作,既省事又方便,她便试着弄来一台,结果却是打字妨碍了构思,写出来的文字干涩无光,只好弃之不用。再比如前些年这个小县城里搞写作的年轻人很多很多,每个周末都有形式各样的聚会,那种气氛浓厚的沙龙氛围让每个人都兴奋无比。然而如今这些甘为文学奉献生命的年轻人们大都为了生计问题而放弃了最神圣的艺术。现在除了县里的儿位专业作家,业余作者中只有她梁静怡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了,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失落感和悲壮感。然而,文学受到的冲击毕竟是摆在面前的现实,以往给她发过稿子的那些编辑,大都来信要她给刊物拉点赞助,明显是以此为发稿的交换条件。刊物的生存问题毕竟是第一位的呀,静怡能理解办刊物的难处,但同时她又为文学沦落到如同沿街乞讨般的窘境而愤愤不平。心理的失衡曾让她冷静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目前已经陷入了一个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的夹缝之中,使她遍体鳞伤,痛苦不堪,而她渴望的激情已经离她太远太远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找回那失落已久的生命的激情。
去年暑假的一天夜晚,她来到县城的一间繁华的酒吧,故意喝了很多酒,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的确让她感到过一种久违的欢愉。闪闪烁烁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响,让她感到一种疯狂的快意,一种神魂颠倒的欢乐。后来她在一个男人的怀抱中怕翩翩起舞,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轻盈的蝴蝶在天空自由地飞翔着,一份久违了的激情在她胸中流淌着。然而就在她即将乘着激情的快车去追逐梦中的快乐老家的时候,男人的一只伸向她裙子里的手让她从陶醉中回到可怕的现实中来,她用力推开紧紧搂抱着她的那个男人,踉踉跄跄地逃出酒吧……走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她醉意全无、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感到后悔和可怕,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激情的背后也许就是陷阱。
吃过早餐的静怡情绪一直很高涨,不想一场大雪让自己如此激情满怀、心跳不止,这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总之她热情高涨,心情舒畅。本来应该坐下来写东西的,记下一段充满激情的文字,但此时她觉得这间小星装不下她的激情,整个校园也装不下她的激情,她要出去走一走,到山上,或是到村子里。她从皮箱里找出那件雪白的呢绒大衣穿在身上,然后围上一条腥红的围巾,就出了校门,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积雪深厚的山间小路向前走去......
村子里静悄悄的。这个不足一百户的小山村平日里本来就无多大生气,今天又下过一场这样大的关门雪,村民们再也无法出山,这会儿正好坐在热炕头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天空中清清冷冷地飘落着几朵雪花,静怡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在村道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只黄狗从胡同里钻出来,抬头望了静怡一眼,友好地摇了摇尾巴,又低下头匆匆地向前跑去。静怡置身于这个童话般宁静的世界里,心中掠过一丝生命的安详。
静怡这样走着的时候,无意间抬头便望见了路边一座白色的房屋正袅袅地冒着煤烟,白墙壁上画着一个显眼的红十字。她知道这是村里的诊所,诊所的医生叫王江,原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如今领了行医执照,自己单干起来。
这在小山村里也算得上个文化人了,所以倍受村民尊重。这个王江,静怡见过几次,白白净净、清清瘦瘦的样子,一点不像个山里人。他的女儿王艳就在静怡的班里。每年教师节王江都作为家长代表向学校捐一笔款,然后理所当然地同村干部们一起参加学校的会餐,见到静怡总是很热情的样子。但有一点让静怡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他每次招呼静怡时总是直呼其名而不像其他村里人那样叫她梁老师。但时间长了,静怡便觉得这也没什么,王江本来就不像个农村人,他的行为习惯当然也就应该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了。所以王江每次称呼她“静怡”的时候,静怡也就不怎么觉得不自然了。
静怡经过诊所门前时,稍稍站了一会儿。她闻到一股来自屋内的那种伴着各种药味和来苏水味道的浓浓的气息,让她的精神为之一爽。以前每闻到这种味道她就会感到恶心和恐惧,这多半与小时候母亲带她到医院打针时留下的印象有关,但今天可能由于她的心情好,闻到这种熟悉的气息反而让她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于是她就停住脚步站在了诊所门前。然而,生活中的偶然往往会在你不经意间发生,令你措手不及,意想不到。静怡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自己在诊所门前这短暂的停留便发生了后来那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以至连这个充满美好与快乐的冬天在静怡的记忆中也变得充满了罪恶感。
静怡正站在诊所门前出神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王江端着脸盆走了出来。
“静怡,是你呀,乍一看我当是谁呢,好一幅雪中佳人图呵!”王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雪地里的静怡,顺口说出了这么几句亦庄亦谐的话。静怡猛地回过神来,听到王江的话,脸上不觉一阵发热,但她并没有多少反感。
“好大一场雪呀,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静怡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说。
“有三、四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静怡,进屋坐一会儿吧,我还想听听小艳近来的学习情况呢。”王江邀请静怡的理由充分而自然,作为教师的责任感静怡没有任何推辞地就走进了王江的诊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她走进小屋的时候起,她就走进了一个充满罪恶感的故事里……
诊所很窄,只有一间半房子的大小,--张木床,一张桌子,一个药拒,就把小屋装得满满当当。屋中间的一个火炉正呼呼地吐着鲜红的火焰。王江关上屋门的时候顺手拧亮了屋内的电灯,小屋里亮堂了许多。
“这大雪天谁不在家呆着呢,我正愁没个人聊聊呢。”王江走到那张挂着白布帘的床前将布帘拉到了一边,指着洁白的床单对静恰说:“坐这儿吧。”静怡转身靠着床沿半倚半站着,一眼便望到对面桌上放着的一些男女生殖器的模型,形象之逼真令静怡脸上掠过一丝绯红。她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王江好像发现了静怡的窘态,将桌上的东西边往箱子里装,边说:“咱乡村医生就得多学习,什么都得学一点,连妇科都得懂,你说这不是难为我吗。”王江自我解嘲地说着,静怡便顺手翻开了床边放着的一本《手相大全》来,随意地翻看着。
“你会看手相吗?”静怡从书上抬起头来问王江。
“马马虎虎,其实这东西也是信则灵。你说呢?”王江坐在静怡对面的椅子上,微笑着望着她。
“命运是一种神秘的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静怡淡淡地说道。
“你还别不信,看手相有时还真能看出些门道来,不信我说给你听。”王江说着就起身同静怡并肩坐到了床沿上。
“把大衣脱了吧,屋内这么热,出门会受凉的。”王江望着静怡泛红的脸劝说道。静怡也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就把大衣脱下放在了床上。静怡里面穿了一件粉色毛衣,紧身的那种,女性的线条便明显地展示出来。静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稍稍离王江远一些坐下。王江却又向静怡靠了靠,抓过她的手,仔细地观看着掌心的纹路,所有这一切王江都做得自然而得体,静怡也没有觉得多么不自在。他离她那么近,以至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直吹向自己的脸庞,她隐隐地闻到了他身上那种混合着来苏味的男人的气息,令她的心跳在急速地加快。她好像预感到今天要发生一件什么事情,而自己正着手准备着一切。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一股暖流在她的胸中流淌着,她激情满怀。
“你的智慧线真长,都通天了,你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前途无量呵。”王江指着静怡手心的一条长而粗的纹路说。
“那么这条线呢?”静怡指着旁边一条较细短的纹路问。
“这条线嘛,是女人最敏感的一条线,我不好随便说出来。”王江揉捏着静怡柔软细嫩的小手,双眼热辣辣地望着她。静怡抬眼见到王江的神态,本想立即抽回握在他手中的那只手,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动,却顺势低下了头。她明显感到了王江呼吸的急促。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了。她在心中暗示着。果然,王江的一双手搭上了她柔软的肩头,她全身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王江猛地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本想大声叫喊,挣脱他,但她的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觉得胸中像燃烧着一团火,将她全身炙烤得火热难耐。王江湿润而温热的嘴唇压上了她冰冷的嘴唇,拼命地吸吮着。她全身轻盈的仿佛一只羽毛,随风飘扬起来。王江边亲吻着她边将她向床上压倒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解着她的腰带。她本能地用手保护着,但这无力的守护更增添了男人的欲火,王江迫不及待地拉下了她的毛线裤和内裤。她感到自己仿佛躺在一只随风飘荡的小船上,随着波浪一起一伏,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自小腹传遍她的全身,她觉得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快活地舞蹈着,全身的每根神经都在有节奏地震颤着。此刻,她置身于一个充满梦幻的极乐世界里,她的思绪活跃无比,脑海中浮现出一串串美丽的字眼,一个个充满诗意的词组,一幅幅美丽无比的画面……至此,早晨滋生出的那份激情终于被推向了极致,并且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出灼热的岩浆,将她烧得粉身碎骨。
正当静怡在王江的身下浮想联翩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王江,你在里面挺尸啊,家里猪死了你也不管!”是王江的老婆的声音。王江匆地离开了静怡的身体,站在地上匆匆地系上裤子。静怡刚刚坐起来提上内裤,王江老婆已经破门而入,站在了她的对面,静怡红色的三角内裤和露在外面的雪白的大腿一览无余地展示在王江的老婆的眼前。王江老婆立即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哭叫着扑向了王江。静怡这才清醒过来了,系上裤子捂着脸跑出了诊所。
静怡怎么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学校那间自己的小屋的。她扑在床上就大哭了一场,然后就昏昏欲睡了。
傍晚时分静怡才渐渐清醒过来。她半倚在小床上拥坐在被子里,望着窗外的冰雪发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难道自己死守了三十二年的贞操就这样草率地交给了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男人了吗?自己在心理不是一直在咒骂妓女们那些无爱的肉欲吗?而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然而,那刚刚结束的一幕总在她的眼前闪现:那难以名状的快感,那一波一折地淹没了她的高潮,令她心中回味无穷。男欢女爱的事情竟是如此的美好,而自己却傻乎乎地寻找去爱情。她在一瞬间就将自己否定得一无是处。她想自己绝不再这样白白浪费青春了,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算了。生活是平凡的,平凡的生活滋生着平庸的芸芸众生,自己毕竟难以脱俗呵。自己这样想着的时候,静怡不觉流下了两行热泪。这是对自己的背叛吗?
肉体渴望着堕落,而灵魂却坚守着高尚。所谓“上帝的灵魂,凡人的日子”,静怡就是这种肉体和灵魂的矛盾统一体。她在努力为自己今天的行为寻找理由。她觉得自己通过这个男人,找回了从她身上消失了多年的那份能将生命激活的东西。这至少证明自己不再是现代社会中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了。一个人只有富有了消磨不尽的激情才会对生活充满自信,才会发挥出无穷的创造力。她为此在心里感激王江,是他让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那份激情,虽然她付出了女人的贞操为代价,但她毕竟重新获得了那份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东西。激情对她来说太重要了。现代人有许多人失去了它,而自己却失而复得,这就是幸运的。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便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这一夜,静怡就这样思考着,矛盾着,直到天快亮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星期一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满脸憔悴的静怡为学生布置完作业,就在讲台前坐下来,心中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仿佛大难临头似的。她始终不敢正眼望向中间那排的一个座位看,那儿坐着王江的女儿王艳。这是一个聪明秀气的小姑娘,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有点早熟,像个小大人。她边做作业边偶尔抬起头望一眼静怡,静怡觉得心里格登一下,赶紧望着窗外。快下课的时候,村里一位妇女跑来城道:“小艳,小艳,快回家去,你妈喝农药了!”王艳急忙向教室门外跟去,刚出教室门就晕倒了,静怡过去扶住了她,但静怡的眼前却闪过了一片金星……
静怡住进了县医院。她醒来时自己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注射着点滴。校长和镇教育助理正坐站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校长就说:“小梁老师啊,有病你也不说一声,怎么还能坚持上课呢?”责怪中带着安慰。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没有说一句话。
静怡回到学校的时候,学校正忙着做寒假前的工作。静怡在给学生布置寒假作业的时候看到教室中间的那个位子空着,学生告诉地,王艳的妈妈喝农药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静怡的心里一沉,泪水模糊了双眼……
放寒假了,一个学期又匆匆而过。对于静怡来说,这也意味着她在山村小学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来这儿了。她提着行李箱,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向村外走去。路边沟壑里,还存留着点点尚未化尽的积雪,这是那场大雪残留下的唯一一点痕迹了。
在村口,一位小女孩站在那儿等着她,是王艳。她的右臂上带着黑纱。这黑纱刺痛了静怡的眼睛,她放下皮箱,向寒风中瑟瑟抖动着的瘦弱的女孩走去。女孩的眼中充满着忧怨,仿佛一口无底的古井,深邃而恐怖,令静怡不敢正视。
“以前,我很崇拜你,你是我心里最伟大的人,”女孩开口说话了,“可是现在,我恨你,爸爸妈妈那晚吵了一夜架,我全听到了,爸爸打了妈妈,妈妈就……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我恨死你了!”女孩哭着挣脱了静怡的怀抱,飞快地向村里跑去……
北风呼呼地吹过来,让静怡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回首遥望着身后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座座散落在山脚下的房屋,心中掠过一丝说不尽的苦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冬天里仿佛经历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经历,就像自己亲手绘制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欣赏完之后又毫不留情地焚烧了它,什么也没留下来。也许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那就让这个冬天的所有的记忆都埋葬在这儿吧,永远永远。
寒风中,静怡提起行李箱,快步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