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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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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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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爱” !

“小可爱”是我驻村帮扶的最小贫困户。

我包保他家都好几年了,一见面大家都非常熟识。在我们的交往中,我称他为“小可爱”,他叫我“大朋友”。小可爱今年九岁,现已读到小学三年级了。小可爱从小命运很悲惨,在他出生八个月时,母亲就离家出走了;在他三岁时,父亲又因患肺癌也提前离开了人世。

在他父亲生病期间,小可爱的爷爷奶奶为了医治好儿子的病,把多年的积蓄花光了不说,又四处向亲朋好友和邻居们借了不少钱医治儿子。最终,债是越欠越多,而儿子的生命却被死神狠心带走了,留给两位老人的是几间空空如也、风雨飘摇的家和圈舍,还有就是这个羸弱的小孙子。

在安葬小可爱的父亲那天清晨,天空中下着阵雨,雷声在小村庄的上空滚来滚去,闪电不时在天边飞舞。在去青龙山公墓的泥泞路上,山路两旁的紫色梧桐花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落着,不时有几朵花雨掉在送葬的人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路面混浊的水洼中……大把大把的纸钱在风雨中飘起又落下。瘦得可怜的小可爱夹在人群中,身子上套着一件硕大的白色丧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孝布,双手紧紧地抓着爷爷背上湿透的衣服。冰冷的雨水顺着孝布不停下落着。他没有哭,只是睁着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睛看着前行的人群和风中飞扬的纸钱。在他尖尖的下巴上,雨水一滴又一滴的掉在爷爷的脖子上、老人滴血的心上。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人群中,两个中年妇女搀扶着小可爱的奶奶悲悲戚戚地走着。老人低着头,双手捂着脸不断抽泣。

鞭炮声又响了起来,那块矮矮的墓碑在人们七手八脚下站立了起来。远处,几只麻雀从矮小的松柏树里飞了出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很快就消失在群山飘动的雾气中了。

墓碑前松软的黄土上,冷得瑟瑟发抖的小可爱终于磕完了最后一个头,起身紧紧地抓着奶奶的衣角,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小土堆和墓碑前的几碟供品,还有那一张张正在燃烧的纸钱和香烛。在回来的路上,送葬的人们边走边议论着小可爱接下来的生活。有人说,把小可爱送到孤儿院算了;也有人说,把小可爱送给别的人家喂养可能更好些……总之,讲这些话的人不是说他们没有良心,也不是说他们讲的话不无道理。的确,小可爱的爷爷奶奶太老了,养他们自己都有些力不从心,再养这个幼小的生命真的是太难了。但是,在这两位老人的坚持下,最终,小可爱留了下来,并成了爷爷奶奶的一块心头肉。再在后来,小可爱一家在邻居、政府和县教育局驻村工作队的帮助下,小可爱好不容易在镇上幼儿园读到了小学三年级。

三月,阳光特别温暖,风也很软和。很快,新学期又开始了,转眼间,开学又过去一个多月了。随着四月暖风的到来,清明节很快就要到来了。年前肆虐在神州大地的疫魔在举国一致和白衣勇士们的阻击下,已离我们渐行远去,但是,孩子回校上课仍是大问题。为了孩子和家人们的健康安全,政府迅速采取了应急预案,在短时间内开通了空中学习平台,实现了城里乡下“停课不停学”全覆盖。

在家学习期间,小可爱也和千千万万的孩子一样,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在线上同班上的同学一道,在老师的统一管理下学习。近期,小可爱的数学已学到了百位数的除法了,语文学到了第三单元的《古诗三首》。上周五,我因进村走访调查村民们的春耕及住房、饮水、医疗、教育等安全保障情况,顺便检查了小可爱的作业。在我离开他家时,还特地给他布置了作业。临行前,我对他说:“我下周来你家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你的家庭作业。”他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和爷爷奶奶一道送我走到村口。

周一,我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小可爱家检查他的学习情况。通过我对他各科作业的全面检查,发现小可爱的数学除法没弄懂。于是,我就自告奋勇的当起了他的老师,开始给他补课。

中午的阳光有些晒人,小可爱坐在院坝中的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听我给他讲课后作业本上的数学除法题。椅子上,我在他的草稿本上一步又一步的分解他做错的除法题。小可爱看着我移动的笔尖,两眼放光,双手托着腮认真地记着我写的每一步运算。在我的讲解中,小可爱还不时打断我的话,“大朋友,这里我没懂,再给我讲下嘛。”“好!”正在不停劳动的两位老人看到我和孩子的样子,脸上的绉纹舒展了不少。日头一点一点下沉了,西晒的阳光很快就照在了我的脸上。“大朋友,坐进来点,太阳晒得很。”我看了看他笑了笑。他搬他坐的小板凳和书包,我搬椅子和我坐的小板凳朝屋檐隐蔽处移动。

小可爱很聪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学习,很快就把我讲的内容全搞懂了。后来,我又给他讲解了他新学的三首古诗。

小可爱的奶奶清扫完房前屋后的垃圾,又扛着锄头到院坝前面的菜地中翻土。小可爱的爷爷粉碎完几袋玉米,没停下来休息一下,又从牛圈门前扛着两只空粪桶去了猪圈。当他舀满两桶粪水后,又佝偻的身子艰难地扛着装有两大桶摇晃的粪水向菜地走去。屋檐下,我讲得很认真,小可爱学得也很快。当我讲到唐代诗人杜牧写的《清明》中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时,小可爱突然问我,“大朋友,你想你的爸爸妈妈了吗?”“想呀!怎么会不想呢?”我怔了怔回答他,“我的爸爸妈妈和你爷爷奶奶年纪差不多,他们都老了……”不远处,两位老人正忙着干活,但小可爱的话还是不小心被他们听到了。

阳光下,菜地里的锄头声停了下了。小可爱的奶奶愣了愣,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西边的太阳,翻地的声音更响了。小可爱的爷爷扛着两桶粪水从院坝中走过,停了下,脸上的笑容瞬间也跟着消失了。

小可爱坐在我的对面,一双清澈见底、乌黑晶亮的眼睛看着我,“我也想我的爸爸妈妈了!”听了他的话,我的眼睛有些难受。我连忙起身站了起来,向他家门前不远处的山坡上看去。山坡上,梯状的黄土地上有几个坟茔也被他的亲人们挂上了白色的幡。我整理了下零乱的思绪,又坐了下了,继续给小可爱讲《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和《元日》。

转眼间,太阳就到了西山头。金色的余辉洒在坚硬的黄土地上,小可爱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树如铜铃似的紫色花朵在风中闪闪烁烁。临别时,我又对小可爱说,“小可爱,你的声音特别好听。尤其是读书时的声音,爷爷奶奶在干活时听了,会越活越年轻的!”“真的呀,大朋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他似信非信地看着我。“真的,爷爷奶奶可喜欢听你读书了。”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西山上空,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因为我还要继续工作,于是,我起身拿起板凳上的文件袋,又看了看站在我旁边的小可爱,匆匆朝他家下面那片老瓦屋深处走去。身后,小可爱站在夕阳下的菜地旁边,手中拿着一本语文书:“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那稚嫩甜美的声音跟随爷爷手中的粪瓢和奶奶的锄头上下翻飞。

在我回来经过他家门前时,小可爱看着我提着一大梱杜仲皮和一个塑料袋有些吃力。他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跟前,“大朋友,我帮你!”杜仲皮是我的包保户高朝阳家,他让我帮他用我的车带出村卖掉。

最后的几丝金辉洒在我回驻地的水泥上,四面一片静寂。我提着一梱杜仲皮,小可爱提着一个塑料袋,大步流星地朝我的车走去。在坚硬的水泥路上,我踩着我影子,他踩着他的影子,一大一小的并排走着。“哎!哎!慢点!大朋友,小心点,不要踩痛了你的影子!……明天你还来吗?”“好!好!……当然要来呀,我可是你的大朋友啊!”说完,我停了下来,把右手中的那梱杜仲皮换到了左手上,他也把右手提着的口袋换到了左手。我伸出了右手,他也伸出了右手。鲜红的霞光中,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小指头紧紧地勾在一起,两个大拇指也碰在了一起。他笑了,我也笑了。

观后镜中,我看到他站在四棵蜕了很多层皮的香椿树下,挥着小手正看着我远去的车。

                                                                                   二○二○年四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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