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水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此刻,我仍在办公室里写稿。窗外,早春的暖阳洒在雍江的水面上,几只水鸟在清流上空悠闲地飞来飞去。突然间,我特别怀念我的老家“水乡”起来,怀念那里的山山水水,怀念山山水水中生活的父母亲。
水乡很美,它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村前,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西边的群山中缓缓而来,穿过两岸金色的垂柳,闻着四季的花香,倾听竹海发出的呓语。走着走着,突然间吻了一下倒映在水中的小村庄的脸,然后恋恋不舍地顺着东边的堤坝向北边的群山中的大峡谷走了。
这就是我的水乡,也是我夜夜梦里的水乡。
在这一个多月中,我们一家人与中国千千万万的人家一样,都受到了新型冠状肺炎病毒疫情蔓延的影响。或宅在家中,或宅在办公室里,或戴着口罩行走在工作的必经之路上。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三兄弟像一群回归的候鸟,带着妻子和儿女们从不同的地方回到了水乡,回到了这个从小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回到了这个从小把我们养大成人的父母身旁。下午五点,年夜饭还没做好,在车站上班的二哥扒了几口饭,便匆匆驾车回城值班去了。我们送他走出家门,零星的碎雪落在他的头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家心里都有些难受,更有些不舍。二哥走后,老老小小的一家人欢快地围在火炉边,一边看联欢晚会一边聊天。我们都知道,一年四季,陪父母亲最多的是他们养的猪牛马,鸡和鸭,还有就是一家五口人的田土。只有在春节期间,我们这些如“候鸟”的儿女才会回来,因此,每年的这几天大家都特别珍惜。
晚上十二点,水乡下起了大雪,一场好大好大的雪。
大雪从年三十的晚上一直下到初一的早上,整个村庄就是一个银色的世界,群山和村庄被大雪封得严严实实的。那天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停电了,手机也跟着没了信号。第二天早上,我起床还算早,匆忙向村前的大山走去,打算拍摄几张水乡的雪景。公路上,许多女贞树被厚厚的积雪压倒在路面上。我伸手扶了扶它们,根本就没用。我想,再不把它们扶起来,一会儿大量的车辆路过,这些刚种下的女贞树将会遭到不幸的。于是,我站在公路边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忙回家了。
院坝里,几根破裂的翠竹被大雪压倒在地上。不远处,一群麻雀落在雪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家里,嫂子和我的妻子正在做饭,大哥和父母亲坐在火炉边说着话,我从墙壁上取下一把镰刀就往外走。“你去那里?”“路边那些树被雪压倒在路上了,我去扶它们站起来。”“等我,我们一起去。”大哥边说边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不,您就不用去了,外面冷,在家烤火。”我和大哥笑着对父亲说。
大哥扛着锄头,我拿着镰刀,穿过石桥,我们沿着公路两旁开始清理树上的积雪。几小时过后,倒伏在路上的女贞树终于被我们扶了起来了。看着风雪中这些站立起来的树木,我们高兴地回到了家中。不久,二哥也回来了。餐桌上,一向话很少的二哥突然说,“这个病毒太厉害,从今天以后,我们要天天为车站消毒、给旅客测体温、发疫情宣传海报……你们不要到处走,城里的酒精、口罩、消毒液等都卖光了。尤其是这几个孩子,更要看严实,不准他们到处乱跑。”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有些吃惊。于是,我习惯性地拿出了手机,大哥也取出了手机。当大哥看到手机没信号时,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饭后,二哥戴着口罩又驾车回城值班去了。不久,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我或陪孩子们玩雪,或在火炉边和父母亲聊天。大哥拿着一本书,一会儿走出屋外看看天空,一会儿又走进屋里看上几页,一会儿又取出手机瞧瞧。我知道,他想了解外面的疫情情况。整个中午,他就这样折腾着自己。下午,村里仍没有来电,我同他走出村外,爬到了一座很高的山上。
山顶上,风很大,雪很深,我看到他在不停地向外打电话。从他的通话和焦虑的神色中,我知道,疫情真的很严重。
第二天清晨,我被院坝中几只觅食的麻雀惊醒了。火炉边,母亲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对我,“你大哥一个人很早就驾车回荔波了,路那么远,雪又这样厚……”中午,大家围着火炉吃饭,母亲时不时念叨几下,“也不知道你大哥到了没有?那么大一个县,工作又那么重,还认为春节期间可以松口气,真没想到……”我们连忙安慰母亲,“妈,别担心,大哥做事一向都很小心,他会注意安全的。”傍晚,二哥下班回来了,样子有些憔悴。他对我们说,“大哥打电话给他了,叫我们别担心,他也安全到达荔波了。”晚上,一家人点着烛火吃饭、聊天,或听孩子们读书。在后来的几天里,村里时不时来一会儿电,不久又停了,但一直都没有网络。
初四的傍晚,风有些大,天气仍很冷,地面上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村子上空,稀稀落落的炮竹仍在大山里回荡。下午,好不容易有了网络。一条显眼的信息映入了我的视线,“紧急通知:各驻村帮扶的同志,请于1月29日早上9点准时参加茶店村疫情防控工作会。”吃过饭后,我叫上妻子和儿子,还有大嫂和侄女。
父亲和母亲提着几块猪肉跟在我的身后,我和妻子提着几袋新鲜蔬菜走在前面。母亲站在车门前,父亲没说话。
“路上雪还没有化,开车开慢点!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更要注意身体。”母亲揉了揉眼睛,“你们都是山里长大的……不管在那里,都要多听领导和同事们的话,能做的一定要尽力去做,更不能偷懒……”这是我们每次离开家门前母亲反复叮嘱的话语。车穿过石桥,寒风中,我从车窗透过夜色望去,看到父母亲仍站在雪地上看着我的车慢慢向石桥边上的那面高低不平的陡坡爬去。
正月初六,我驾车去了中坪镇茶店村参加扶贫抗疫,久违的太阳从东山上露出了半边笑脸,远山上的积雪散发着金光。路上,行人和车辆很少。上午九点,我准时到了茶店村村委会。村支书递给了我两个口罩,并叫我立刻戴上。我们几十个驻村队员坐在会议室里,听驻村工作队安排部署疫情防控工作。会议结束后,大家迅速赶到各自包保的网格内,排查统计省内外返乡人员的在家情况。第二天下午,我们顺利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回城后,我们开始分散值班。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呆在办公室和在家里写稿或陪孩子看看书,也同单位领导去各个疫情防控卡点、学校项目工地巡查或慰问值守人员,回来后就立马写疫情防控动态信息报送。
在疫情防控期间,我最不放心的是生活在水乡中的父母亲。工作之余,我也时不时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
早上,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几个警察戴着口罩站在大地广场的寒风中检查入城的外来车辆。我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给母亲。母亲在电话中对我话:“你大哥昨晚又打电话回来了……昨天下午,你二哥又回来看我们了……你们都别担心……好好工作。”听了母亲的话,我有些惭愧。在我们这个聚少离多的家中,我是最无能的。但是,在这些年的工作中,我们也是一直照着母亲的话去做的。尤其是近年来,在国家发起的脱贫攻坚战和近期发起对新型肺炎病毒的阻击战中,我们三兄弟都有幸参加了战斗。大哥作为的纪检干部,不仅要协助好县领导班子引导好全县的干部为人民服务,还要带领千千万万的贫困户脱贫致富奔上小康路。如今,又遇上百年难遇的疫情灾害,工作上那更是难上加难,但我坚信,他会在坎坷路上砥砺前行的。二哥是一名普通退役军人,从退役到参加三线建设,再到下岗。在多年风雨路上,我从来没看到他在困难面前低过头,皱过眉,也没给国家增加过任何麻烦。在我的眼中,他始终以一个军人来严格要求自己,要求家人。前几天,他还在微信群里说,“国家有难,我们要节省一点,多捐点钱给抗疫一线。”在我和大哥都告诉他我们在单位的捐款后,他才放了心。而我,在这些年中,也算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主动把孩子从城里叫回了乡下上学,跟随扶贫大军走进山里,一驻就是三年多。在驻村扶贫期间,我一肩挑单位的宣传工作,一肩扛扶贫攻坚。去年,还在学校任了一个班的语文课。路漫漫其悠远兮,我想,这或许就是我的父母亲想看到的也是他们最想要的吧。
疫情已经开始慢慢散去,窗外,柳丝拂动,我仿佛看到水乡二月的河堤两岸,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油菜花倒映在水中。石桥上,父亲正牵着马,赶着牛,朝山上的竹海深处走去。田间,母亲躬着身子独自一人在地里除草。在她的头顶上空,柳絮纷飞,有几片落了下来,掉在她的头上,消失在她头上的银丝里。
2020年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