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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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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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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那几点金银花又开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都快记不清我在这老林深处的学校里呆了多久了。

初秋的清晨,阳光洒在林子深处的小路上。从路旁的林子里漂出些许淡淡的清香,不用抬头,我就会想得出树缝间那几点惨白的金银花开放的样子。

“金银花又开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花香又让我想起昨晚,想起东边山头那一弯新月,那几颗星星,还有走在这条路上接到的那个酸楚而甜蜜的电话。

“瞿老师,晚上好!我在贵州医学院读书了!”我一惊,“……谁……你是谁?”

“尚星玲(化名)呀,不记得我了吗?是你几年前的学生呀……”

“尚星玲?对!”

她就是那个我接八年级(1)班时教过的小女生!一个我刚进教室就发现的脸色苍白,好像有病似的,像路边的这几朵金银花一样瘦弱的小女生。

她那惨白的脸在教室里很打眼。下课后,我几次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开学一周后,恰好学校来了个贵州医学院的实习医生,他是来给全校老师做体检的。下课后,我就把她带去检查身体。医生量了血压,测了肺和量。

“瞿老师,没事的,她是严重缺乏营养,多补点营养就会好的。”

“怎么会这样呢?……”

“真的没事的,补补就行了”

……

随后,我就在班上作调查了解。通过几天的了解后得知,她的实际年龄比学籍上的年龄要小两岁。家里很穷,父亲是个多年的酒鬼,母亲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年,她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在镇上的学校读六年级。现在这个名字本不是她的,是她死去的姐姐的。在她刚出生前没几天,姐姐就走了。

一天,她父亲去派出所为她上户口,派出所的人对他说,“用不着再上了,你刚出生的女儿就用你大女儿的名字吧……你现在大女儿也不在了,对吧。”就这样,她父亲回家了。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了整天不间断喝酒,忘记了田间地头的农活和那一双可爱的儿女,也忘记了与他朝夕相处的结发妻子。总之,他把什么都忘了。

为了迎接国家对学校的“两基”验收,我又被学校领导临时抽去做迎接检查验收的资料整理准备工作。没有上课,但还是八(1)班的班主任。八年级很快就结束了,九年级已很快结束了,还有一个月就中考了。

中考报名,每个学生需交一百二十元钱作报名费参加考试用。那天,我下晚自习后收完报名费已经很晚了,正在宿舍清点学生报名情况。数来数去,总还是差一个学生没有交钱报到。经过我多次排查后,发现是尚星玲没来报名。于是,我就叫学生去叫她。

回来的学生告诉我,她不来,她一个人在操场的墙角下哭。她说她没钱报名,她说她很想读书……我听到后,心里一颤。这时,住在我旁边小屋中的邱老师从我住的小屋门前经过。当他听到我和学生们的对话后,便走了进来掏了一百二十元钱递给我说:“我给她交就行了,叫她回宿舍睡觉,好好复习迎接中考。”那时的我和邱老师每月工资就三百多元钱,关键是工资还不能按时到手。我谢了邱老师并对他说:“我们一人一半吧,他说,算了,你也不富裕。”

邱老师走了。我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几颗星星和那弯新月,还有四周群山起伏的影子,不禁在心里对自己说:“多好的老师啊!”

中考很快就到来了了。几辆客车开进了校园,准备载学生到中坪中学参加考试。考试一共三天,学校要求每个学生交一百元钱作三天的车费、生活费和住宿费用。她仍没钱,于是,我对带队的校长、老师们讲了她的家庭情况。大家听后,心里都不好受,没说什么各自拿出五拾元钱递给了她,唐老师给了一百元。“她不用交生活费了,直接去参加考试,我给她想办法。”金校长对我说。

中考成绩出来了,她考上了县城里的瓮安二中。那天,她来我家领通知书。

“如果你没钱去上学,我给你交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去后,尽量去争取学校的助学金。”

“没事的,瞿老师,上次你们给我的钱,我还有四百多元,假期我可以帮别人到地里锄草、挖洋芋……还能挣些钱的。”

“这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女孩啊!”

听了孩子心酸的话语,我心里极其难受。很快又开学了,考上高中的学生们全都朝县城学校驶去。学生经过我家门前时,都纷纷与我道了别。那些天,我一直惦记着尚星玲,可她并没来找过我,我想她应该到新的学校报到读书去了吧。

一个月过去了,在县城上学的孩子们回来了。

“尚星玲上学了吗?”我急切地上前问他们。

“前天她才来学校报到。”一个学生告诉我。

“那天,她背着一床洗得非常干净的旧棉被,在进学校门时被保卫拦住了,问她进去做什么?她说读书,保卫上下打量着她:开学都那么久了,还来上学?她拿出了录取通知书,保卫才让她走进了学校。好不容易,她报了名,被分到了一个全自费、成绩极差的班级。”另一个学生对我说。

我听了后,心里立刻涌出了很多对她的歉意。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我正与几个同事在办公室里聊天,一个学生走进来对我说:“瞿老师,有人找你。”我走出门,看到一个落魄的男人站在操场上的讲台边。头发很乱,脸上的皱纹很深,衣服很旧。他看到我后,边掏烟边对我说:“我是尚星玲的父亲,感谢你们对我的女儿的帮助……”

那包烟我至今仍清晰记得,是一包十二元钱的黄果树牌香烟。我看到后,把他手里的香烟收了,并从我身上摸了十五元钱递给他:“烟我就收了,钱你收下。”随后,我把谢老师叫出来一起和他聊天。

“……你是活得特别有希望的!你女儿和儿子都很不错。女儿上了高中,儿子现在在谢老师班上,进校成绩第一……”

“你真的很幸运……你比某些有钱人幸运多了!”

我和谢老师和他聊了很久。在他离开前,他告诉我们,“他找到了一份打石厂的工作了,现在也不喝酒了,每月挣的钱仅够两兄妹的生活费。家里的地也没种了,现在只想多挣钱让孩子们读好书……”看着这个沮丧的男人从拾信心走出学校的背影,我心里的歉意像减了许多似的。

办公室里,我把手中那包香烟递给了谢老师。我们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他连续不断地抽着烟。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与谢老师几次去打石厂看望尚星玲的父亲。在打石厂他住的小屋内,他告诉我们,现在他过得很快乐,工资也涨了些,让我们别担心他,他会好好照顾他的孩子们的。离别时,谢老师抽出一根香烟并给他点燃递到他的嘴边。

“工作期间,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你是儿女们的最大希望,儿女也是你的一生希望。”

我们俩再三对他说。一个学期过去了,全校统考成绩出来了,她在她们班成绩第一。老师非常关注她、关心她……三年过去了,她考上了大学。她弟弟也以658分的好成绩考上了县城的一所重点高中。

“愿老天爷一直眷顾他和他的孩子们,让这个辛劳的男人平平安安,照顾好他这一双儿女读完大学,快乐度过余生!让这一对姐弟从此幸福阳光!”

我在心里祈祷着。闻着金银花的清香,我大步朝老林深处的学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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