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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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第一场小雪终于在新年的钟声的余音里姗姗来到了茶店村，片片碎雪没入山野、林间。
午后，雪终于停了，融化了。
落叶满地，寒气逼人。商老师和向老师驾着车又来到茶坪村民组，车停在竹林旁边的空地上，商老师掀开车后背厢，背上笔记本电脑，手里拿着资料袋，“砰”的一下关上车门后就和向老师向农户唐仕芬家走去。当他们进入竹林时，两道白影向他们扑了过来，“哗啦……哗啦……”铁链子击打在路边的青青翠竹上，转眼间那两道白影就到了他俩跟前……
“不认识我了!”商老师厉声大吼。
原来是竹林深处高朝荣家的那两条大白狗张着大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拖着铁链、目露凶光扑了过来。当它们看到是商老师和向老师后，摇了几下尾巴嗅嗅他俩的大腿后就立刻转身跑回了竹林，只留下那两串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声在他们耳中来回荡漾，清脆极了，几片竹叶打着旋儿从商老师的额前飘落下来。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茶坪村，一个静默多年在大山深处的村落，每逢新年过后，村里的年轻人便在烟花炮竹的硝烟还没散尽时就离开了村庄，到外界闯天下去了。春去秋来，村前村后，田间地头只剩下老弱病残的身影在四季的风中浮动，他们没日没夜地耕耘着那几亩黄土地和抓挠着头上那几缕白发丝，日复一日地度着一个又一个枯燥而乏味的日子。
是呀，传统的农业种植和销售模式早已不适合今天党和政府提出的新时代新农村建设。
商老师和向老师来这里搞扶贫工作也有一个多月了，他们是茶坪村民组的网格负责人、帮扶人。村里一百零八户人家能否在指定时间内脱贫致富与他们工作队采取的帮扶措施和帮扶力度有着直接的联系。自从他俩来到这里后，就整天在家家户户、村前村后的田间地头转动。每次他俩驾车穿过凤凰村时，远远的就看到凤凰村民组的村民们在田间地头忙前忙后，看着一车又一车的蔬菜被运出村外和那一张张崭新的钞票在村民们手中快活地跳动。说真的，商老师有些妒嫉，妒嫉自己包保的村没有一条能快速脱贫致富的产业链。
记得他俩第一次走进茶坪时，迎接他们的是随处叼着烟斗猛抽几口旱烟的大叔大爷，那呆滞、怀疑的眼神或直视或目送；大婶们常常叉着腰站在路中间挡住去路：“我家穷得很，你们是眼睛有问题还是不想管……”不一会儿，他们就被一大群人围了起来。他俩给村民讲政策，他们不听；给他们指致富路，他们不信，各说各的，一个劲的说自家是村中最穷的，什么利益都想，工作的开展真是举步维艰。他们多次被包围后，商老师和向老师商讨总结：避开人群，各个击破。于是，他们走小路入户，一家一家地做工作，宣传党的惠民政策，为老百姓出主意，时间长了，他们也不再是这里陌生人。
“兄弟，下午好!我是驻茶坪村扶贫工作队队员商鸣秋。请问你去那里呀？”
“听说村里在建新路，想转转，看看这条路什么时候能建好？”
“以前我从没见过你，兄弟，是今天回来的吧？”
“是呀，刚和我哥回来。大哥，不怕你笑话，都说养儿防老，可我真没做到!你看我，就在县城里打工，离家也不是很远，就是没时间，真对不起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拉扯养大成人的双亲!哎，为了孩子长大能有点出息，我是豁出去了!现在我的两个孩子都在县城里上学，一个读高中，一个上小学，开销可大了!哎，你看我，都有半年没回家了，以前我没读到什么书，现在就是想趁年轻多挣点钱，让孩子们能安心在校学习，长大后不再像我这样过苦日子……小女儿放假了，大女儿还在上课，昨晚我和哥哥商量后决定今天请一天假回家看望父母，晚上还要回去加班……”
中年男子对商老师诉说着，一脸愧色。不远处，唐仕芬家的瓦屋被乳白色的烟雾弥漫着，向老师推开了唐仕芬家的门。
“兄弟，不错呀，很有远见!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朱，叫我朱佐军就行了。前几天我父亲来电话告诉我，说村里来了县城派去的驻村扶贫工作队，要对村里的人居环境进行改造维修，说我和哥哥的房子都符合改造条件，叫我们回来看看。于是，我和哥哥商量后回过父亲电话，电话中，我们对他说，我们家的房子就不必改了，改了也是浪费，我们暂时不回去住。再说，村里比我们家穷的还有，你老人家就不要麻烦工作队的同志了，让他们去改造其他人家的住房吧!趁现在你们身体还好，能照顾自己，请原谅儿子们不孝，让你们受委曲了!我们在外面多挣点钱让孩子多读点书……”
“兄弟，能到你们家看看吗？”
“可以呀，走吧!我家离这里不远!”
商老师对中年人说。他俩并肩走在还没建好的村道上，中年男子对商老师说：
“我们家几个孩子学习成绩都不错。最近几天，我又和哥哥在工地上反复商量：我们家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挣钱让孩子们多读书，只有让他们读好了书才有出路。长大少吃苦头，才不至于继续走我们走过的老路……”
商老师和中年人走在路上，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朱正东家树上那几个挂在树梢上越冬的、孤零零的黄橙子。
村头上空，云层很低；路边瓦屋，很小很黑。
“你们想过回来发展吗？”
“想过!但是不能回来呀!至少现在不能回来!回来孩子们就废了!我要陪我的孩子们读书。大女儿读的瓮城中学网络班，她有理想，还有一年就上大学了，小女儿在班上已是前几名……现在回来，耽误不起!如果国家现在给我改造了住房，我们又不回来住，这简直是浪费国家资金嘛，你说，这应该吗？我们到城里打工图的什么呀？图的不就是让孩子们能有一个好的环境好好读书吗？长大有个好归宿？”
很快就到了中年男子家。他指着一个留着短发、略比他年长一点的中年人对商老师说：“这是我哥哥，他叫朱佐林。”
握手间，商老师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
“商老师，我家就不用改了。今天我们回家看望父母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回来的主要原因是劝父母亲，担心他们去找你们为我家改造住房，我们家真的就不用改了。你看，我在县城的经济开发区买有住房，孩子们都在那里上学，如果不是父母住在这里，我们是很少回来……如果真给我家改了，我的孩子们会笑话我。在孩子们面前，我丢不起这个人!更别说抬头做人了!最主要的是浪费了国家的资金!”
……
向老师做完了唐仕芬家的工作也来到朱家，寒喧了一会后，他俩告别了朱家俩兄弟，又去了朱兴才老人家里，询问两位老人入冬粮食柴草的准备情况。朱兴才老人的妻子曾国英告诉他们，今年的冬天准备得特别充足，出嫁的三个女儿很孝顺，经常来看望他们，给他们钱，为他们买过冬的新衣服。女儿们还经常在电话中对她说：“国家政策再好，已不能要国家的，有她们在，就不要麻烦驻村工作队的同志们了。”
她指着屋顶，“不信，你们看我家的屋子是新盖的，瓦是全新的水泥青瓦。”
整齐的青瓦覆盖在屋顶上。商老师和向老师为老人劈了一堆柴便离开曾国英老人家。老人站在院坝边那株桂花树下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俩穿过门前那片油菜地。地里，绿油油的油菜铺满了整个原野，村民们正忙于给油菜除草、施肥；田埂上，几个孩子迎面朝商老师和向老师跑来；脚边，几株被霜雪摧残后的蒲公英坚强地挺立在荒草丛中。
冷风扑面，商老师紧了紧上衣。空中，蒲公英的儿女们迎着寒风，打着伞从他们眼前飞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