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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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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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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的“病”好了

表叔一生多病,却在退休后不久居然全愈了,这是我一生中真没想到的,也是我们村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多年没见过表叔了,当我再见到他那天时,是中国千千万万人民盼望的新型肺炎病毒疫情稍有好转后的一天。那天,我们十几个本县的老中青文艺爱好者聚集在会议室里,召开疫情文艺创作工作总结会。

会上,主持人公布了自疫情暴发后,我县在县文联的带动下,以“笔战疫”公开发表在全国各大网络报刊媒体上的文艺作品。随着他的公布声,我突然听到了表叔那熟悉的名字,以及他创作的好几篇文章在省内几家知名报刊媒体上获得发表的掌声。

从旁人的赞叹声中,我嗅到了他的文采飞扬,正能量满满。据说点击率还很高。当时,我特别吃惊,以至于吃惊了很久:“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怎么就一下子就好了呢?难不成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了不成?不会真的脱胎换骨了吧?”

我偷偷地环视了下四周。会场上,表叔作为近期作品创作的多面手,坐在特别显眼的地方,很是打眼。

表叔和我同村,但不同寨。他家住在桑人坳,我家住在桑人湾,两家就一河之隔。两个村民组的田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真的就是“一衣带水”。表叔是一名人民教师,在我心中,他一生都是病态的。当然,在认识他的人的心目中,他也是病态的,而且是一直病着,还病得不轻。

“怎么突然间病就好了呢?”这是我不敢想像的,也是我们全村人不敢想像的。“在这些年中,那么多医生怎么没把他的病给治好呢?而在退休后不久病却全愈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带着疑问我一直好奇地注视着坐在上座上的表叔的神色。

在我的记忆中,表叔年轻时就病得很厉害,而且是我们村中少有的几个读书求得皇粮吃的人,一毕业就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

记得那是我上初中时的一个秋季,全村人都收完了地里的庄稼。为了一冬牲口们的口粮,家家户户全员出动,把地里的包谷杆也砍倒扛回了家。整个村庄四周的地里,一眼望去,全都是秋风,光秃秃的。当然,这正是我们放牛娃的好场地,任凭牛怎么疯跑,都逃不过我们眼睛。因此,我们常常聚集在一起玩,忽略了牛的去向。

一个周末的早上,我们一群放牛娃把牛又赶到村前的空地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又开始一起在路上玩弹珠游戏。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伙伴匆匆跑来焦急地对我说:“哥,你家牛被‘毒辣王'打了。”我听后脑袋“轰”的一声响。完了,今天回家肯定要挨父亲暴揍一顿了!” 我连忙收好弹珠,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把弹珠藏在了草丛中。走过石桥,远远的,我就听到母亲在牛圈门前的哭声。我心想,“这次真的完了,是不是毒辣王真的打死我家那头大水牛了。”我没敢回家,径直向桑人坳表叔家跑去。到了他家门口,我听到表叔正和表叔娘在屋子里说着话:“老六(我父亲的小名)家那头大水牛要是跑慢点,今天就死在我手里啦!”

屋檐下,一把满是血迹斑斑的锄头靠在红砖墙上。看得我背心直冒冷汗:“天啊,我家牛肯定死了!”

我猛力推开了他家的大门,大声吼了起来:“我家牛又没有吃你家庄稼,你为什么挖我家牛?”

“谁看到我挖你家牛了?”表叔猛地站了起来,表叔娘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在表叔身后,我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大镰刀挂在墙壁上。我有些胆怯,害怕地退出了他家的大门。

“谁看到的?你娃儿不要乱说话!”

“季飞看到的,看到你用锄头挖的!”

“那你叫他来作证啥!他敢吗?”

表叔站在我面前,他妻子站在他身旁,两个嘴巴像两挺机关炮似的,打得我完全没有招架之功。

我们正争吵着,不一会儿,母亲来了。她对我说:“鬼娃儿,回家去!牛他都敢打,小心他打死你!”我没敢闹,呆呆地躲在母亲身后。

母亲顿了顿心平气和地问他:“表叔,你为什么打我家牛呀?”“我没打你家牛,谁看到我打你家牛了?”表叔边说边转了几圈,双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怪动作,翻着白眼回答我母亲。

“你还不承认,我们寨子里好多人都看到了的!看到你拿着锄头挖我家牛。牛被你挖得跳了一条土坎又一条土坎的,你真的下得了手。”

“谁看到的,有本事你叫他们来证明呀!”

“你家地里又没种庄稼,就一块空地……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没庄稼就可以把牛放到我家地里呀,土都被你家牛踩硬,踩硬了要牛犁不?”

……

“牛是牛,你也跟着是牛。”

母亲本来还算平和的心被表叔的无理回答,一下子声音就大了起来。很快,从他家门前经过的人都停了下来,听了我母亲和表叔的对话,纷纷指责他说:“太不像话了,还是一名人民教师呢,真的太下得手了!”

“水干石头现,鱼烂刺出来……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是国家干部,你这个婆娘敢骂我,我要到政府告你!”

“走,你去告我!”母亲边说边去拉他的手。

“走就走!”表叔使劲甩掉了我母亲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到我和母亲紧跟在他身后。他急红了眼厉声吼了起来:“我才不去呢?我又没有打你家牛,我为什么要去,我疯了!”

“怎么不走了!”

“我不去了,你敢把我怎样!”

是的,确实母亲和我也不敢把他怎样。后来,我回家了,母亲去了乡政府。因为是周末,政府里没人上班,不久,母亲已回来了。

在我家牛圈门前,几个村里的人正议论着。

“我们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的,就是他干的……还算你家牛跑得快,要不今天一定死在他手中了。”

“是呀,你家牛全村打架第一,如果是跑得不快,早被他打死了!”

“你这个娃儿,今天你家老子不打死你才怪。”

“那个龟儿,去年我家牛跑到他家空地里,也是被他挖得全身是伤。”

“那根烂仔,在他空地里他还经常放好多打过农药的包谷叶,我家牛就是被他毒死的。”

“那根杂种,不是在庄稼上打农药就是在庄稼上别绣花针。前年,我家牛从他地头边的路上经过,不小心吃了他家地里的一口玉米叶,当时就吐了三根针出来,针都被牛嚼弯了,”

“别说了,世上只有他没想到的,想到的都被他统统重复干过很多遍了。哎!前几年,他老子没粮食吃了上他家要,结果是他不但不给,还把他柱着棍子的老子给打了。你说,这种人连他老子都敢打,何况是牛呢?”

……

牛棚中,我看到我家那头大水牛站在牛粪上,眼眶里满是泪水。整个牛背上布满了鱼鳞似的伤口,好多地方仍在流着血。我看在眼里,难受极了。那天,我父亲恰好不在家,我也庆幸逃过了一顿打。但是,在第二个星期六,我从县城放学回家。晚上,仍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请下一位继续谈谈创作感受。”主持人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讲台上,一些非常暖心的话从表叔那白色口罩遮盖的嘴里传了出来:“我认为……我们要听党的话,要把人民装在心中,要写有温度的文字……”

过了很久,表叔终于把他的创作经验分享完给了大家。会场中,掌声在我耳边响了很久。

走出会场,表叔的讲话一直敲打着我的耳鼓,我想,表叔的病真的好了。

不久,在一次四月的采风活动中,我们一起出去采风。午餐时,因为老年文艺爱好者们行走不方便,掉队比较厉害。而我们几个年轻一点的驾车跑得快,很快就到达了就餐地点。餐桌上,大家围着香喷喷地饭菜讨论着这次采风创作感受,没有一个人动碗筷,都在等老文艺爱好者们到来一起用餐。

大家正讨论得热烈,这时,表叔从外面走匆匆了进了,拿起桌上的碗筷就动起了手来。看着表叔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家有些吃惊,我也感觉特别不好意思,脸上像被恶鬼打了几巴掌似的,火辣辣的,难受死了。在座的都知道,我叫他“表叔”。后来,几次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亲。在村里与人闲聊时,无意中听到他们仍在诅咒表叔和表叔娘,但我没说话。

在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在心里嘀咕:“表叔的病那里好嘛,他的病情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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