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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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座城是因为爱一个人。而角旁小学的老师们爱这所村小,却是因为爱这里的每个贫困学生，爱这里的每一个农村娃。
放学了，学校门前那片金黄的稻子一浪接着一浪在秋风中翻滚，余应军闻着稻香看着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从他身边走过。
“余老师好！”
“余老师好！”
……
看着孩子们消失在稻浪里的身影，又让他想起1991年的那个秋天。
那天早上，他接到校长的一纸调令，二话没说，年仅二十岁的他就背着行囊，闻着桂花的清香离开了玉山镇中心完小。徒步爬过望长坡，翻过凉风坳。中午十二点，他穿过角旁小学校门前那片金色的稻浪，走进了这所风雨飘摇、伴他成长的村小。他是这里第二个“正规军”——都匀市民族师范毕业生，另一个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瓮安速成师范班毕业的学校校长。他担起了学校的教导主任，主抓教学工作。
当时的角旁小学名义上是一所公办学校，其实还不如一所像样的民办学校。几间破瓦屋就是狂风暴雨发泄的场所；一帮不学无术的代课教师每天的工作就是：课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高兴上就上，不高兴上就不上；打个招呼，划张假条就交差了事；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离开。当地老百姓盛行一句歇后语：角旁小学的老师上课——赶溜溜场。教学质量自然是一踏糊涂，片区统考，角旁学校总是全军覆没，成绩倒数第一，各种乱象时有发生。
一天晚上，夜深人静，他还在油灯下备课。突然，挂在学校石楠树上的钟声响了起来，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回音在山野中来回飘荡。后来他才知道夜里钟响的奥秘：打麻将玩赌博游戏，“敲一棒——三缺一，敲两棒——差两个”。悠远的钟声让他想起了唐代大诗人张继写的《枫桥夜泊》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寒山寺就这样名扬了天下，而角旁小学的钟声却让百姓寒心。
在百姓心中，角旁小学就是一个赌窝，白天课不上，赌；晚上觉不睡，还是赌。学生遇到难题，问这个老师不懂不会，问那个先生也借故推脱，然后就不了了之。“同在一片蓝天下，为什么乡村孩子就享受不到应有的教育？这公平吗？”余应军看到学生们那天真的笑脸和渴求知识的眼神，他仿佛又看到了眼前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后，又重复走在父辈们那贫穷的山路上，他的心在滴血。
“这些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我一定要留在这里！”于是，他努力工作。那一年期末统考，他所上的三年级的语、数两科均由全区倒数第一名升到正数二、三名，在整个片区，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角旁小学，这算是破天荒的一件事。
他起伏的思绪继续徘徊在过去的岁月里……
2000年8月，他成了这所人人避之不及的“学校”负责人。每天，他除了认真备、教、改、辅、访外，就将前几任校长的办学理念和管理经验进行系统性分析。终于，他找到了一条可行的途径，把制度管理和人文情感融为一体，这就是角旁小学管理模式的雏形。在他的带动和影响下，角旁小学的校风、教风、学风得到了有效根治，形成一股奋发向上的力量，彻底转变了教学风气，摘掉了教学质量低劣的贫困帽。
几年过去，在一个教师节颁奖会上，玉山镇镇政府会议室里，镇长正在主席台上讲话。
“……角旁小学总成绩年年玉山镇第一名，开创了农村学校挑战中心校之先河；今年，又获全县学期考试一、二等奖，开创农村学校挑战县城学校的先河，多次受到县委、县政府的高度赞赏……角旁小学重视学生的素质培养，在各种竞赛中表现不俗，在全国小学生希望杯数学竞赛中，全县唯一的金奖就花落角旁小学……角旁小学，三流的教师教出了一流的成绩……”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取得优异成绩的教师一个个走了，在其它学校“呆”不下去的老师一个又一个的来了。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坚守这座村小。当地的老百姓们都说：“把孩子送到角旁小学，我放心!”中心校的校长说：“角旁小学就是余应军的炼丹炉，难管的刺头’(教师)进去就脱胎换骨。”
在他严于律已和热心帮扶下，他们同他一样倔强——扎根深山，决定留下来不走了！他们在这里改写了人生，刷新了三观。以其兢兢业业、视学校为家园、以教书育人获得最大快乐和满足，从事每天繁重的教学工作。五十余岁的汤仕兴老师就是其中一位，刚来时总是找这样的借口或那样的困难来搪塞教学工作，经过他多次说服和热心帮助。最终，汤老师不仅成了角旁小学的教学能手，还成了玉山镇数学教学的领军人物。每年主动上两个年级的数学，并且教学成绩年年全镇同级同科第一，还多次受到县委、县政府的表彰。
丹桂飘香，稻浪翻滚。角旁小学又到了报到注册的日子，就读二年级和三年级的陈明宇和陈明厚兄弟俩还没到校。汤老师知道后，焦急地拨打着家长的电话，一个个被挂断的号码堆叠在他的手机屏上。因为学校教师都是包班上课，他只好等到放学后亲自到他们家了解情况。
陈明宇兄弟俩的家庭较为复杂。因为家境贫穷，他们的父母历经结婚、离婚、复婚的艰难历程。在这期间，两个年岁小小的孩子伴随着奶奶的泪水，一天天长大。
午时，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一位老人从学校门跑了进来，自称是陈明宇的奶奶，说孩子的母亲不准孩子上学，还说要用刀砍死两个孩子。汤老师听说后，马上打电话给给他。
“快！我们去陈明宇家！”
几个人迅速穿过田间小道，翻过几座大山，来到陈明宇家，苦口婆心做她母亲思想工作。可铁了心肠的她就是不让孩子上学，并威胁说：“她生的孩子，她想要他们活就活，想要他们死就死。”最终，他们的劝说失败了，不甘心的失败的他立马去找村委会汇报。村委会派人和他又来到陈明宇家，给她讲政策，她不听；给他讲道理，她不应。在回来的路上，他拨打电话向玉山镇派出所报了案。他们同派出所的同志又来到了陈明宇家做思想工作，终于，陈明宇的母亲勉强答应让孩子上学了。第二天，陈明宇奶奶把陈明宇两兄弟送到学校，可这女人又把两兄弟的书包给藏了起来。
“该怎么办呢？”几个饥肠辘辘老师的坐在中午火辣辣的田埂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仍是静下心来继续分析、商量对策，他说：“失败不是角旁小学的座右铭，成功才是角旁小学的永恒丰碑，我们再去她家继续做思想工作。”经过他们的再三宣传、劝说，最终，女人把书包高高兴兴拿了出来，并给两个孩子系上了红领巾。
秋风阵阵，他们带着两个孩子穿过金色的稻浪。远处，青瓦屋的院坝边，女人和满头银丝的老奶奶挥着手：“孩子，要听老师们的话，好好读书！”
一行人默默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跑在前面，红领巾在秋风中一闪一闪的……
稻浪在秋风中翻滚，他的思绪也跟着翻滚。
“喂，余应军，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再不按时回家，我们就离婚！你到底要学校还是要家，你妈生病……”那是2009年妻子刘万英站在中火水库旁边的黄土地上哽咽着给他打电话。“你叫我不种玉米改种紫薇我答应你了，可你就整天呆在学校不按时回家，一点不为家中分担一点农活，老妈跟着我满山跑……”
是的，学校的建设、成堆的资料，他确实很久很久没按时回家了，妻子有怨言也在情理之中。学校离家就三四公里路。他很焦急，在同事们的再三劝说下，他回了家，妻子瘦了，母亲躺在病床上，在中学上学的孩子学习成绩下降了。他把医师请到家里，又反复给妻子做思想工作……他去了学校，向孩子的班主任了解了儿子的在校情况。他和孩子一起谈心，分析学情并激励孩子好好学习，不要负了人生的最美时光……他把这一切处理妥当后，又毅然回到了学校，同他的团队继续在这里坚守。在2004年至2011年间，他亲眼目睹70余岁的母亲和30岁的妻子把自家的8亩多地种上了1万余株紫薇。在他们一家的影响下，中火村有十几户人家也跟着种上了不少紫薇。他看到邻居们把紫薇编织成各种形状的动物和器皿，长大成型后还卖了好价钱。那些时日，他特别快乐、兴奋。
这些年来，国家提出“不让一人因贫失学，不让一户因学返贫”口号。扶贫先扶志，志智双扶。是的，他所率领的角旁小学这支队伍一直践行着一个教育工作者应尽的责任。
地处中坪镇关田村民组的韩青徽、韩佳佳姐妹跨片区来到了角旁小学读书。当他知道兄妹俩父亲服刑，母亲离家出走，现跟随家庭负担很重的伯父在一起生活时，他召集大家开校务会。在8人的校务会上，大家毅然伸出了援助之手，纷纷举手表决免去兄妹俩在角旁小学就读期间的一切费用，并竭尽全力帮扶孩子完成小学教育。会后，他把学校的决定告诉了心灵极度受损的俩兄妹时。两个孩子听到他的讲话后，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欢笑。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经常自费备上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翻山越岭亲自上门看望俩姐妹及他们的伯父，并激励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实现人生跨越。
思绪中，他清晰记得在小学毕业那天，两姐妹来到了学校办公室，分别给他们敬了一个礼和躹了一个躬，在兄妹俩转身离开学校时，他握住俩个孩子的手。
“孩子，遇到困难，记得回角旁小学找我们！”
他站在新铺设的悬浮地胶篮球场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近年来，角旁小学学生越读越多，这正是学校以“声誉谋发展，质量求生存”办学理念的印证。
27个春秋，他在这块贫瘠土地上硕果累累。多次被玉山镇党委、政府评为“优秀校长”，被瓮安县人民政府评为“优秀校长”“十佳校长”“优秀教育工作者”等荣誉称号，其个人教学成绩多次受到瓮安县人民政府表彰。
27个春秋，他同他的团队，在这里数着星星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地背着书包走出大山。莘莘学子，不负众望，先后获全国"希望杯"数学竞赛金奖、铜奖32人，获州、县、镇级各种奖励上百项。
27个春秋，他同他的团队，在这里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悯农精神，培养出新时代大学生200余人；在这里从教的每位老师先后获县级以上表彰不低于2次，获镇级表彰无数。
夕阳中，高大的教学楼的影子躺在金黄的稻田里，多媒体教室的标牌在秋风中闪着银光，几个孩子在他身旁的篮球场上跑着，笑着……
他抬头看了看西山的晚霞，好像又听到角旁小学悠扬的钟声在群山中响起，响在每个早晨的露珠上，响在每个黄昏的笛声里，响在每年稻谷的清香中……响得那么婉转，响得那么悠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