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远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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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日早上，进入高考的第二天。
天空，阴沉沉的，雨势很猛很稠。窗外，暴雨从高空中坠落在地上溅的水雾朦胧了玻璃窗外的世界。罗老师站在窗台边，一会儿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一会儿又透过昏暗的光线穿过雨幕朝脚下远处昏黄湍急的雍江望着，心事重重。
“罗钦，你都在那里站很久了，雨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有什么心事吧？”
“雨那么大，马上就要开考了，不知孩子考试带伞了没有？”
罗老师焦急地看着窗外没有停下来的雨势一动不动地对我说。
“你说什么？你家孩子不是还在上小学吗？怎么就参加了高考了呢？”
我一连串的追问把她从不断坠落在雨点中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是我家孩子，是我在老坟嘴学校上课时教过的一个学生，他今年参加高考。现在外面雨下得那么大，不知他有伞没有？我有点担心他。”
“不怕，全县公交车、出租车和部分私家车都加入到了高考‘绿丝带’爱心接送活动中，两个考点处都有自愿者们在发放雨伞，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没有住在外面，是住在学校寝室的。”
“那你还担心什么？学校寝室和考场就一步之遥，没事的。”
“他不同，我担心他没有雨伞，他家实在太穷了，怕他舍不得买。你看，虽然寝室离考场很近，以现在的雨情，最多走十步全身就会湿透的。”
“是啊，外面的雨真是太大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急速下坠的雨点对她说。我知道，她仍在看窗外的雨幕和江水。看着她那娇小的背影，我突然怔了一下。
“扶贫工作都进入了收官之年，怎么还会这样呢？不会连把雨伞都舍不得买吧？”
“他母亲患精神病都好些年了，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他父亲年岁已高，长年患有冠心病，又加上要照顾他多病的母亲，一年四季呆在家里种庄稼挣不到钱。”
“那他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呀！一次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听孩子说，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姐出嫁多年，家境也不好。还有一个二姐，刚出生不久就被一个外省人带走了……一天夜里，他家原来居住的土墙房子在一场大暴雨中倒塌了，还好，没出什么事故。后来，他家居住在城里的一位长辈知道后，就让他们全家搬进了他家老屋里，一直住到去年才搬。”
“听你这么讲，他们家真的是穷得很了，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那时，他是我班上的一个学生，我是他的科任老师。那年，我刚上完初三毕业班返回初二年级上物理。在课堂上，我发现他不主动回答问题。下课期时，我就找他谈话。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告诉了我的。事后不久一个周末，我亲自同他去了他家。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走过那么难走的路过。他家离学校非常远，到处都是高山，我和他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见到他的父母亲。看到他家，我才知道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穷的人家，吃饭就三块石头一口锅，还有几个破碗和缺了几个口的坛子盖，筷子是山里的细竹子做的。”
“看样子，你非常关心他。”
“关心他说不上，只是尽点微薄之力而已。”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是怎么读到高三的呢？”
“你知道，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国家全免费，又加上我和学校的老师们对他的帮助。两年很快就过了，他考上了高中，成绩还可以，读的是浙江省对口帮扶的瓮安中学‘珍珠班’。”
“你是怎么帮他的呢？”
“那天在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你家里一周给你多少钱？他回答我说，十元，有时也没给。我听后心里特别难过，于是，我就对他说，以后你就不要向家里要钱了，我给你。为了怕伤到他的自尊心，我每周五都要布置家庭作业，周一批改完作业就在他的本子里夹上二十元钱递给他。”
“你做得真好，再后来呢？”
“自从他考上了高中，我和我家周伟（罗老师的丈夫）商量。他说，我们都是从农村里来的孩子，知道穷人家的孩子的苦。这样吧，我们节俭一点，在银行给他开张卡，每年给他三千块钱，让他读完高中上大学。我说，不行！这样我们和他接触就少了，我想每月至少见到他一次，多和他聊聊天。这样吧，高一高二我们每个月给他两百块，高三给三百，你看如何?他说，这样当然更好了，即缓解了我们的经济压力，又能每月见到他给他鼓鼓劲。近年来，国家对贫困户的孩子们上学出台了很多资助政策。我想，在大家的帮助下，他读完高中上完大学是完全没问题的。”
“是呀，你看几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孩子也快毕业了。”
“我只是担心，孩子心事重，不太爱说话，怕他在成长路上思想包袱背得过重。我们也经常做他的思想工作，可他仍是很少开口说话。哎！或许是他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想想，我觉得我对他的帮助还不够。对了，去年他家在政府的帮助下，终于从老坟嘴的大山里搬迁到了朵云新区的安置房了，总算有了自己家。虽说条件改变了些，可是，他家困难仍很多。”
“听了你的话，他家真的是太困难了。他话少是正常的，以后多帮帮他。”
“是呀，每次想到他家大山里的那个家和他，不知什么原因，我就会难过起来。”
窗外，雨势小了些，罗老师转过身子对我说：“瞿老师，我是怎么了？怎么对你说了这些呢？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这是我心中的秘密，你要为我保密哟。”
我听了，心里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二○二○年七月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