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年
又到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碌开了,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年的气息越来越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过年。
小时候,家里很穷,(现在也不富裕),每到年底,全家人都很为难,父母发愁我们兄弟姐妹们过年穿的新衣服,以及招待亲戚朋友的饭菜,烟酒糖茶,走亲访友用的礼品。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都不识字,我们兄弟姐妹又多,能让我们吃饱饭就很不错了,我们兄弟姐妹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有新衣服穿,才能吃上肉多油厚的饭菜。而所谓的新衣服,其实只有大哥和姐姐的衣服才是真的新衣服,大哥是家里的老大,代表着家里的门面,穿的不好父母怕别人瞧不起大哥,大哥又到了说亲的年龄,穿的不好怕没有人给提亲。姐姐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一家人再怎么紧,每年姐姐都有新的花衣服穿,我和二哥只能穿大哥的旧衣服,每年的年底,母亲都要翻箱倒柜,寻找着大哥的旧衣服,拿出去求邻居帮忙给改一改,就成了我和二哥的新衣服。
有一年的腊月底,我缠着母亲过年一定要穿新衣服,母亲很为难,大声的训斥我,“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要啥新衣服,给你做了新衣服,年怎么过?”“我不管,我就要穿新衣服过年,我没有新衣服,谁也别想过年,去年别人都笑话我,说我年年穿哥哥穿过的衣服。”那是在前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去涛涛家玩,涛涛的妈妈怕我们吃她家干果,让涛涛的哥哥带我们去外面玩,涛涛的哥哥已经上初中了,有很深的军人情怀,他带着我们玩军人队列的游戏,他这时候就是司令,指挥着我们列队。他让我们按穿的衣服新旧来排队,穿的衣服值钱就站到最前面,穿的最差排在最后面,我穿着哥哥的旧衣服排在了最后面,这身改过的衣服上下都有补丁,补丁和衣服的色差很大,看起来很显眼很别扭。涛涛的哥哥用手指着我说:“你,出列,你穿的衣服太烂了,影响了我们队伍的整体形象,出去。”其他的小伙伴们得意地笑着我,这时候他们因为自己的新衣服而骄傲。我悻悻的离开了队伍,听着他们走队列的脚步声和口号声回到了家。
我不依不饶地缠着母亲,阻碍着母亲干活和走道,母亲拗不过我,答应和父亲回来了商量一下。晚上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我又提出了过年要穿衣服,父亲大声的骂着我,我拿出了我的杀手锏,大声的哭了出来,我是最小的,家里人都宠着我,我的哭泣让父母的心都软了下来。父母商量一下,决定卖掉家里最值钱也是唯一能卖出去的两只鸡,这两只鸡原本打算杀一只过年用的。卖了后,全家人过年就没肉吃了。
有了新衣服的我,非常骄傲,觉得自己和涛涛他们一样了,也可以和他们走队列了。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啊!
三十晚上的时候,我们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大家都有三十晚上熬夜的传统,晚辈们要给长辈拜年,和长辈们拉拉家长。我们家没有招待别人的东西,也没有能端的出的“碟子”去别人家拜访,父亲做了个决定,和大哥拿着梯子,翻墙出去把门从外面锁住,然后再翻墙回来,这样不管谁也进不来了。
灭了煤油灯的院子黑咕隆咚,我们一家人躺在炕上,听父亲给我们讲故事,父亲讲的最多的是他小时候的故事,父亲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逝了,奶奶又改嫁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奶奶,据父亲说奶奶改嫁的地方不太远。父亲是在堂爷爷家长大的,当然别人也不会白养他,等父亲稍微大点的时候就要给堂爷爷家干活,十一岁时便当成年人使唤,父亲干的最多的活是磨粉,大冬天的光着脚围着石磨子转,磨的慢了就会受到别人用喂牛的料杈敲打头部,经常头上有被打的生姜疙瘩,晚上睡在牛圈里,还要负责给牛添草。我们听着父亲的故事,都眼泪吧啦的,觉得我们和父亲比我们幸福多了,致少我们有父母陪伴,我们有自己的家,我们有兄弟姐妹。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我们便不敢说话了,敲门的人很执着,先是叫父母的称谓,然后是我们兄妹的名字,我们都不敢答应,父亲没发话,我们谁也不敢做主。我们躺在炕上,从声音来估摸着敲门的人是谁,大概端的什么“碟子”,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吞了一口口水。轮番的有堂哥哥们来敲门,最后都牢骚着走了,埋怨我们三十晚上不该关门。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初一,我们一家人早早的起来,一人吃了一碗浇汤面,家里太穷了,我们都想多吃一碗,但那是母亲计划好了的,没有多余的,对我的照顾就是把锅底的短面节节和稠一点的面汤留给我。吃完饭,一人装一个白面蒸馍,早早的出门而去,父亲规定我们天不黑不许回家。
初二的时候,我们有一家亲戚年前有老人过世了,老家风俗,有过世的老人而没过三年的,待客约在年初二。我特别喜欢走亲戚,到了亲戚家我能吃到在家里吃不到的好吃的,每一次走亲戚我都放开肚皮了吃,直到把自己吃撑了,小时候伙伴们都叫我大肚子。吃完饭的时候,父亲告诉亲戚们,今年初八那天可能待不了你们了,我们要去找我家老三,(我的三哥有一年走丢了)听人说在陕南一带,得要几天时间找,准备初八那天走,你们那天就不要来了,今天没来的麻烦你们给带个话。我们家初八待客,是经过众亲戚商量决定的,我们家穷,客人来了吃不好喝不好,就是想休息一下,也没有像样的被子给客人盖,那被子太旧了,补丁连着补丁。我们知道,父亲是没有办法啊!亲戚们听了以后,都要把那天走亲戚带的礼物让我们捎过去,父亲坚决不收,父亲虽然贫穷一生,但是很硬气。我用眼睛埋怨着父亲,收下礼物,我们可以吃啊!要知道这些别人家很平常的礼物,在我们家可是奢侈品啊!
初八那一天,我们一家人吃过早饭后,背着馒头,提一电壶开水,锁了门,躲到沟里去了,之所以要躲,是怕有不速之客来访。一家人边走边说着话,累了就找个向阳背风的地方休息一下,多亏那年过年时没有下雪,让我们有了广阔的空间。我心里埋怨着父亲,我们去别人家走了亲戚,吃了喝了别人的,轮到我们家待客就躲出来了,这么做太不仗义了,现在想想,父亲当时是很无奈的,谁不想体面的生活,谁不想在过年的时候做一大桌菜来招呼客人,谁不想被别人贊着捧着呢?谁又会自愿大过年的被别人数落着,我想全国都没有一个人吧。
走着走着,开水喝完了,这时候我喊口渴,父亲让我忍一忍,我实在没法忍了,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时候,我们看到沟底有户人家,房子上正冒着炊烟,父亲便向房子靠去,想向房子的主人讨口开水喝。我们胆怯的跟在后面,父亲进去没多久,出来向我们招手,我们围了过去,进了这户人的家里。这是一户从陕北返回来的人家,户主姓孙,热情的招待了我们,孙家早年因遭难,一家人去陕北谋生,现在回来了,家里房子和土地都没有了,村里让他们一家住在沟里,看管抗旱时用的抽水站,沟里的荒地随便开垦。孙家的房子很暖和,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老孙和父亲拉起家常,和父亲很聊的来,
老孙问父亲过年怎么一家人在沟里转,父亲对老孙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老孙说,老哥,我和你一样,过年也没地方去,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年好过,日子过起来就难了,人活着,不管别人说啥,日子是自己过的,向前看,会好的,以后有啥难处,只要看的起兄弟我你就来找我,老孙的媳妇也跟着附和着就是就是。老孙一家人的话,让父亲心里暖融融的。父亲和老孙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们兄妹也和老孙的孩子成了好朋友。在老孙家,我们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卸去了我们身上的疲倦。
过了初八,便没有人来我家走亲戚了。 年,也算是躲完了,可苦难的日子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