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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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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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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夜晚

饥饿的夜晚

郭铁路

母亲用煤油灯将黑夜薰的诡异,我爬在诡异的黑夜,写老师布置的作业。黄狗装腔作势,隔着墙对过路的人狂吠,麻雀忍着饥饿不敢乱叫,有人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骂天,有人把天叫“爷”。

那时候, 人人都是自己的医生,土方子很吃香,生病了躺在炕上,“呻唤”一阵子,身体就会痊愈。村妇拿一把剪刀,就敢给孕妇接生,剪断的胎盘,家里男人用铁锹端着,挂在村口的树梢,路过的人早已见惯,看见了就知道村里有新生命诞生。

有一天晚上,秋红嫂子生产时的呐喊,惊醒我胃里的饥饿,我听见秋红嫂子在骂栓牢哥,日娘叫老子的骂。后来没了声息,我压住饥饿睡去。第二天早上,村口的树上没有看到挂胎盘,几个壮劳力扛着镢头朝村外的坟场走去。人们像讲故事一样议论着,大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用自己的生和母亲的死争斗了大半夜,母亲作出让步,背上死亡,给儿子一个新生。打墓的人也肯出力,条件是管一顿像样的饭,外加几个用白手帕包着的“坨坨馍”,至于死亡的人,跟他们没关系。秋红婆婆逢人不提秋红死的悲惨,只说她家添了个“牛牛娃”,用“悔气”两个字给秋红的一生做个总结。

夜晚的坟场有粼火闪动,大人们说那是亡人的魂灵在飞,我猜它们也一定饥饿,在饥饿的夜晚,寻找能填饱它们干瘪肚皮的可食之物。

夜晚有响动,我就光着脚,去查看白天藏起的半个馒头,擦亮一根火柴,一双饥饿的眼睛,和我对视在同样饥饿的黑夜,我们中间隔着用碗扣着的半个馒头,那是一只和我一样饥饿的老鼠,我没有动,怕那饥饿的眼神,在得不到的食物面前变的绝望,怕饥饿的黑夜在众多饥饿的眼睛里坍塌,虽然老鼠无法啃食这半个馒头,但有这半个馒头的诱惑,足以让它撑过这个饥饿的夜晚。

那时候我们好像只有两个梦想,第一就是能过上好日子,顿顿有白面馒头吃的好日子,第二就是好好读书,升官发财,村干部就是我们的榜样,他们总有办法多吃多占。有一段时间,我们迷上了看戏,戏文里的爱恨情仇我们不感兴趣,吸引我们的是戏子缷装后的那餐美食,戏子们拿一个白面馒头,端一碗烩菜,碗里有豆腐、胡萝卜、粉条,上面漂几片肥肉。他们头不抬吃的很伧促,馒头只吃一半,剩下一半用来擦碗筷上的油。这样的场景能在我的胃里翻滚大半年,有时候想起口水滴在作业本上,老师批改作业时,用红笔在我的本子上写下大大的“肮脏”两个字。

放学后,放下书包,拿一个小铁铲子,提一个篮子赶紧往地里跑,向大地索要美食,大地被我们戳的千疮百孔,但凡能食用的野菜都被我们拾进篮子,一直挖到天黑尽才回。那时候我们不怎么怕鬼,怕的是饥饿,不吃饱肚子,怎么和鬼周旋?菜色的脸,在月光下,和鬼颇有几分相似。

那时候我们都很单纯,对交友没有太多顾虑。一个白面馒头、一个西红柿、一根黄瓜都能让加深彼此的友情。小娟上学时书包里总有零食,她爸是村干部。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小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西红柿,先是咬一口,然后用两颗门牙慢慢地刮着吃,她不在乎西红柿的美味,她在显示她家庭的优渥。教室里有同学吞咽口水的声音,羡慕的眼神在她身边打转。有一天上课前,我们几个坏孩子偷了小娟书包里的零食,那是一个圆圆的点心,躲在厕所里用削铅笔的小刀分食,五个人挤在一起,顾不得臭,一小块点心放进嘴里,不敢大口咀嚼,让点心在嘴里慢慢的自然分解,好让这份“奢侈”在嘴里能多停留一会儿,短暂的甜不能消除长期的苦,味蕾受不了这份“奢侈”的刺激,一声咳嗽,带出我的泪水。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谁也不会再为吃穿发愁,但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时候的日子,虽然不喜欢,但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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