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蓝鲸死了,它巨大的身躯缓缓落向海底。深海如渊,吞噬着它慢慢下沉的身体。无息的光线折射着越来越阴暗的海水。海水里泛着痛苦的嗥叫,那是死去的蓝鲸的孩子在拼命的呼唤。小蓝鲸没有放弃,它不停的用自己的小身板试图托起老蓝鲸已经停摆的巨大的身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蓝鲸的尸体继续下沉,沉向不可知的深海底……光线彻底转暗,直至如被黑夜完全包围,吞噬。
小蓝鲸悲伤的嗥叫,徘徊,在蓝鲸沉殁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一切却又无济于事,它失去它的亲人了。没有了父辈的呵护,从此它只能一个人游荡向远方海洋的世界。
这是鲸的生活。
我喜欢鲸落的画面。并不是它有一鲸落万物生的壮观。而是因为那条小蓝鲸会深深的唤起我内心的悲鸣,并深有同感。它让我时时的想起:
——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犹如一根扎进心里不可拔出的刺,让我对小蓝鲸生有天性的怜悯。在鲸落的那一刻,让我恍然间仿佛我就是那一条深海的小蓝鲸,悲伤如我。命运如斯。
当泪水慢慢寖上眼角,我知道,小蓝鲸从此以后,将像我的生活,在内心的深处沦落成无可盼望的孤儿,无可依傍。即使未来海洋的世界风暴滂沱,也只能黯然面对。
但小蓝鲸远比我幸福。我想,“至少它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撒娇过,亲口喊过爸爸,并得到过父亲的亲昵回应。”
但是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在我挖空心思的回忆里,都不曾出现过哪怕是一丝丝地他的音容笑貌。哪怕是留给我一片他穿过的熟悉的衣角。一个念想,一缕微光。但是,没有。
我想起我的父亲,他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却是不曾记得我的父亲,因为我是一个打小就失去了父亲的人,一个小孩。
所以,我没有父亲。
我渴望向这个世界呼喊,喊一声“爸爸!”
然后这个世界里能突然响起父亲的回音。
然而,没有。一切都只是梦幻。一厢情愿的梦幻。
梦做多了,便成了奢侈的小小而热切的愿望,愿望有一天突然醒来,父亲就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等待我幸福的叫他一声“爸爸!”然后他亲热的回应我,把我抱紧他的怀里,或者抗上他的肩头。……然后呢?然后我会坐在爸爸的肩头骄傲的告诉这个世界所有人——
“这是我的爸爸,我有爸爸了。”
没有人能了解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幼年内心的忧伤与期盼。他因此而早早地学会了自卑,自责——他想是不是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这个世界才会让他没有爸爸呢?
“爸爸,你在哪里?你想我了吗?”他常常这样扪心自问。
父亲从来没有出现回答过他。父亲在他的梦里也只是一个巨大的背影,安然无声。
所以,他是不幸福的小孩。
这个不幸福的小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长大。但他在内心的深处从来没有放弃他要寻找他的爸爸。而陪伴他长大的,只有一部老旧的电影纪录片《鲸落》。那是他花光了一年的零花钱央求母亲去买给他做生日的礼物。是他一生都没有告诉母亲的秘密。
一鲸落,万物生。——当全世界的围观者都在仰叹鲸落的壮观时候,当全世界的学者都在讲解鲸落的壮观时候,只有我,紧紧的怀抱着小蓝鲸无助的心灵,宛如和小蓝鲸一样屏住了呼吸,反复的呼唤和挣扎,拼命的试图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将父亲黑暗的死亡托出深海,并在无助里 ,久久地徘徊着,然后悲泣着游向远处的海洋,消失在无人注视的波涛里,湮灭在汹涌的海水中。
仿佛一粒捞取以手掌心的水复落于海洋……无声无息。
我的母亲从不曾给我谈起父亲,或者说她拒绝向我谈起父亲,甚至不给我透露一丝丝关于父亲的痕迹。我的父亲因此似乎生而没有,存而不在。在人生的世态里,我也小心翼翼地在母亲面前绝口不提我为什么没有父亲。而幼年时,我唯一叫过“爸爸”的人,是舅舅。那个时候,舅舅还是一个高中生。因为我叫他爸爸,他还感叹的写了一篇日记——“我可怜的小外甥。”
只是舅舅终归是舅舅,虽然我叫过他爸爸,却到底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后来长大一些,也就再不叫他“爸爸”了。
我依然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但是对于一个越是没有父亲的人,他对父亲的期盼与梦幻就越是止不住地浮想联翩。
“父亲,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心——竟不断地在这样的寻问与探索里,变得感怀而沧桑了……
“父亲,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都来不及等我喊你一声爸爸?……”
都说父爱是一座巨山。只是父亲给我的这座山坐落在了深海的最底,我永远感受不到它的伟岸。
时光荏苒,人生韶华匆匆。
岁月如歌里,每一个人都治不好他的衰老——宛如没有谁能寻找得到他的长生不老药,如今,我也是一个做父亲的人,我也有孩子;在岁月不知不觉的剥蚀蹉跎里,我已不再年轻。
——终于,我意识到我也老了。那个曾经对镜自问的少年,如今对镜已是两鬓霜华。
但是我依然没有父亲。
我想,父亲大概不在了罢。他也许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鲸落,本就是一种巨大的悲伤,而对于我,更像是一缕人生的空白与苍凉。
——鲸落,对于生命的本身,或许从来就不曾壮观过;而对于我和父亲,更是从来就没有过的生离死别。宛如一个是自然生态的插曲,一个是插曲遗憾的叹息!。